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一)
书名:云崖 分类:仙侠 作者:zz的z 更新时间:2025-03-25 03:49:23
云崖国历六十八年仲夏,天宫七十二重檐角一如往日刺破云海。
此时正卯时三刻,刺金的云雾中仍稍稍泛着寒芒,当值神官从云中君所居住的紫微宫第七道云门转出,指尖轻点檐角悬挂的青铜铃。
一串清鸣后,一只青鸾凭空自他掌心振翅而起,带着信音向着下界方向而去,顷刻间远光中就只剩一道残影。
却没想突现一阵怪风,青鸾在罡风中散作星屑,青铜铃骤碎——
当值的神官见此大骇,立即将此事呈报给了云中君,云中君当即召来浮黎殿代执真君,令她彻查此事。
离紫微宫三千里外有一槐林,枝头素绡似的花串终年不谢。
槐林深处,有一片绵延百里的瓜地。
树影斑驳处,两架青竹躺椅悬在瓜田之上,熟透的蜜瓜在仰躺的少年膝头裂开清响。
此时已是怪事发生的一个时辰后,青鸾是在此处受到攻击,这里也是方才青鸾消散之地,可纵观这片绵延百里的瓜地,除了散落各地的青鸾星屑,其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亦无半分攻击术法的残留。
“尝尝这个。”李长锦将切作弯月状的瓜瓣递给身旁的胡娓,月白广袖垂落时露出腕间忽明忽暗的银丝暗纹,那暗纹瞧着相比织女所织的繁复星图更繁复三分。
身侧少女衔住少年递过来的瓜尖展颜答谢,“多谢长锦你此番命推衍官前来助我。”
当鬓边发丝扫过零落在身周的青鸾星屑,她的清眸若有所思,“可方才推衍官用命盘推衍时竟推算不出半分贼人有关的痕迹,我亦施法将此处空间彻查,也是毫无线索。”
“正因如此,我在其中发觉此案与南海一案疑点有相似之处,皆好似可在命盘之中不露痕迹地隐匿行踪潜藏因果,如此之能,怎会如此巧合?所以我又专程叫了你来,其一当然是想当面对你答谢,其二便是想问你,南海一案可有进展?或否是那南海失踪之人在此处作怪?”
李长锦闻言笑道,“你这当面答谢,不说亲自为我奉茶相谢,竟还让我为你削瓜。”
他屈指弹开一瓣打着旋儿坠落的雪青槐花,“你的猜测我目前给不出实质依据,但也确有缘由,你我皆知,推衍宫的衍算之法乃是反演天机,但凡雁过,必有留痕,凡是留痕,都躲不开推衍宫的命书和命盘,就连主宰六合的君上也不例外。”
“命书可寻一切生命体,命盘可寻一切发生迹,可怪就怪在在那人身上,推衍官在命盘上竟只能算出他已在南海海底游了二十三载,尸斑生灭三千六百次。也就是说差不多两三天就会死一次,这件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绝不寻常,就算是你我皆不能。直至这人被渔夫打捞惹去异事,命盘的演算也就戛然而止。再推算良久,却怎么也算不出他的去向了,命书亦查无此人。”
“半月来,我是脑筋打结脚底长茧,连南海归墟都去了三趟了,查到最后都查无可查。“李长锦说到沉痛处,仰面哀嚎,“悲哉啊。”
胡娓此时正靠在竹椅上倚着槐树筛下的斑驳的碎金吃着瓜,忽闻他的哀嚎嘴角流过一丝笑意,她在脑海中回忆着命盘中展示出关于那人的一段动态的音像:
他自岸边被渔夫捞起时,连皮肉都被咸水蚀得全无只剩一副森森白骨,偏生心口处热得烫手,惹得渔夫连连疾呼。
渔夫将他就近入土埋下,忽有一日那土中白骨却不知如何塑得了肉身,出土后原本是个痴儿模样,追着满山的活物喊娘亲,后满身血肉忽又化作地上一滩泛着金芒的水,慢慢凝成个眉眼清俊的少年郎。
少年郎找到渔夫,问他有何愿望,渔夫那日恰巧与邻居发生口角,便生气道,早知他家如此蛮不讲理,我当初何必要举家搬到这与他做邻居?原本只是一句抱怨,谁能想到眼前少年真有通天之能,其后渔夫一家竟真如他所言般被传送回搬家前的乡野,就连时间也是真实溯洄到未搬家前的时光,一切因改变而发生。
简单来说,便是历史真的被改变,命盘上也清清楚楚记录着这一段因果。由此命盘异常示警,云中君则下令由推衍宫早日将此事查办清楚。
而推衍宫现在由李长锦主事。
李长锦见她思索间似发起了呆,微微倾身,指间清辉流转,一瓣浸着晨露的槐花便跌进胡娓半敞的掌心,他压低声音,声线中浸着的冰碴也缓缓融化,“在想什么?”
掌心的湿润让胡娓回了神,“在想推衍官为何无法推衍出他的来路和去向?这其中是否是法器?还是人为在作怪?不论是法器亦或人为,他如果有可以瞒过命盘命书藏匿行踪的手段,又为何没有藏匿全部?”
“偏偏留取片段在命盘上出现,他有何目的?是疏漏,又或者是故意在诱导着什么?制造青鸾案和南海案的人是否真的是同一人?或者二者之间有何联系?那握刀的手,袖中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乾坤?!又何时会再次出刃?”
胡娓忽将掌心槐花抛向半空缓缓向远方飘去,眼底波澜暗涌,担忧更甚,“若真有人能成就通天手段可瞒过天宫行事,三界六合他如无人之境,令天下生灵皆如木桩傀儡般任他操纵,三界六合危矣。”
李长锦闻此腕间暗纹无风自动,他亦是有此担心,默然间凝视着瓜田尽头,那里好似隐约浮动着双窥探的眼睛,再凝神,千里外的神官们衣袂掠过云阶,惊散满庭云萤。
忽又闻身旁少女开口清脆,“——所以,此次专程叫长锦你前来的目的其三,你猜猜看。”
李长锦猜她将他唤来,或许与他本就要来此的目的是一致的,“我明你忧心,也知此次破案的要紧和急切,或许你邀我前来也是有意将这两个案子合作查办,有我推衍宫随时相助案件也能更快明朗。”
见胡娓眼眸逐渐清亮,他心中也明白猜对了个大概,倏然抬眼,眸眼冷冽,“我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胡娓微微点头,“确实如此,你权掌推衍宫,心细如发,且博闻,善推理,我浮黎殿有意同你推衍宫一道,有推衍宫的加持,青鸾一案必定事半功倍,南海一案我浮黎殿也定会全力助你早日查清。”
说话间齿间仍有沁甜,胡娓唇角浮起一丝笑,像雪青的槐树花串上凝着的晨露,分明剔透,“这瓜一如往日香甜。”语罢笑容逐渐消失,“现下这青鸾一案,还有诸多细节待细查,长锦,接下来要辛苦你跟我一道了。”
“案情急迫,不如我们边走边说,现下我们先出发去你推衍宫,待会儿要借你宫中命盘一用。”得到李长锦眼神肯定后胡娓优雅起身,素手轻弹,手中未食完的瓜瓣便化作蓝色雨蝶翩翩而去。
李长锦见状亦如此,二人踏步间已过祥云百丈。
风拂过二人衣袂交错,下方满林槐花簌簌而落,交谈声林中渐渐不可闻,“既是公事,我们之间又有昔日情谊,怎需见外。想必今日紫微宫青鸾被毁的信音,内容你已知晓?是否只这一封回单有毁?”李长锦关切问道。
“是,目前来只这一封。”胡娓讲述,“今日我被君上传召后,便从君上那了解到了那封被毁的信音内容,其中涉及的乃是发往人间圣庙一封关于前段时间云崖国玉山出现山崩处理事宜的回单,回单中只有简单的八个字,‘无需神降,自行处理’。”
无需神降,自行处理......李长锦脑中反复咂摸着这八个字,“按流程各方各界上呈君上的天表经君上批阅后所生成的回单,只会经包括君上,起衣官,职官三人之手,由君上朱红批注后经起衣官之手向下分发给值官,最后由青鸾相送到各个应去之地,紫微宫的人对此如何说?”
胡娓说道,“起衣官和值官都称不曾有第三人接触过此回章,更不知其中内容,此点推衍官已为其证明,而值官现下已被关押。起衣官乃君上近侍,只作监视。”
“既无人接触,那他是如何得知这封回单内容?”李长锦问道,只觉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不禁继续吐露,“还是他确实动了手脚但再次在命盘上隐去了踪迹?他毁这封回单到底有何目的?”
“若是只是毁信何不直接篡改内容将自己完全隐匿于无形,还是说他知晓回单的内容但他解不开云中君在回单上下的禁制,或是会因此惊动君上,而他不想,他怕?”
“假设他毁信应是知道信的内容,若他不知此信内容,他袭击一只不知去向的青鸾鸟有何必要,他若是不想有任何地方接收到来自天宫的回信,应不只毁这一封回单才是?”
“回单的内容是‘无需神降自行处理’,按照回单的内容,那他毁信就可能意在引人前去,人间-圣庙-云崖国-玉山,他的目标到底是哪里?”
“不管是哪,都可能陷阱重重,可凭他的通天手段,他的心智不会简单,他明明可以有其他更多暗处的手段,何故大张旗鼓?他故作引导,或实为阻止?令我们忧心至踌躇不前?”
李长锦心念辗转,“不,他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除非我们想错了,他真的不太聪明。”真的会不太聪明吗,李长锦心念此处,默默摇了摇头,按下了这个想法。
胡娓望向远方金乌追逐日轮划过云海,尾羽流火万丈,她没有反驳李长锦的诸多疑问,心中也觉得此案棘手,“所以我们可以跟着这条回单的内容查一查,了解背后有哪些渊源,理出他会有哪几种动机,再一一做排查。”
胡娓又接着道,“我有一种猜测,他或许是想借我们之手,查他想查但不方便查之事。或借我们之手,引出某些隐秘从而跟着他下一个动作达成他的目的。”
李长锦亦望向那个方向,金乌之火,可赛炙阳,可这蠢物偏生唤作烛照,一刻不停追着日轮撕咬,他心中有道直觉呼之欲出,但苦于并无依据,于是踌躇再三,缓缓道,“我在想,他的目标会不会有指定的人?”
胡娓顺着他的想法思绪飘飞,风卷起她半束的长发,恍如飞扬的罗带,“如果他与天宫之人有联系,或者他本身就潜藏在天宫中,能大致了解事态走向,那么存在这种可能。”
“可如果他没有锁定的目标对象,那么这可能才是最可怕的,通天大能,任务无差别分配,他的目的,或许是想要影响整个天宫。”
“天宫由人间信仰承载,如果我是他,那么他首要应该击毁的,便是人间信仰之力。人间信仰一旦击溃,所过之处德行全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紧接着便是三界六合秩序混乱,后果不可估量。”
“可我有你方才一样的疑虑,他有这样的本事,何故又一再令我们察觉其中的异常?莫非是想要掩盖住什么?”
李长锦始终立于胡娓身侧,她诸多的猜测让李长锦心底也有些不安,他的眸底闪过一线冷光,那是长年浸在边关血火里才会凝出的寒意,他结合方才二人的顾虑马上作出指令:“我会命推衍宫中人不可擅自窥探此案详情,同时封存命书、命盘,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启用。案件进展详情由我们二人直属上禀君上。同时当心身周可疑人迹。阿娓,此人太过狡诈,你要当心。”
胡娓将他的神色坠入眼底,“好在我们同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他心思足够缜密,已诱导我们想到这一层,将我们一步一步拖到他设计好的深渊去。我不怕我们此番大动干戈,只怕对方所谋者大,不可不防。”
闻言李长锦腕间的暗纹骤然收紧,“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若他真的想到了这一层,也不过是让他先走一棋,最后胜局者谁,还得看棋局后手如何翻云覆雨!执棋,也不是他想下哪里下哪里。投石?请君?借刀?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是了,你言之很对。”胡娓始终悬着的心稍稳。
此时推衍宫已近,天宫七十二重檐角的青铜铃轻晃,在风中撞出空茫的声响,“此回单皆因云崖国玉山的山崩而起,我急着去你推衍宫,也是想先查清关于玉山有何前世今生?再细理其中有哪些人物相互关联?寻其异常。所以在我们亲去人间查探之前,需得借长锦你推衍宫中的命盘一用。”
提到这她心中仍旧忧心忡忡,“命书和命盘,据说天地初开时便已跟随盘古入界,多亏有它们用以监管三界,六道秩序才能得以保持基本的平稳和安定,可如今多事之秋,我心中总是无法安心。”
“命书和命盘封存之处,有严格的监管和严密的守卫,应当无事……”李长锦思索道,正说着二人忽地驻足,李长锦的声音在死寂中乍响,“不好!若是那人连命盘上都能不露痕迹藏匿踪迹……”
胡娓紧跟着答道,“那么以他的能力,命盘的守卫或许于他无用!”又道,“不过既然他之前并未损害命盘和命书,现在应该也不会损害才是……否则这人行事全无章法,或者他们不止一个人……如今我们要做的,是赶紧加强推衍宫中的守卫。”
说话间二人加快步伐,本就剩余不多的路程三息而至,推衍宫宫门前悬着的十二盏弱水琉璃灯在日照的明光下晃得愈加刺眼,映得牌匾上‘推衍宫’三个古篆辨不清颜色。
还未进内,李长锦却突然面色铁青,唇周瞬间失了颜色,煞白一片。他强自镇定,指尖深深扣进一旁青石玉栏上的龙纹浮雕,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对胡娓道,“方才手下人传音,命盘命书正欲封存时,无端自毁!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我现下必须速将命书和命盘带到老君的炼器房修复!”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