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玥幽幽转醒，脑袋有点痛，车中没有人，漆黑一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她抬头望向窗外，看一个高大熟悉的背影背对着她，那背影修长挺拔，不再似少年意气那般的阳光，而是带着孤寂风雪般的冷。

窗外似乎是深夜，月光朦胧，洒落着点点清辉，夜阑人静，像隔着一层薄雾，撒落一地冷清。

姜玥的思绪穿过心情的那片温柔像雾一样点点漫延，徘徊许久，最终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飘散。

她掀开身上唐嵘给她盖的大衣，起身下了车。

唐嵘在抽烟，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吞云吐雾间，脸上的表情让人捉弄不透。

“谢谢你啊。”姜玥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眼中却还是少女时那般清透的冷。

“上去吧。”唐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掐灭了手中的烟，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越发有磁性。

“少抽点。”姜玥指了指他手里的残烟，摆手转身，“拜拜。“

察觉到这言语里的关心，唐嵘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烟，一抬头，又一次看见了女孩潇洒的背影.

他低沉轻柔地扬眉，一如记忆里的那般，说：“晚安。”

这两声问候消散在风中。

姜玥已经站在自家大门门口五分钟了。

她把手附上把手又拿下来，纠结着要不要推开这门。

这是扇薛定谔的门，里面可能是沉睡的父母，也有可能是来自母上大人余萍的深夜凝视。

姜玥蹒跚了一会儿，轻轻地将钥匙插入了门里，客厅里灯光通明，余萍坐在沙发上紧盯着大门。

姜玥轻叹口气：“妈，你怎么还没睡呀。”

“我猜到你会这个点回来。”余萍眉毛一挑，气质凌厉。

姜玥习惯了她这类掌握一切般的言语，一边挂包一边试探道：“妈你和唐嵘怎么联系上的？”

“我的学生常常联系我不是很正常？”

姜玥疑惑道：“你不是学生时代最不喜欢这个学生，嫌他淘气，老给你惹祸？”

“哪个老师真的会讨厌自己的学生？至少你妈我不会，唐嵘学生时候是不听话了点，但是成长了不少，我看他现在就很好，稳重细心。你今天见他，感觉怎么样？”

姜玥避开她妈的目光，说：“没感觉。”

“行，你这个说辞我也习惯了，见谁都没感觉，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没感觉还是享受惯了单身生活，不肯结婚。”余萍语气严厉。

姜玥感到很荒谬，非常无奈地说：“结婚不是至少不能成为一个目标，感受到幸福才是。”

余萍摆了摆手，说：“我辩不赢你，追求幸福是没错，但不能脱离正常人的人生。”

“不结婚就不正常了吗？”

余萍面露愠色：“不结婚你老了怎么办？住进养老院都没人看你。”

姜玥深深地泄了一口气，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她很想转身离开这个房间，无论如何争论到最后都不会有任何作用，她与余萍的观念像两条逆向的河流，难以交汇，也不会因为对方而改变。

她知道此时她只需要像平时一样服个软就能缓和气氛、结束这段对话，但今天的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又露出少女时期才有的那几分叛逆劲。

“结了婚就老了就一定有保障吗？生了孩子，孩子就一定孝顺吗？”姜玥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解和无奈。

“是，生了孩子就有可能像你这样不孝，快三十岁不结婚，一周回不了几次家，一回家就把你妈气个半死。”余萍语气愈发重，说出的话饱含怒气：“你存心要把我气得睡不着觉。”

姜玥在心里深深地叹口气，她已准备提起包往外走。

余萍的怒火似乎被彻底点燃了：“你本事这么大，你养得起自己，你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回家干嘛？”

姜玥摇了摇头，说：“妈，你好好睡觉吧，我不想气你的。”

姜玥转身开门，动作仍有几分犹豫。

但身后的余萍没有任何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余萍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的背影，不是挽留，而是对她的忤逆恨铁不成钢。

她裹紧了衣裳，不再犹豫，转身下楼。

夜深了，楼下寒风阵阵，那车那人却纹丝不动地在原地，似乎是在看她们家的窗。

她犹豫了一会，拍了拍那高大身影的肩。

一看见姜玥，唐嵘似乎眼睛都亮了，他那原本幽黑深邃的眼睛一下盛满了星辰，如宇宙那般浩瀚波澜，竟让她都有些不敢直视。

他眉毛微挑，眼底有惊喜，透露出几分傻气，仿佛又有了少年那张扬的神采。

他似乎在想象着些什么，在下一秒就被满足了期待。

“你……”他犹豫开口，话语中有着无尽的希冀。

不知道为什么，姜玥本酸涩不已的心情竟然因为他而好转了几分，她轻咳一声：“你还在呀？这都好一会了。”

“我看你们客厅的灯好像一直没关。”唐嵘抿着唇，似乎透露出了几分紧张，但眼神中透露出了汹涌的情，只差一秒，就能破框而出，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明显。

他掩饰地移开目光，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玥不想暴露那场争吵：“我准备回家睡，太晚了，发出声音影响我爸妈休息不好。”

唐嵘犹豫着摸了摸她的头，在这寂静的夜，安静站着的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姜玥感受到了久违的安慰。

他的眼神幽深，望向姜玥的眼神专注，姜玥轻轻地将头转了过去，眼底也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上车吧，我送你。”在这样的气氛里，即使是简短的话语也能给人安心的力量。

到了家，姜玥打开门口的小灯，就见孔盼盼裹着自己的睡衣从她的房间出来。孔盼盼睡眼惺忪，声音迷糊：“玥儿呀，你怎么才回来呀？”

孔盼盼揉了揉眼睛，把客厅打开，没待姜玥回答，又问道：“你今天和前男友的相亲怎么样？”

“不算前男友。”姜玥将钥匙放在柜子上，脱下外衣，顾左右而言他：“我不小心在唐嵘车上睡着了，然后回家后又跟我妈吵了起来，就回了。”

“睡着了？睡着了？“孔盼盼清醒了，声音惊讶：”我说，小玥儿，你心是有多大啊，在时隔七年不见的前男友的车上睡着了。”

姜玥提醒她：“你的重点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和我妈吵起来了呀。”

“哪里有问题？”孔盼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你和你妈又不是第一次吵架了。但你和你前男友是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呀。”

“你说，你睡着的时候，他有没有偷偷看你？”孔盼盼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姜玥轻轻推开她凑近的脸，貌似淡然地说：“得了吧。”

“哟哟哟，我还不知道你。”盼盼脸上露出了然的笑：“装得很淡定，心里不知道多动摇。”

“好好好，你最了解我。”姜玥露出无奈的笑，默默绕过孔盼盼，往浴室走去。

孔盼盼在原地踱步，左手轻轻敲击自己的右手，思索着什么。

突然，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到了唐嵘的微信界面，点开他的朋友圈，准备窥屏。

然后，她瞪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小玥儿！”

“干嘛？”姜玥无奈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唐嵘发朋友圈了。”孔盼盼尖叫。

“他的朋友圈好像在暗示什么啊。”孔盼盼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正经人谁大晚上的发这个啊。”

说完，孔盼盼卖关子地说：“你自己洗完澡出来看吧。”

姜玥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着发丝的水珠，就要往房里去。

走到一半，她折返了回来，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手机。

手指一顿，点开了他的头像。

朋友圈界面，是一道无情的横线。

我靠，这人把我屏蔽了。

姜玥面无表情，不爽地想。

她手指滑动两下，点到朋友权限，食指毫不犹豫地点上——不让他看我。

将手机揣兜里，她又若无其是地回卧室了。

孔盼盼把自己裹在姜玥的被子里等着她，就想好好八卦八卦姜玥今天的情况。

她挑挑双眉，神色兴奋：“玥，我的玥！细说。”

姜玥扶着额头，不欲打破闺蜜八卦的兴致，但一想到男人露出的调侃戏谑的表情，以及今天在西餐厅里带口罩的窘迫，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孔盼盼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家闺蜜那变幻莫测的脸，平时总是淡定如入佛门的人，要接发还俗了？

“看来，今天的遭遇很曲折离奇嘛？“孔盼盼表情八卦，双手捏了捏姜玥的小脸：“瞧我们小玥儿，表情都变丰富了。”

姜玥被捏得嘤一声，尽量平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毕竟在他眼里，我也算是劈腿了。”

孔盼盼双目圆瞪：“不会吧，你一直没有解释啊，那他心里会不会一直觉得你是个渣女？”

不待姜玥回答，她开始边原地转圈边小声嘀咕：“不怕天公不作美，就怕当事人没长嘴啊！我磕的cp不会要BE了吧。”

突然她又坐到床上，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姜玥：“细说他是什么态度，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姜玥看她兴奋的小模样，知道她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了，说：“态度还算平常，但他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孔盼盼疑惑：“怎么说？性格变了还是长相变了？”

“都变了，变得沉稳，甚至有点冷。”姜玥回答。

孔盼盼震惊：“沉稳冷淡的唐嵘？讲实话，想象不出来。”

接着，她哀嚎一声：“完了，那谁来融化我们冰冷冷的姜玥同学啊？”

姜玥颇有几分无奈地说：“我现在也不冰冷了好吗？”

孔盼盼点点头：“也是，外人看起来，你还是挺温柔的。说起来也是有趣，你们俩的性格都变了，火热的变得冷酷，冰冷冷的反而温柔了。”

姜玥若有所思：“也不尽然吧，总归是有些东西没有变。”

她摸摸孔盼盼的小脑袋，接着说：“你明天还要工作，我明天还有早课，不如早早睡觉。”

“聊得正嗨呢？干嘛说这些扫兴地话嘛？”孔盼盼嘟起嘴巴，随后一把拉过被子，就要蒙住自己的头睡觉。

“等等。“姜玥扯住孔盼盼的手：“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孔盼盼瞪大眼睛：“干嘛，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你难道要查岗不成？”

姜玥虽然习惯了她的调笑，但还是翻了个白眼以示尊重：“唐嵘把我屏蔽了。”

“你们两要笑死我。“孔盼盼叉腰大笑，重复她的话：”唐嵘把你屏蔽了？“

“哎哟，居然也有人能让我们家小玥儿吃噎。”孔盼盼欣慰地望向姜玥：“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看下吧。”

姜玥不客气地夺过孔盼盼的手机，打开了唐嵘的朋友圈。

只见一个月亮孤零零地挂在他的朋友圈里，文案写到'好久不见这样皎洁的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在楼下等她的时候拍的。

姜玥将手机还给孔盼盼，却不知为何，有些睡不着了。

早晨起来，姜玥拿着遮瑕笔对着自己的黑眼圈遮了又遮，还是显得有点憔悴。

她拿着手机，本打算打开打车软件打个车去学校，却看见唐嵘发了信息给她。

“你的车还在餐厅门口停着，我送你去学校。”

发消息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半。

姜玥指尖划过屏幕，犹豫着回：“不用了，你也要上班。”

几乎是秒回，唐嵘的消息弹出：“下来吧，已经在你家楼下了。”接着又是一条消息：“不用吃早餐，我给你带了。”

不知为何，姜玥突然有点紧张，她仔细照了照镜子，黑眼圈是遮不住了，只能补个口红提提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