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日快乐，好久不见

　　柔软的唇就这样触碰到了温热的掌心，一股电流沿着手心直直地传递到心口，温烨宸只觉托着药片的手已经失去了控制。

一触即分，秦瑶珈含着药，努力往下咽，药片的苦涩在口腔中逸散开来，她龇牙咧嘴地皱成了一团。

温烨宸慌忙回神，将水杯送到她唇边，透明的杯子贴着粉润的唇，他竟有一瞬荒唐的想法：如果能变成这个杯子的话，好像也不错？

咕咚一声咽下药片，秦瑶珈倒头就睡。

温烨宸将她歪着的头扶正，摆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这才起身去放杯子。

他低头看着左手手心，似乎能看到一点点浅淡的粉红色——可他明知道不可能有颜色，她并没有涂口红，唇色是自然的粉。

鬼使神差的，温烨宸缓缓抬起手，将掌心按到唇边。

心口仿佛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他急促地喘气，苦笑地攥紧了拳，看来还是对自己的认识不够深刻啊，她无意识的一个触碰，他几乎就要疯掉了。

平复了一会儿，温烨宸这才去客卧收拾床铺，又将她抱到床上。

她很轻，毫不费力地就能抱起，还是有些瘦了，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读博太累了？

客卧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更衬得美人如玉，肤若凝脂。

温烨宸给她调整了枕头，想起她被水浇湿的衣服，一时有些无措，要不要换呢？

换，怎么换？总不能他给她脱衣服吧？

不换，她会不会湿得难受？

就这样犹豫许久，他想，还是喊醒她吧。

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没穿过的T恤，他半跪在床边，倾身推了推熟睡的女孩：“秦瑶珈，衣服还难受吗？要不要换一件？”

嗯？怎么又有人在说话？秦瑶珈有些心烦，迷迷瞪瞪地摆了摆手，翻了个身，拿后背朝向他。

“起来换一件，不然凉衣服该感冒了！”固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扰人好梦。

秦瑶珈一个打挺坐起来，不高兴地嘟囔：“换换换，别念经了！”

温烨宸已经数不清今晚第多少次无奈了，可是一个小醉鬼，他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拿起T恤塞到她手里，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这个是新衣服，我没穿过的，你换上这个，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点头。”

秦瑶珈闭着眼迟钝地点头。

温烨宸放心地闭着眼转过身去：“换好了喊我一声。”

背后倒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问题不大。

等到声音消失了，他问：“换好衣服了吗？”

又没声音？

温烨宸回头，就见她在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是，光点头有什么用啊？他也听不见呀。

她倒是换好了T恤，只不过前后里外都反了，宽大的白T恤穿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更纤瘦小巧了。

“换好了就睡觉吧，有事就喊我。”他拿过一旁的被子，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

想了一下，又起身去书房拿了一盏小台灯来。

他记得儿时的秦瑶珈很怕黑，晚上睡觉总要开一盏小夜灯，彼时她去郁爷爷家做客，晚上太黑睡不着，吓得哭着跑出来，还是他找奶奶给她找了一盏灯。

小台灯的光很微弱，刚好笼罩住床上的女孩。

“生日快乐。”他轻声说着，拨开她挡住脸的碎发，“愿你平安如意。”

从前的很多年，他都是仰头对着月亮，默默在心里说出这一声生日快乐。

在繁星满天的小乡村，在异国他乡的大洋彼岸。

唯愿天涯共此时，不外如是。

如今终于能亲口对她说一句生日祝福，这大概是他回国以来，最开心的事了吧。

温烨宸注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仿佛与记忆里那个稚嫩的小姑娘重合了。

岁月是仁慈的，兜兜转转，又把她送到了他身边。

温烨宸起身又去书房拿了一张纸，写下几行大字，放在她睁眼就能看见的枕边。

[别怕，这里是温烨宸的家，有事随时喊我，我就在对面房间，手机在枕头旁边，卫生间出门右转，桌上保温杯有热水——温烨宸。]

回自己卧室洗漱了一番，他这才拿起手机。

好几个未读消息，点开来看，是杜昭远一小时前发的。

[听皓子说看到你搂个漂亮小姑娘走了？]

[不是吧宸哥？不给你白月光守身如玉了？]

[你人设崩了！我要向白月光举报你！]

[有没有美女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他轻笑一声，回了两个字：[滚蛋。]

卧室的门大敞着，是他怕晚上听不到她的声音，特意打开的门。

黑漆漆的门框像一道切割光与暗的边界线，她在光里，他在暗里。

不过他伸手就能触及那束微弱却足够照亮的光。

秦瑶珈睡得并不安稳，胃里火辣辣地疼，她无意识地哼哼。

静谧的室内，一点声响都显得很清楚。

温烨宸翻身下床，快步走到她床前。

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整个人皱皱巴巴的。

他认认真真地擦净她脸上的汗，然后跪坐在地上，隔着衣服，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轻轻缓缓地按揉，不带一丝狎呢。

“瑶珈，不痛噢。”他观察着她的神态，小心翼翼地轻声哄着。

…………

天光乍亮。

秦瑶珈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像跑了五公里一样，浑身发虚，腿疼无比。

迷蒙的双眼睁开，入目是——

一个男人？

半个身子趴在她床边，骨节分明的手就搭在被子上，隐约可见小臂的肌肉线条，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有光。

秦瑶珈瞪大了双眼。

不对，这不是她家，她的床没有这么大，被子也没有这么软。

环顾四周的一刹那，秦瑶珈心里闪过无数个可能，平日里刷的女性危险遭遇的小视频在此时涌上脑海。

她努力地在不惊动眼前人的前提下，慢慢抽身，可还没等她完全坐起，男人忽然动了动胳膊。

温烨宸守了一个晚上，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有一点动静都会醒来看看她有没有身体不适。

他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伸手想拍拍她。

但这一次，他的手拍空了。

在心跳加速的恐慌里，秦瑶珈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温润柔和的眼眸。

离得太近了。

她甚至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和深琥珀色的眼瞳。

“醒了？感觉怎么样？”

“温烨宸？”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温烨宸忽然笑了，缓和了周身萧疏轩举的气质。

“是我。”他答道。

秦瑶珈有些不敢置信，她昨天明明是和萱萱在金时会所，醒来怎么会躺在温烨宸的……床上？

他不是在美国吗？

穿越到平行世界了？还是梦没醒？

看着她不可思议的模样，温烨宸失笑：“断片了？昨天喝多的事不记得了？”

秦瑶珈的脑子里闪过断断续续的模糊画面，好像是喝多了，有人扶着她走……然后呢？

有点想不起来了。

应该就是温烨宸扶她回家了吧。

“所以昨天我喝多了刚好碰到你？你什么时候回国了呀？”

眼看着昨天的事她都不记得，温烨宸心底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上个月回来的。”

秦瑶珈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没见，刚遇到就麻烦你照顾我一晚上，谢谢你啊。”

温烨宸却只觉得万幸他昨天刚好被杜昭远拉去金时。

忽然，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环绕得若有若无的氛围。

是秦瑶珈的手机。

来电显示[郁泽恺]，时间早晨7点23分。

这么早来电？不像他的风格呀，他一向是睡到中午再起，任谁也打不破他的作息，上次她9点多给他打电话，他被吵醒还不高兴地朝她发了顿脾气。

她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电话里郁泽恺有些急躁的声音：

“瑶珈，你在哪？我刚碰到你室友，她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宿舍？”

秦瑶珈：“昨天和萱萱在一起，晚了就没回去。”

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去女生宿舍？”

A大的男生宿舍区和女生宿舍区是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被学生戏称是A大最远的距离，平时郁泽恺不喜欢来宿舍区找她，大多是去她实验室。

郁泽恺噎住了，愣了几秒方说：“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昨天没陪你过生日，早上特意来接你，怎么，你还不信我？”

他说这话的声音有些大，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秦瑶珈下意识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温烨宸，只见他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

所以她没看到，温烨宸眼中划过一抹毫无掩饰的讥讽。

挂了电话，秦瑶珈看向温烨宸：“你困不困？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呀？”他一晚上都在这里照顾她，肯定没休息好。

温烨宸摇头：“不困的，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早餐？还是喜欢广式茶点吗？”

莫名的，心里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忽然有些触动。

秦瑶珈想，有多少年没有人记得她这个喜好了呢？记不清楚了。

儿时去郁家，郁家的厨师擅长粤菜，做的广式早茶很好吃，她心心念念了很久，有机会就去找温烨宸玩，美其名曰喜欢郁家哥哥，其实是喜欢郁家厨子。

秦东明对于女儿去郁家，一向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郁家影响着半个北市的经济脉络，远比秦家豪富，能借女儿抱上大腿，是他秦家的幸事，所以他不但不阻拦，还很高兴地让保姆阿姨送她过去。

只是后来，随着真假少爷一事爆发，温烨宸的喜好也不重要了。

郁泽恺不喜欢清淡的粤菜，郁家便换了个厨师，擅做重油重辣的川菜，此后也再没人记得她原本喜欢的口味。

时隔十多年的记忆被再次提起，秦瑶珈眼睛忽然有点酸。

“很久没吃了，这附近有吗？”她问。

温烨宸笑了笑，晃了晃手机：“给你一个惊喜。”

早饭还能有什么惊喜？

秦瑶珈没在意，起身下床去洗漱。

站到光亮明晰的镜子面前，她僵住了，白皙的脸逐渐一点一点泛起红晕。

镜中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领口松散，露出纤细的锁骨线条。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衣服不是她的啊！

那是谁给她换的啊？？？

她拼命地去回忆昨天晚上的事，往常一向聪慧的脑子忽然就宕机了，应该、好像、大概是她自己换的吧？

她不愿再细想。

把脸埋进冰凉的水里，秦瑶珈在心底呐喊：喝酒误事啊！下次！说什么也不喝酒了！

走出卫生间，就听温烨宸喊她去吃早饭。

秦瑶珈走到餐厅，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早点，瞠目结舌。

晶莹剔透的虾饺，白胖胖的叉烧包，色泽鲜艳的红米肠……都还冒着热气，久违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在变魔术吗？

秦瑶珈：“咱们两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量不大，就都点了一些，尝尝喜欢哪个？”温烨宸很自然地给她盛了一碗鲜虾干贝粥，“吃不完还有我呢，不会浪费的。”

秦瑶珈的心颤了一下。

像这种话，郁泽恺从未对她说过，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似乎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他会在点餐后告诉她：“你一定会喜欢这些菜的。”却不会问她想吃什么。

他也不会吃她剩下的菜。

毕竟身价不菲的郁公子向来是随心所欲点一桌子想吃的，只要不合胃口，就放下筷子，绝对不会强迫自己多吃一口。她每次都为了避免浪费，努力吃撑，还被郁泽恺取笑她小家子气。

和他一起久了，她都快忘了，出身军营，朴实了一辈子的郁爷爷，曾经一字一句教育他们，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可惜老爷子在郁泽恺刚来郁家那年就去世了。

而继承郁爷爷传承的人，并不是郁泽恺。

“发什么呆呢？”温烨宸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回神，咬了一口盘中的虾饺，入口软糯Q弹，鲜香的汁水和饱满的虾肉溢满口腔，嚼下去，笋丁和蟹子更丰富了口感，这熟悉的味道——

这就是他说的惊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