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肝肠寸断

　　顺着大槐树下的小路进村，一路朝南走上不久，就能看到三间瓦房，墙是乡下土窑的红砖烧制，虽不尽美，但比寻常人家泥胚墙面也要好上许多，屋顶覆着青瓦，还没走到门口，遥遥就听到院里传来的犬吠。

“虎子。”有人低喝了一声。

吱呀一声，年迈的老人抽着旱烟开了门。

“是大明媳妇和囡囡啊？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屋，老人落座后看了何放一眼。

“这位是？”

“村长爷爷，这是何叔叔。是他送我回来的。”囡囡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何先生，请坐吧。”

“多谢。”何放答谢后坐下。

“村长爷爷，听说霍哥哥回来过了，您有没有见到我伯伯回来过？”甫一落座，囡囡就急忙问道。

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脑子里一直想着老村长的话。“阿云是回来过，他舅舅送他回来的。你伯伯一直没有回来，阿云舅舅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把他带走了。”

伯伯没回来，霍哥哥也走了，囡囡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何放在后面叫她也没有听到。

何放三两步上前，挡在囡囡前面，蹲下身，轻轻抱住她。

“囡囡别怕，我带你回陈仓，找夫人。夫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啊！”

听到回陈仓，囡囡就想到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婉姨，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要去陈仓，从霍家村出发，途径平山县，再往东南方向行一百多里路，就进入陈仓境内了。

次日清晨，囡囡早早的起了，刚收拾好就听到有人敲门“囡囡，你起了吗？”

“我起了，何叔叔。”囡囡一边答应着一边从炕上溜下去给何放开了门。

“起了就好，我做了早饭，你去洗漱，我们吃完饭就出发。”何放揉了揉囡囡的发顶，顺手拿起木梳，打算为她扎两个小髻，粗手笨脚的扎了半天，小辫子还是歪歪扭扭的。

用完早饭，去跟村长告了别，囡囡就跟着何放一路去了陈仓。

两人一路快到平山县的时候，囡囡扯了扯何放的衣袖。“何叔叔。”

“怎么，是走累了吗？我们到县城里就可以雇车了。”何放俯身就要背起囡囡。

“我想再去那个客栈看看，看伯伯有没有回去过！”囡囡摇了摇头。

“好。”

不同于陈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平山县确是颇为富饶。兼之地处平原，当日又逢十日一次的大集，人来人往，自有一番热闹景象。

囡囡拉着何放的手一路向客栈而去，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满心欢喜的期盼着石义的消息。直到客栈掌柜肯定的告诉她，石义并没有回来过，囡囡终于绝望，无精打采的跟着何放出城。

出城不久，迎面而来几个衙役抬了担架，其上覆以白麻，后面跟着个提着箱子的仵作。想来是又有人去了。

就有那好事的嚷嚷着“瞧这穿的一身绸缎，还不是死了连个尸骨都没人收！”

“絮叨些什么，有话不如我带你去跟知县老爷说？”为首的衙役面色不善，回头斥责了一句。

旁人自然不再多言，许是头一天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那衙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失手松了担架。

眼看着尸体将要滑落，尸首落地从来都是不祥之事，说时迟那时快，何放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用肩膀撑住了担架，好在只是白麻滑落在地，总算有惊无险。

“何叔叔，你没事吧？”囡囡焦急的跑过来。

“无事的，走吧。”将担架交还给那个衙役，何放低下身就要去抱起囡囡，囡囡的视线却越过何放肩膀，久久的停留在担架上的那张脸上。

一身华服是她没见过的好料子，那张脸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纵然脸上已经起了斑斑点点，人却仍然是那个人。

“伯伯！”小小的躯体里爆发出巨大的悲伤，她冲上去死命扒拉着那个衙役。

“你把伯伯放下，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小人儿身量尚小，但一通拳打脚踢连撕带咬的哭闹。衙役也苦着脸喊何放赶紧拉开她。

何放无奈，他也终于明了，担架上那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正是养大囡囡的石义。却不知明明是众人口中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怎么一身华服口吐鲜血的死在这城郊的林子里，只怕随着石义的逝去，这将是永远的秘密了。

因为有囡囡在场，事情倒好办的多了。何放以石义远房兄弟的名义从衙门领了尸首，又去县城里买了一口现成的棺木，找了几个汉子来帮忙下葬，乡下人总是热情又勤奋，特别是何放许诺帮完忙每人一钱银子，他们更是格外有干劲。日暮之时，石义已经入土为安了。

当白雪纷纷扬扬的时候，囡囡已经在陈仓安安稳稳的住了下来。何放带她回来时，说明了诸般情由。谢婉抱着她又是一通痛哭，哭完后告诉她，让她自此安心住下就是。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谢婉携着风雪进了门，带来一股寒气。“今年这场雪来的可真早，瞧这风吹的，都能渗到骨头里去。”

“外面风雪交加的，阿婉此刻过来，可是有事？”何书远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帮谢婉拂去肩上的雪花。

“这都快子时了，还没忙完么？”谢婉伸手，把灯油又挑亮了些。

“我正想着今年的雪下的这么大，只怕百姓们这个冬天不太好过。”何书远把谢婉解下的斗篷挂好，转身皱着眉坐下，脸上已经挂起了忧色。

“今日就接到奏报，香河镇那边有了灾情，百姓冻死冻伤，明日我得去看看。”

“既然如此，你明日放心去吧，府里我会照料好的。”谢婉走到何放背后，轻轻给他捏着肩膀，柔声细语。

“又要辛苦阿婉了。”他一声轻叹。

“京中多纷扰，本以为外放出来会好一些，没想到这一路波折。”话未说完，却勾起了谢婉的伤心事，何书远亦不好再说下去。

“阿远，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谢婉转过身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轻声开口。

“阿婉有话，直说便是。”

“你也知道我身子向来不好，生薇儿时大夫更是说过此后再难有孕。听何放说囡囡那孩子的身世颇为坎坷，因此我想把她收为义女，可好？”谢婉抬头看着何书远，轻声问道。

“如此小事，只要那孩子愿意，阿婉做主即可。”抬手将人揽入怀中，何书远低头看她，眉眼尽是温柔，他总是不愿拂了谢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