“你不能走”①

　　初冬的寒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呼啸着割裂这座被夜幕吞噬的城市。

医院的玻璃窗在风中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窗外，霓虹灯将街道染成流动的银河，欢笑声、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飘荡着年夜饭的香气。

而这一切，都被那扇冰冷的窗户隔绝在外，与病床上蜷缩着的徐星星毫无关系。

他呆滞地盯着悬挂在墙角的电视机，屏幕里正循环播放着那个熟悉的广告：

怕上火就喝王老吉～，过～吉祥年......甜腻的歌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荡。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查房护士张丽君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她看见徐星星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立刻绽放出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

怎么啦，徐星星小朋友？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哟～她故意拖长尾音，像哄小宝宝似的晃了晃手中的体温计，院里加餐呢，不期待一下？

徐星星猛地翻过身，把被子扯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

护士姐姐，我打记事起就待在这儿......他突然掀开被子，眼睛里闪着倔强的泪光，每次过年加餐不就饺子、鸡蛋、牛奶那几样，有啥可盼的！

护士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病历本，指节微微发白，又很快松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柔得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兽：

哎呀，过年嘛，怎么说都得开心点呀。

开心？徐星星突然坐起身，瘦小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平时出不去，过年还出不去......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那过年跟平常有什么两样......又有什么可开心的...

说完，他伸手啪地关掉电视，动作大得让床头柜上的水杯都晃了晃。

好了护士姐姐，我要休息，你出去吧。

护士的眼眶突然红了。她轻轻坐在床边，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徐星星皱得像苦瓜似的小脸。孩子的皮肤冰凉，带着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

小小年纪，别这么悲观嘛。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院长伯伯不是说了，等你病好了......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院长办公室里那个沉重的叹息：这孩子......恐怕活不过十八岁......护士的指尖微微发抖，急忙转移话题：春晚总得看看，哪怕不看听听声音也是好的呀。

她肇事逃逸似地离开病房，关门时差点夹到白大褂的衣角。

徐星星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窗外突然砰地炸开一朵烟花，紧接着是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新年快乐！

快来追我呀！

每一声欢笑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发狠似的用枕头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无孔不入。最终，他光着脚丫跳下床，像只小壁虎一样贴在冰冷的窗户上。

楼下的空地上，一对兄妹正在放烟花。小女孩扎着红头绳，蹦跳着要去抢哥哥手里的窜天猴：

哥，让我放嘛，让我放！

不行！男孩把烟花举得老高，火光映亮他得意的笑脸，你还小，窜天猴危险，得我来——

砰！

一道金光直冲夜空，在徐星星漆黑的瞳孔里绽放成绚烂的花朵。可这美丽与他无关，他只尝到满嘴的苦涩。像他这样的医院钉子户，连呼吸新鲜空气都是奢望，更别说......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哮喘喷雾上。那支银色的小罐子，是他生命的枷锁。医生说过，离开医院，他随时可能死在路上。但此刻，这个念头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的世界里。

咔嗒，时钟指向7:25。徐星星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决定吃完最后一顿晚餐再走。他躺回床上，故意把电视调到最大声，假装专注地看着小品，耳朵却竖得像警觉的小兔子。

五分钟后，餐车嘎吱嘎吱的声音由远及近。

饺子来咯～张丽君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的餐盘冒着热气。

徐星星故意不看她，把脸扭向窗外，但眼角余光却瞥见护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牛奶糖。糖纸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是他最喜欢的牌子。

好啦，吃颗糖，开心开心。护士的声音像融化的蜜糖。

徐星星的手指动了动，突然想起院长严厉的警告，又缩了回去：切，院长说我不能吃糖......

话音未落，甜腻的奶香突然在口腔里炸开。张丽君已经眼疾手快地剥开糖纸，把糖果塞进他嘴里。

你呀......她的眼睛弯成月牙，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徐星星愣住了。久违的甜味在舌尖蔓延，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妈妈也是这样偷偷给他塞糖吃。他的眼眶突然发热，急忙低下头。

护士姐姐！他突然喊住正要离开的张丽君，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惊讶地转身，指着胸牌：这上面不写着嘛......哦！她突然反应过来，蹲下身平视着徐星星的眼睛，我叫张、丽、君。弓长张的张，美丽的丽，君主的君。

张、丽、君。徐星星一字一顿地重复，像在背诵最重要的咒语。他望着护士姐姐离开的背影，轻声说：我记住你了。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悄悄把哮喘喷雾塞进口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但我还是要逃......逃到有‘星星’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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