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往“活人厂”

　　应城市第三区，

妇幼保健院门口，

一座灾前搭建的紧急电话亭。

应城市第三区的天空永远蒙着铅灰色雾霭，少年蜷缩在锈蚀的紧急电话亭里，听筒里传来沙哑的女声让他攥着报纸的手指微微发颤。这是他在“活人厂“外墙发现的第37张报纸残页，上面模糊不清的座机号码，不知道是谁撕碎留下的，但那就像道愈合不了的伤口，永远等不到结果。

“你好啊，我叫安泯，你叫什么名字？“安泯显得非常紧张，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金属网格滤过的电流声里，对方呼吸骤然停滞了三秒。这短暂空白让安泯后颈泛起寒意，他瞥见玻璃外翻涌的浓雾中闪过半截苍白手臂。

“活。“沙哑声线里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滞涩。

“活？“安泯用肩膀夹住听筒，沾着血渍的指尖无意识抠弄电话机剥落的漆皮。

此时背后铁皮墙传来指甲抓挠的刺响，他条件反射地弓起脊背。

“嗯。“少年突然压低声音，“他们来了，别挂断。“布料摩擦声夹杂着急促脚步，听筒似乎被捂进衣料深处，传来沉闷的撞击与液体滴落声。安泯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发现额角不知何时也渗出了冷汗。

“好了，解决了。”

当喘息声重新清晰时，活的声音裹着疲惫的笑意：“我姓陈，不过大家都喜欢读存在的存。因为他们都叫名字我活，活下去的活，存活的活。“

停顿了一会陈活突然不知道想说什么，只好把自己看见的说一下，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簌簌声，“这个电话...键盘都被撬光了，只剩回拨键亮着红光。“

“嗯，它可能没能等到想要接听的人。”

安泯把冻僵的左手塞进外套口袋，隔着毛线触到母亲留下的怀表，那有着他们三人合照，那时的安泯只有三岁。秒针震动顺着肋骨爬上太阳穴，已经逐渐变得黝黑的纹路，接着说道：“我在应城市第三区，'活人厂'北侧的电话亭，我在这里埋了样东西，如果有机会还活着，希望你也能帮我活下去。“喉头发紧的瞬间，远处传来防护墙倒塌的轰鸣。

听筒里传来铅笔划破纸面的沙沙声，活吞咽口水的声音异常清晰：“我在首都地下城，但明天...“笔尖突然折断的脆响截断尾音，“可能要永久转移了。“

玻璃上的水雾凝结成珠滑落，安泯看见雾中浮现出十几双猩红的光点。某种液体喷溅的声响中，少年最后的祝福混着警报声炸开：“要活到...“

忙音在掌心震颤时，黑雾已漫进电话亭门槛。安泯怔怔望着报纸上被血渍晕染的号码，没发现自己的倒影正被雾气吞噬下半身。远处此起彼伏的踏踏声里，隐约传来那些“人”摩擦特有的哗啦声。

十几道黑影听到这里有动静，正朝着电话亭蹒跚前进，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把刚刚失去未知朋友的安泯拉回心神。

电话亭的玻璃碎片在军靴下发出细碎呻吟，安泯凝视着雾中十七道摇晃的剪影。背后自制的砍刀传来铁锈腥气——那是用王顺送的钨钢军牌打磨的刀刃。月光刺破辐射云时，他看清了领头感染者，身上都是与感染者战斗的伤痕，不过与他肥大的身躯相比，却也没那么明显。

“你终究没舍得给自己个痛快。“安泯的指尖拂过刀柄刻痕，那里留着胖子最后的玩笑话：“等变异了记得砍准点“。变异体的关节发出齿轮卡壳般的咔嗒声，就像他们儿时玩的发条玩具。

当王顺异化的身躯突进时，安泯嗅到了熟悉的薄荷烟味。这个本该彻底疯狂的男人，竟还保留着躲避左侧攻击的肌肉记忆。刀刃切入颈椎的刹那，安泯看见好友嘴角解脱般的弧度，就像那年他们从辐射狼口中救下幼童时，胖子躺在地上大笑的模样。

安泯有个朋友是个胖子，是他从小长大的朋友，叫王顺。就在上个月突然辐射值超标，被赶出“活人厂”，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遵循了以往的“传统”，出去清理感染者，并自我了断。

也正是这件事，安泯才彻底下定决心离开活人厂，活人厂之所以安全，是因为有一块很小的陨石碎片在那，感染者会害怕辐射源，给少量的幸存者喘息的空间，但是一直呆在那里就会被辐射，身体素质也在不断的加强，然后就是两种结果：变成感染者，以及极低极低的概率觉醒。过去了十几年，目前活人厂觉醒者只有三人，也是那里实际统治者。

安泯快接触到王顺的时候，侧身往旁边掠去，王顺果然转身要去抓安泯的时候卡了一下，仅仅差一厘米够着安泯。安泯往后抡半圆，快的显出像半月的残影，把眼前曾经的好友脑袋砍下来，然后转身就跑，他知道，现在已经有17个感染者了，再多一些他也得留在这。

十几道身影逐渐包围了安泯，一丝月光撒在他们或者它们身上。他们的形象与当初电影的丧尸差别不大，但是看着灵活很多，除了基本缺胳膊少腿的以外。

不过这些人是辐射值超量的感染者，并不会像丧一样咬伤就会变成感染者，不过由于各种原因他们携带的病毒细菌感染也是目前很难解决的问题。

只是在安泯离开后不久，胖子已经倒下的身躯缓缓动了起来，手在路上慢慢蠕动到了他的脑袋，然后装了上去。

看着安泯逃走的方向，眼里的红光一闪，声音像野兽一样嘶哑，但却有着感染者没有的复杂感情，轻轻的嘶吼：“安……泯……”

安泯当年三岁，与父母失去联系，大概现在父母已经凶多吉少，活到现在无外乎一个狠与一个小心。经过多年的辐射，安泯的身体素质和身手解决十几个感染者并没有问题，但是一但被围住，接着过来的感染者便会是十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

一个锈迹斑斑大铁闸门，上面数不清的荆棘铁丝，偶尔闪烁的电光，便是活人厂大门配置，主要防范的并不是感染者，因为有陨石碎片这个辐射源，据说这个碎片仅仅只有一厘米大小，一般的感染者不知为何害怕辐射源所以一般也不会过来，除了某一次……

大门其实主要是防止流浪者，在末日下一般流浪者实力并不弱，特别是掌握了军队武器的流浪者团队们。

活人厂内部范围并不大，只有一个宿舍楼和一个大型工厂，但挤一挤住个几千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目前活下来和这些年的新生命并没有那么多。而且因为有辐射存在，虽然目前并没有特别畸形的新生儿，但生育率也一直上不去，只是幸运的是新生代的儿童似乎更适应新时代，身体素质普遍强大，有一个13岁左右刚刚上初中的年纪，力量便比当初普通的成年男性要大些许。

不多久，安泯来到了大门前，按了一下门铃，里面似乎没有门铃响声，约莫是怕吸引强大的感染者或者活人，但监控摄像头在对着安泯，同时其他几个摄像头正在到处观察，看看有没有他人，约莫两分钟后，大门缓缓打开。

守卫小吴脸上的青春痘泛着不自然的紫红，这个十七岁少年已连续值守三个月——在活人厂，辐射病晚期患者才会被派到最安全的门岗。

“木叔在煮菌菇汤。“小吴递来半包葡萄糖粉，指尖的尸斑正在蔓延长袖，“他说你回来时要加点...“话音戛然而止，两人都想起上月炊事班全员突然变异后被处决的场景。

穿过布满涂鸦的通道时，安泯的战术靴踩碎了满地药瓶。走廊两侧的“房间“是用防辐射布隔出的茧型空间，虽然不能完全防护，但也能延长生命。某个十三岁女孩正用钢筋练习突刺，她畸变的右臂比左腿还粗壮——就是之前所说新生代的“幸运儿”，她们抗辐射能力加强，更容易变成觉醒者，也更容易变成……变异体那样的怪物。

安泯点点头，便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过去，木叔，安泯的救命恩人，在与父母失联的情况下，年仅三岁的安泯与一众幼儿园小朋友被当时幼儿园司机木叔开车带往活人厂，但是因为太过年纪小，和各种感染者，当时最终达到只剩下安泯和胖子王顺，算得上相依为命，只是……

木叔跟另外两个觉醒者不一样，他一般住在一楼，按照他的说法，有一天活人厂被攻破了，他会是第一个死在大家前面的人。

不多时安泯来到了木叔的房门，手举起来准备门。

“进来吧，不用敲门，过来喝点汤，这次的菌菇品相还行，收到辐射不多。”

安泯随即推开门进去，眼前的木叔大腹便便，一副中年油腻男的样子，头发虽然变成觉醒者后没有继续减少，但是还是保持之前的地中海发型，但在安泯眼里，木叔就是世界上最帅气完美的人。

“木叔，我回来了，这次出去还是没找到时姐。”时姐是木叔女儿，只是当时爆发的快，时姐又在镇上上课，木叔只能带着他们逃命，只是后面一直联系不到他女儿，他老婆很早因病去世了，女儿就是他的命根子，安泯和胖子长大一点后，一直和木叔去寻找时姐，只是一直没找到。

木叔摇了摇头：“能找到早该找到了，你注意点安全，那个工业镇里面的工业区连我都很难进去，小时她们学校又在工业区人最多的地方。”

安泯看着木叔自己在释然的说道，手不由的紧握了一下，他知道木叔有多想念他的女儿，现在的他越来越少去找，大概他也知道希望渺茫，或者害怕看到自己女儿变异的样子。

安泯喝了一口汤，轻轻的说道：“木叔，我刚刚看到胖子了。”

木叔抽烟的手一顿，烟从手掉地上了，火星跳动了一下熄灭了。僵硬的手轻微颤抖的从地上捡起灭了的烟，重新点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往后靠了靠，头向着天花板，闭着眼睛说道：“后来呢？”

“我送了他一程。”

“你们当初就约定谁变成感染者，另一个便送对方一程，没想到真实现了。”说着说着木叔眼角溢出了泪珠，他早已经把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仿佛一个儿子就这样离开。

“对啊，胖子一直想送我一程，要不是那次入侵他给我挡的那一下，应该是我先走的。”

安泯瞬间被拉入回忆中，王顺一直很惜命，比任何人都惜命，所以他辐射感染一直比同期的人都要低不少，只是有一次月潮时，大型感染者团队入侵，安泯要被快要死去的大型感染者拉着一起死的时候，王顺冲到安泯前面承受了所有伤害，事后还当作没事一样跟安泯开玩笑：“他大爷的，真他娘晦气，看来没什么机会把你脑袋割下来了。”

安泯从刚刚回来到现在一直憋着，胸口很堵，直到现在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这是他懂事以来唯一一次哭泣。木叔叹了一声，轻轻起身抱着安泯，没有说话。

过了约莫几分钟，安泯才渐渐地停止了哭泣，眼睛一片红肿的看着木叔说道：“木叔，我要离开活人厂了。”

说完把胳膊的衣服搂起来，露出已经快到手掌的黑色血管。

木叔看着安泯手臂一会儿，本就已经初显老态的脸，皱纹愈加深刻，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去哪尝试？”

安泯回答：“我准备去时姐那里，胖子走了，我也得在走之前干点事，要么觉醒，要么找到时姐。”

木叔摇了摇头：“安泯，小时其实很可能已经……”

随后木叔顿了顿，摇摇手：“罢了，去吧，去拿点补给，活着回来。。”

补给站铁栅栏前已经排起长队，这不仅是每个人出去要拿装备，也是每个人分口粮的地方。穿皮夹克的光头男人正翘腿坐在弹药箱上，胸前挂着的霰弹枪管挂着三串人牙项链——都是试图硬闯活人厂的流浪者留下的。

“下一个。“赵铁柱用枪管挑起安泯的下巴，“这不是咱们的打柴人嘛，听说你老友王胖子变成活尸了？“

安泯沉默着递过物资券。对方突然攥住他手腕，黑色血管在蛮力挤压下突突跳动：“都烂到这儿了还逞英雄？不如让爷送你个痛快......别去浪费物资了！“

安泯眼睛红光一闪，浑身杀意让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浑身的黑色血管也随着颤抖起来，赵铁柱咽了咽口水，说实话，他也是有点发怵，他是见过安泯在外面如何对付感染者的，赵铁柱只能拿出他的霰弹枪握在手上壮壮胆，心里也暗自有点后悔，早知道不听周郁那娘们挑拨，找这个杀神示威了。

锈迹斑斑的消防斧突然劈在两人之间的铁栏上，木叔的声音从仓库阴影里传来：“他那份补给，从我配额里扣，你要有意见可以让赵老二找我。“

赵铁柱只是假装的啐了口痰，也不敢多说什么，最终扔出个瘪塌塌的登山包。包砸在地上发出空响，显然连基础药品都被克扣了。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安泯站在活人厂锈蚀的大门前。背包里除了半卷绷带和发霉压缩饼干，还多了把用布条裹住的消防斧——那是木叔劈在铁栏上的凶器，斧柄缠着的电工胶布下，藏着他女儿小学时的照片。

他最后看了眼岗哨塔上的探照灯，那团昏黄光晕里飞舞的尘埃，像极了小时候胖子带他吹的肥皂泡，那时候两人为了个玩具，可没少惹事，幸好木叔一直保护他们。

补给完了的安泯，走出活人厂大门，他转身看了看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背着背包和消防斧，手提王胖子给他弄的钨钢短刀，迅速的转身朝着黑暗离开。

我将前行，或无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