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心又满又空

　　方童从身后走来，正准备开口，人群后排却发出一阵响动——

牧雪梨被藏起来的秦小小推出去了。

牧雪梨踉跄几步，尴尬的无地自容。

都到这步了，回去还得沐浴同学的目光，她只能咬住下唇往前走，扬起一个腼腆的笑：“我来帮学长吧。”

林至生眯着眼睛，薄唇微抿：“谢谢，帮我抬到这里就好。”

牧雪梨蹲下身子，双手抬起林至生的假肢，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指的地方，“是这里吗？”

“对，麻烦你了。”林至生笑的很温和，好看的双手放在了黑白分明的钢琴键上。

明亮的琴音从指尖溢出，只是简单试音却还是惊艳了牧雪梨。

他真是为钢琴而生的手。

“好了。”林至生摆好琴谱，“接下来开始练习吧。”

牧雪梨转身要走，却被林至生喊住，“同学，可以再留一下吗，等下可能还要麻烦你翻页什么的。”

方童在身后咬紧了牙，忿忿地看着那个傻里傻气的少女。

但她只能藏着嫉妒，戴上最好看的面具佯装和善：“那这位同学就在前排站着吧，反正要布置阵型的。”

牧雪梨没看见对方的敌意，只得点头站在了靠钢琴最近的地方。

合唱排练开始，方童歌声婉转，配上林至生的钢琴简直天作之合，而牧雪梨为了不干扰到合唱，一直小声的哼唱。

不知为何，方童总是点她重唱，要她大声，还要她单独唱段。

边上林至生灼热的视线还让人无法忽视。

牧雪梨脸颊发烫，短短半小时却像是地狱煎熬。

终于结束合唱排练，音乐室从拥挤变得空旷，因为被秦小小硬推出来当苦力，牧雪梨还得照顾林至生到结束。

本来方童说她来，但林至生却借口说牧雪梨跟不上合唱，他要多教一会，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牧雪梨总感觉身后有一道寒光注视，冷的发憷。

音乐室只剩他们两人，牧雪梨整理完歌词稿后开始照顾林至生，将假肢放在轮椅上后，她说：“我需要回宿舍休息，没办法久留。”

林至生看着她：“我说你需要补习的。”

“进啦啦队不是我本意，如果拖进度了我可以退出。”

少女温软的皮子下全是倔强，林至生怔了怔，显然是没想到牧雪梨还有这样的反差。

他没法再找借口，沉着的嗓音染上了几分请求：“那可以送我到班级吗？”

请求不过分，牧雪梨即使再不喜欢这个人也不能置于不顾。

她点点头，推着他离开了音乐室。

学校的无障碍通道并不完善，从音乐室到高三的教学楼需要绕一圈远路，先下到一楼后经过操场再到教学楼。

一路上无言，唯一一句还是林至生的自言自语。

“不记得了吗……”

操场上人满为患，绿茵茵的草地上站满了黑黝黝的人头。大家都在挥发汗水发泄着一天的压力，顺便为即将到来的运动会练习体能中。

操场边上的篮球场上，一群少年争锋相对，篮球撞击的声音与外围观看的呼声交汇，热血不已。

而其中有一个人锋芒毕露，游刃有余地带球过人，对面防守很快稀碎，轻轻一跃——又是个漂亮的三分。

对面打的脸都绿了，草声连连。

人群爆出欢呼，牧雪梨瞥了一眼，除了人群还是人群，啥也看不懂。

还是只能推着林至生往前走。

但球场中心的人却看到了她——

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瞬的黯淡，他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重又看了一眼。

是牧雪梨和林至生。

“归哥，继续杀他们丫的！”骆鹏兴高采烈地蹦了过来，手里捏着饮料递给林归，“诶，那不是小美人吗，还推着林至生。”

他丝毫没发现林归的低气压，不屑一顾地啐了一声：“呸，赶趟着贴林至生，归哥咱们不理他，染上林家的臭气不好……”

话还未说完，骆鹏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边擦着风飞出去了。

定睛一看，林归怀里的球不见了。

注意到有球砸来时，牧雪梨下意识的弯腰护在林至生前面。

小时候护牧晨多了，久而久之成了肌肉记忆。

“砰——”

球砸在手肘上，不痛，只是势头很足而已。

林至生瞪大了眼睛，前方是一个小小身躯压下的黑影。

球飞来时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为了他一个不过几面的人，即使他清楚，她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自己。

胸腔更加炽热，他摁住胸口，心脏还在诚恳的跳动。

篮球在脚边弹跳，慢慢停在了不远处，抬头，牧雪梨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是一双很空灵的瞳色，似乎能洞穿人心，但却被重重的阴影盖住，黯淡无光。

她看这双眼睛很久，见过它的各色心情，却从未看到今天这般淡漠。

冰冷的死寂，连对视都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在不在他的眸中。

她愣在了原地，连生气都忘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他。

“没事吧？”林至生着急地拉住她的右手肘小心的揉捏着，“冒犯了，疼不疼，别伤到骨头了。”

骆鹏从球场里跑出，摸着脑袋赔笑道：“呀，真不好意思，球脱手了，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牧雪梨摇头，迅速抽出林至生的关心。

再回神时，对方没进了人群。

骆鹏捡起球后随意关切了几句就跑了回去，牧雪梨随意揉了揉手肘便继续推着林至生往前走。

她知道的，那就是林归砸来的球。

即使掩饰，她也知道是他。

只是为什么呢……牧雪梨有些难过。

她想要靠近，可那个人却总是把她往外推，她想对他好，可是得来的却是他的冷漠。

“到了。”牧雪梨停在高三一班门口，“我先走了。”

“等下。”林至生喊住她，一班里走出一个面善的中年女人，似乎是他的保姆，“张妈，麻烦把班上的急救箱拿一下。”

急救箱被打开，林至生从里面拿出消毒液和绷带什么的塞进牧雪梨的怀里，“回去看看有没有擦伤，保险点比较好。”

牧雪梨看了他一眼，心里还有些犹豫。

她因为林归所以对林至生的印象不好，但相处下来却发现，林至生也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人。

给人以偏见是不对的，她开始反思自己，不能断章取义觉得林至生跟牧晨一样。

于是牧雪梨放下戒备，绽开了一个放松的笑容：“谢谢。”

见到少女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笑脸。林至生愣了几秒，注意到失态后干咳了几声：“咳咳，快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告别过后，牧雪梨快步消失在了画面中。

楼梯拐角，林归倚靠在墙边，校服松散的系在腰间，双手插兜看起来痞里痞气，像极了蹲点的混子。

他目送着牧雪梨的背影，不禁感慨：真是笨，人在拐角都没看到。

他偏头去看林至生，林至生已经被准备在班级的保姆推走，已经放学很久，教学楼里无比冷情。

夕阳只剩下最后的余光，斜斜打在林归的侧脸。

他掏出口袋里的药水和创口贴——那是刚去医务室拿的，本想拿给那个笨蛋。

但现在看来，不太需要，还有些多余。

毕竟林至生那家伙的东西金贵，比他从医务室偷拿要上得了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只是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就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失落。

他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他从来都是被遮掩的那个，所有人都会被那个镶金边的哥哥吸引，没人在乎他堵在喉咙里不敢大声喊出的话。

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愿意给自己甜的人，本以为是例外，却还是会走上老路被林至生吸引。

回神之后，他已经把球丢出去了，只能想着怎么补救，跑到医务室去，但医务室已经锁门，他只能从窗子翻进去偷偷拿药。

不知道那个笨蛋伤了多少，看到什么就拿了什么。

心又满又空。

他自嘲着，插着兜走下楼梯。

经过垃圾桶时，他扔了所有的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