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之间

　　梅雨季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整座城市。手机屏幕亮起，是小雨发来的消息：「带伞了吗？」

「没」

「就知道」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我的黑色折叠伞静静躺在玄关的伞筒里，旁边摆着她的小鲸鱼钥匙扣。

「要我送来吗？」

「不用，等雨小点再走」

「哦」

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小鲸鱼表情。我几乎能想象她现在的样子——窝在沙发上看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脚趾无意识地蜷缩又舒展。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幕墙，形成一道道透明的水痕。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渐渐空了下来。我打开小雨上周送的腕表，表盘上的两条鲸鱼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微弱的蓝光。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一张照片：我们家鱼缸的特写，粉色贝壳被金鱼们拱到了正中央，旁边摆着几粒新鲜的鱼食。

「它们想你了」

「是你想我吧」

发完这条，我立刻意识到不妥，长按想要撤回，却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起来。

「……嗯」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无法落下。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最终我只回了个摸头的表情。

七点半，雨势稍缓。我冒雨跑到地铁站，还是被淋湿了半边肩膀。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湿衣服贴在皮肤上，泛起一阵寒意。

手机再次震动。林妍发来消息：「听说你在找海洋研究所的资料？」

我盯着这条时隔两周的消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小雨确实提过想考海洋研究所的研究生，但我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你怎么知道？」

「张教授说的」

张教授是海洋协会的顾问，上周讲座有过一面之缘。我松了口气，回复道：「只是初步了解」

「需要内部资料的话，我可以帮忙」

「谢谢，暂时不用」

走出地铁站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我拐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小雨最喜欢的蜜桃味牛奶。

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小雨围着那条印有鲸鱼图案的围裙，正在厨房翻炒什么。听到动静，她头也不回：“洗手吃饭。”

“做什么这么香？”

“尝试新菜谱。”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旁边是一盘碧绿的清炒芥蓝。我悄悄走到她身后，看到锅里是金黄色的虾仁炒蛋，火候恰到好处。

“进步不小。”

她吓了一跳，锅铲差点脱手。“……别突然站在后面。”

“专心点。”我接过锅铲，“快焦了。”

最终成品比想象中好。虾仁Q弹，鸡蛋嫩滑，芥蓝清脆爽口。小雨小口喝着蜜桃牛奶，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的反应。

“好吃吗？”

“咸了。”

她撇撇嘴，把牛奶盒捏得咔咔响。“明明刚好。”

“骗你的。”我又夹了一筷子，“很好吃。”

她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进去。“真的？”

“嗯。”

晚饭后，小雨坚持要洗碗。我坐在沙发上回邮件，听着厨房传来的水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手腕上的鲸鱼表指针安静地走着，分针和时针缓缓靠近，又分开。

“哥哥。”

“嗯？”

她擦着手走出来，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周末……海洋馆有个特别展览。”

“想去？”

“嗯。”她坐到我旁边，身上带着洗洁精的柠檬香气，“是深海发光生物特展。”

“周六？”

“好。”

她开心地摸出手机，开始查门票信息。我注意到她锁屏还是那张海边背影照，只是调成了黑白色调。

“对了。”她突然抬头，“林妍学姐联系你了吗？”

问题来得突然。我合上电脑，“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协会群里在传，她要调回国内工作了。”她低头划着手机，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好像是在海洋研究所。”

“哦。”

“你们……还有联系？”

“偶尔。”

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浏览海洋馆的页面，但手指滑动得明显快了些。

“小雨。”

“嗯？”

“转过来。”

她慢吞吞地转身，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膝盖。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发现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哭了？”

“没有。”她别过脸，“洗洁精溅到眼睛了。”

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鲸鱼吊坠。银质小鱼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鱼尾上的蓝钻像是含着整个海洋。

“生日礼物。”

她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猫。“……我生日还有两周。”

“提前送。”

吊坠在她锁骨上方闪着微光，与深蓝色的家居服相得益彰。小雨低头看着胸前的鲸鱼，手指轻轻抚过鱼尾的蓝钻。

“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扑进我怀里。卫衣布料柔软地贴在我的脸颊上，带着她特有的牛奶沐浴露香气。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又快又急，像受惊的小鹿。

“谢谢。”声音闷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些许鼻音。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她逐渐平稳的呼吸。鱼缸里的金鱼们好奇地凑到玻璃前，粉色贝壳被水流推动，轻轻撞在缸壁上。

“哥哥。”

“嗯？”

“在所有的宇宙里……”她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我最喜欢这个。”

窗外，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不知谁家的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鲸鱼表上的时针和分针悄然重叠，又缓缓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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