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救孤
书名:远遁美文荟萃 分类:穿越 作者:远遁 更新时间:2025-02-04 11:34:53
公元618年,唐高祖李渊在长安称帝,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次子秦王李世民文武双全,建功无数,对兄长承太子位十分不悦。弟兄二人各有一批心腹文武,常为自己主人出谋划策,试图将对方一干人等势力扫清。武德九年(公元622年),太子唆使高祖将房玄龄、杜如晦一干人等逐出秦王府,永不叙用。房玄龄带着妻子、儿女、家奴上下将近百余口人,日夜不停地赶往老家临淄避祸。
这日房玄龄一家人等行至将近巩县地界,看看天色已经不早。荒山野岭无处投奔,大管家房福马上安排下人就林密处搭了几个帐篷,将地上打扫干净让老爷、夫人赶快安歇,然后又吩咐下人就近取水,搭起临时锅灶生火做饭。
房玄龄在帐篷内稍微歇息了片刻,他想看看此地风光,不觉信步走出帐来,迈步向林中走去。家丁冯信是个武师,他不放心老爷一个人在外行走,于是绰起宝剑,远远地跟在房玄龄身后。
由于日间急着赶路,房玄龄没有来得及欣赏巩县风光。此时停步细看,竟是一个绝妙去处。但见:
时维菊月,岁届初秋。山林雅静,景物妍森。四季花木争奇,几迭峰峦生翠。芳草平川萌动,老梅枝上生馨。红入桃花嫩,青添柳色新。金谷园富丽比肩,《辋川图》流风同侪。水流一脉,野凫出没无常;竹种千寻,墨客推敲未定。芍药花、牡丹花、紫薇花、含笑花,天机方醒;山茶花、红梅花、迎春花、瑞香花,艳质乍开。阴崖草木迎夕照,远树枝叶生晚辉。又见那,鹿趋池边照影,鹤临松下听琴。真个是,天然隐逸绝佳地;又何须,万水千山觅蓬莱。
房玄龄向日一番心思全在秦王的霸业上,很少有兴置身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今日被贬,来此胜地,目睹此番美景,一时不知究竟是喜是忧。
房玄龄正在物我两忘之际,不觉一阵优美的歌声传入耳中。只听有人唱道: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鹑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歌声清澈响亮,绕耳不绝。玄龄见如此荒山僻野之地,竟有人会唱这等歌曲,心下不禁一怔。正自惊讶之际,只见远处走来一个少年。看此少年年纪也就在十岁左右,肩背一担干柴,正朝他这边一步步走来。
少年来到玄龄近前,停下脚步仔细朝他看了又看,脸上顿现惊讶之色。玄龄不解,忙开言问道:“你为何这般看我?”
少年道:“今早我离家上山时,父亲说今日有参水猿到此。我还不信。如今见您双眸炯然,哆如饿虎,果然与众不同。想必是参水猿到了。”
“参水猿”乃二十八宿之一,玄龄知自己正应此星下凡来佐世民成其霸业。他刚才听少年唱歌就知他绝非寻常人家子弟,现今听他讲出这般话来,更加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揣测。他向少年道:“小哥家在哪里?”
少年用手向前一指,道:“看,那边,再走七里路就到了。”他一边说,一边绕过玄龄,径往家中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玄龄在少年身后大声问道。
“我叫杜依艺,小名叫‘一贯’。”
“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玄龄正在琢磨少年名字的出处,忽闻前面草丛簌簌作响,紧接着,一大一小两只蓝狐跑到他的近前,飞快地钻进了玄龄两腿之间。房玄龄此时正站在长草丛中,他衣服的下摆和足下的长草将两只蓝狐遮掩得严严实实,来人如果不是上前细查,真的很难发现它们。
还没等房玄龄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位手持长鞭、身背弓箭的猎户赶了过来。猎户见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没敢上前打扰,他在原地转了几转,然后向别处寻找去了。
房玄龄见猎人走得远了,这才俯下身来,细看大小蓝狐是否受了伤。这一看不要紧,原来两只狐狸都受了箭伤,身上滴滴嗒嗒地在流血。房玄龄向站在远处的冯信挥了挥手,冯信赶快跑了过来。二人一人抱起一只狐狸,打算回帐篷去取药为狐狸医治。两只蓝狐很通人性,它们偎依在二人怀里,似乎知道他们是来救自己的,索性一动不动,忍痛缩伏。
二人回到临时住处,马上给两只蓝狐清洗伤口,又从药箱内取出刀伤药来,将药敷在伤口上,再将伤口包扎好。此时,仆人来叫老爷用餐。玄龄担心蓝狐伤口未愈,回到旷野再遭猎人毒手,索性将蓝狐留在了自己帐中。
晚饭过后,夫人卢氏亲自到玄龄帐中为夫添茶。她刚一进帐,手中茶壶茶碗就从手中跌落到了地上。玄龄大惊,忙道:“夫人,小心些!”
卢氏大怒,手指玄龄骂道:“你时遭背运还不忘风流,从哪儿弄来这两个女子,你难道要带她们回临淄吗?”
玄龄不解,开言回道:“没来由你撒什么泼?你难道见鬼了吗?哪里来的两个女子?”
卢氏气得涨红了脸,她用手指着丈夫,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她也不理会躺在地上的茶壶茶碗,愤然转身离开了玄龄的帐篷。
玄龄二十岁上从范阳卢氏娶来此女,实指望攀上一门富贵亲戚。不承想此女天生善妒,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传说李世民登基后,听闻房玄龄只有一房太太,从未纳妾。他想劝玄龄纳一房妾室,以便为其开枝散叶,光耀门楣。没料想玄龄苦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贱内平生妒忌心甚强,绝不容臣身旁有其他女子。”李世民不信,以皇帝之威赐玄龄一美妾。卢氏自然不悦,整日在家中撒泼,闹得玄龄不得安生,只得将美妾赶了出去。世民闻后,召来卢氏,对其言道:“男人有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你既不容玄龄纳妾,就将这杯毒酒喝下去吧。你若畏死,就将朕先前所赐之美妾送回玄龄房中。”说罢,命下人端来一杯毒酒。卢氏想都没想,伸手接过毒酒,一仰脖喝了下去。不料毒酒入口甚酸,仿佛是平时食用的米醋味。原来李世民并未有毒死卢氏之心,只是试探她反对玄龄纳妾的意志是否坚决。此时见卢氏宁死也容不下丈夫身边有第二个女人,却也无计可施。从此以后,“喝醋”一词就被好事的百姓传了开来。
话说玄龄逃难巩县之际,还未到卢氏饮醋之时。但卢氏天性善妒,彼时已具此心。只因她妒嫉成性,蒙了心窍,所以得道成仙的两只蓝狐在她的眼中就是绝世无双的两个女子,一个正值二八,一个还未成人。她见丈夫不论女子年纪长幼,在逃难之时还将她们收在帐中,自然免不了醋意萌发,这才有了上面那一幕。
话说玄龄彼时无心理会卢氏撒泼的真正原因,他叫来下人,将地上摔碎的茶壶茶碗收拾出去,再端来新沏的茶水。他一边在灯下品茗,一边捧书畅读,不觉已经更深。
迷迷糊糊之际,玄龄只听耳边有女子声音,他赶忙睁开眼来,果见一女子站在身边,垂泪言道:“相公,多谢你今日搭救了我们母女二人性命,小女子来日定将报答相公!”
玄龄道:“在下未曾识得仙颜,仙姑何来‘搭救’之辞?”
那女子道:“我就是你今日救下的蓝狐,”然后又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女娃,“她是我的女儿。”
“你们的伤口还疼吗?”玄龄关切地问道。
那女子乍闻此问,即刻泪如泉涌,抽泣道:“相公,我母女二人现已不在人世了。我们今日虽蒙相公所救,但身上所受苦楚比之落入猎人之手恐怕更甚。你妻卢氏在仆人给你送来的茶水中下了蒙汗药,她趁你熟睡之际,带着你家二公子将我母女捉了去。由于她心窍被闭,在她眼中,我母女二人均是国色天香的美女。她命二公子将我女儿给杀了,却又不将我一剑刺死,而是用重手将我浑身骨骼弄断,现在我身上共有23个断骨处。”
玄龄气得简直要咬碎钢牙,他对女子道:“这悍妇……这悍妇……来日我必杀之!”
那女子继续道:“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她嫌这样还不解气,又用刀在我身上划了七条口子,再用针将伤口缝起来,前后缝了112针,疼得奴家死去活来。”
“这悍妇,我真该……真该早些休了她!”
“你不会休她的,但她的一只眼睛是保不住了。我这就去找奶奶去,她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狐女说罢,转身便走。房玄龄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没想到着手处竟宛如火炭一般灼人。玄龄痛得大叫一声,醒来一看,已是红日冉冉,方知适才所闻所见乃是南柯一梦。
玄龄揉揉眼睛,下床去找两只受伤的蓝狐,可是蓝狐早已不见踪影。回想夜间梦中所见,玄龄就知蓝狐早已惨遭毒手。事实既已酿成,再去同卢氏理论也归徒然,于是玄龄只得当作无事发生一样。
全家上下用过早饭之后,收拾停当继续赶路。白日无话。红轮西坠之时,见路旁闪出一座大的庙宇。玄龄命房福进庙去看一下,看是守能在此处借宿一晚。房福稍后回复道:“庙内空无一人,且空屋甚多,足可供我等休憩。”
玄龄带领众人住进了大庙。众仆人寻柴的寻柴,取水的取水,开始生火造饭。玄龄闷闷不乐,躺在床上一边休息,一边回忆昨夜梦里的事。
没多时,家人将饭菜端了上来。卢氏一见饭菜顿时大怒,指着下人骂道:“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
家人见主母不悦,心下十分惶恐,忙道:“此处荒郊野岭,食材缺乏,小人只命厨子做了香辣豆干和酸笋田鸡。太太如不喜欢,小人吩咐厨子另做就是。”
“你简直一派胡言!”卢氏怒道,“这满盘的蜈蚣蜘蛛,怪蟒毒虫,你却声称什么‘豆干田鸡,’你当我是瞎子吗?”
家人见主母说出这等话来,顿时如坠云里雾里,一时茫然失措,不敢多言,只得偷偷望向玄龄。
玄龄见家人端上来的也是香辣豆干和酸笋田鸡。他伸出筷子尝了尝,也许是走了一天饿了的缘故,他竟觉得今日菜的味道比在长安家中做得还要可口。卢氏见丈夫大嚼毒虫全不在意,顿觉一阵恶心,连忙一边用手掩口,一边走了出去。
卢氏这一夜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家人不论端上什么样的美味佳肴,在她看来都是毒虫蛆蝇。家人递来清水,在她眼中不是狗血就是粪汁。玄龄知道这是死去的蓝狐在作怪,心想:“只要明日离开此地,夫人或许就能照常进食。”
第二天用罢早餐之后,房玄龄准备离开大庙继续赶路。家人们一个个带着随身应用之物鱼贯而出。可是,轮到卢氏来到庙门前时,她却止步不前。玄龄道:“夫人因何止步?”
卢氏听闻此问,一脸茫然地看着丈夫,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你要我如何过去?”
玄龄猜想卢氏眼中所见皆为幻象,忙道:“你闭上眼睛,我负你过去。”
卢氏与玄龄成婚已有二十余载,三个儿子现已长大成人,怎好意思当着孩子和下人的面趴在丈夫背上?她教儿子和家人们先行离去,待众人走得远了,这才教玄龄俯下身来。
玄龄将卢氏负在背上,抬脚刚要跨出庙门,猛然一阵妖风袭来,两扇大门立刻牢牢关闭。同时,不知一股什么力量猛地将他二人震倒在地上,想起都起不来了。玄龄只觉一阵眩晕,立时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房玄龄逐渐恢复了知觉。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先前的庙宇已经不见了踪影,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华丽的厅堂。但见:
琼楼玉顶,顾盼生辉。四壁霞光耀眼,八方瑞彩千条。盘龙柱上,二龙戏珠翻江捣海;宝相台前,万相争妍姹紫嫣红。环佩响处,款款蛮腰妙舞生姿;丝竹乍起,悠悠仙乐神曲撩人。殿堂上,九尾妖狐青面獠牙,不知得道几千载;步阶下,八臂褐猿怒目横眉,谁晓成仙数十秋。烛光摇摇,众仙女粉面添红晕;冷风森森,诸恶鬼环眼长精神。
玄龄不知此时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从何方生出这些精灵来。他定了定神,回想前番所遇,这才想起自己想要背着卢氏离开庙宇,然后被风击倒,以后的事就再也不记得了。他赶忙环顾四周,却不见卢氏踪影。
殿上的九尾妖狐见玄龄醒了,开口道:“房玄龄,你认得我吗?”
玄龄见殿上同自己说话的活物非人非狐,形象倒是同传说中的妖怪有些相似,语声接近女声,忙道:“我不认得你。”
九尾妖狐冷笑道:“晾你也不认得我。我是杏花的奶奶,前日你救了她们母女二人的性命,我很是感激你。你放心,为了还你恩情,千年后我必赐你后代一场泼天的富贵。可是,恩归恩,仇归仇,你的儿子害死了杏花的女儿芹儿,你的老婆将杏花折磨得死去活来,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
玄龄道:“贱内妒忌成性,那两只蓝狐在她眼中就是两名美貌女子,她因妒生恨,酿成大错,还望您老原谅则个。”
“原谅?说得轻巧。血债血偿!她害死我的孩子,她今天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不过,我可不能让她死得那么容易。来人哪,把那泼妇给我带上来!”
话音未落,众小妖拖拖拉拉,将卢氏从后堂拽了出来。老妖命众小妖将卢氏绑在柱子上,然后又命人强行撬开玄龄的嘴,给他灌下了一碗药。玄龄料定这碗药绝喝不得,怎奈自己力气没人家大,结果硬是将这碗药强吞了下去。
药甫一入口,玄龄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宛如要升空一般。这时,只见一众女子纷纷上前,轻扭腰肢,有的为其献舞,有的上前轻抚他的前胸,还有的伸手来解他的衣带。玄龄想要闪避,怎奈药性作用,浑教人抗拒不得。他只得紧闭双眼,强定心神,决心在这一片靡靡之音中作一个房家柳下惠。
卢氏却没有房玄龄这般定力。她见众女子围着自己的丈夫轮番献媚,丑态百出,不觉气炸心肺,只是苦于浑身被缚,丝毫挪动不得。她一时怒火交加,无处宣泄,“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晕了过去。
九尾妖狐见卢氏吐血晕厥,这才示意众女放开玄龄。玄龄想上卢氏近前看她身体如何,却苦于双足就像钉在地上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他这才知道妖狐对自己施了魔法。
妖狐命人在玄龄和卢氏每人身上划了三条伤口,然后又往卢氏伤口上面撒了一种粉色药沫。妖狐道:“房玄龄,我刚才说了,你曾救过我的孙女,我会报答你的。我保你房家千余年后出一大贵之人。但是,你的二公子杀害了芹儿,这笔债也是要还的。三十年后,自当有人取他首级。卢氏杀死杏花,我要她浑身溃烂而死。你为人方正,心不蒙尘,可保一生富贵。至于你的家人嘛,哈哈……哈哈……”九尾妖狐越往后说语声越远,渐渐地,玄龄已经听不清她说些什么了。
随着九尾妖狐杳无踪迹,先前华丽的大殿瞬间消失,众仙女和小妖也都化作几丝烟雾,随风而逝。玄龄抬头一看,但见一轮明月斜挂天际,田间的蟋蟀叫得正欢。此时一阵凉风袭来,玄龄不由得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玄龄心下记挂先前离去的家人,不知他们此时走到哪里了。他见卢氏身上流血不止,且血水不是红色,而是宛如爬虫身上的绿液,让人看起来很是反胃。他想到卢氏跟前查看伤情,可是手脚却一动也动弹不得。
正在玄龄一筹莫展之际,只听耳边有人说话:“房相公,房相公!”
玄龄用目环顾四周,只见身边空荡荡的,浑不知声音来自何处。
只听有女子声音道:“房相公,不用找了,你看不见我的。”
“你是谁?你在哪里?”玄龄惊道。
“房相公,我是杏花的魂魄。我是背着祖母偷偷回来的。我现在告诉你,你中的是我祖母的魔咒,所以浑身动弹不得。你只要在心中默念三声‘利在玄武,’就可以将魔咒解开了。至于你的老婆,她中了我祖母下的蛊毒,我也解不了。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解毒之法,但是,我知你夫妻情深,她若因我死了,你必恨我一生。我马上要回山修炼去了,千余年后才能修成人形。咱二人今生是没有缘份了。千年后,我找你的68世孙去结成姻缘。至于你妻卢氏,你若能找到圣人血脉,从他身上取下三滴血来,当可救她性命。我要去了,临别时有四句话送你,你要切记:
利在玄武,祸出高阳。财倚光影,夫病妻伤。
多多珍重,多多珍重!”说罢,玄龄只觉一缕香气袭过,之后耳畔再无一点声音。
玄龄赶忙依杏花所嘱,心中接连默念“利在玄武。”果然,念到第三遍时,手脚顿时感觉能动了。他活了活血脉,跑到卢氏近前,只见卢氏脸如金纸,体似筛糠。用手摸摸她的额头,但觉她皮肤发烫,可想她此时承受何等苦楚。玄龄四处寻找,想弄点清水给卢氏降温,怎奈夤夜之间,无处取水,只得坐等天明再去寻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玄龄到近处取了些河水,然后撕下一条袍襟来,用水蘸湿了,给卢氏清洗了伤口,再将润湿的袍襟敷在她伤口上面,指望能让她减轻些痛楚。可是,到何处去寻找圣人血脉呢?这可着实教玄龄犯了难。思前想后,只得寻路先去找寻失散的家人们,然后再徐图良策。
玄龄扶着卢氏来到官道上,边走边问,看是否有人知道家人们的去向。正走之间,前面来了一个中年人,只见他边走边哭,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也不知是卢氏该当有救,还是玄龄一时兴起,他忽然拦住来人,开言问道:“老乡意欲何往?为何如此沮丧?您可曾见有百余口一大家人从这条路上经过?”
那人止住脚步,边哭边道:“我没见到那么多人,我哭也不关你事。”
“小哥,不要这样讲,”玄龄温言道,“常言道‘喜伤心,忧伤肺,’又有言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您若遇到什么麻烦事,告予在下,或能相助也未可知呀!”
那人朝玄龄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不似寻常人模样,这才缓缓说道:“哎,不瞒先生,我是前面向阳庄的。我们家老爷姓杜,我家少爷前天还上山砍柴呢。可不知为什么,夜里突然开始高烧,又伴有妄语。老爷请来几位郎中,都不能说明他的病因。这不,老爷又派我去郭庄——说着他朝东南方向一指——去请巫医,您说这巫医他……他能治病吗?”
玄龄少时曾得异人指点,颇通一些医道。于是好言相劝道:“小哥莫急。在下略通医术,如不厌弃,我愿到贵府上为你家少爷诊一诊脉。”
那人听玄龄如此说,顿时转悲为喜,于是带着玄龄和卢氏返回了向阳庄。他向杜家老爷讲述了与玄龄相逢的经过,杜员外也十分高兴,忙命家人沏茶待客。
玄龄道:“能否带我瞧瞧公子?”
杜员外引玄龄来到少爷房间。玄龄见病床上躺着一人,看模样正是前日所遇砍柴少年杜依艺。玄龄心下暗忖:“竟有这等巧事。”他伸手为少年把了把脉,然后又从怀中取出银针来,在少年浮肿的脸颊上轻轻刺了一下,放在鼻前闻了闻,又伸手掀开少年身上盖的被子,细看他的脚踝,只见他每根足趾的尖端都有几个紫黑色齿痕,但细如米粒,若非有意找寻,决计看不出来。
玄龄对杜员外道:“贵公子上山之际遭遇了毒蛇,他现在的病是由蛇毒引起的。”
杜员外见玄龄所断与其他医生不同,立时生起一丝希望来。忙道:“先生可能医治?”
玄龄道:“医治不难。但我旅途仓促,身上无有行医用具,不知府上可有银针铜片之类?”
“有,有!”杜员外一边说,一边命下人将这两日来此看病的郎中所用的银针铜片都取了来。
玄龄选了十二片细小铜片,运力在一贯的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这八脉不属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杜依艺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蛇毒相互不能为用。房玄龄然后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深藏肺中的蛇毒。玄龄又开了一副药方,交给杜府下人依方抓药,给他家少爷煎服。杜员外怕玄龄离去儿子病情再有反复,极力劝说玄龄夫妇留在府上。玄龄只得暂且住下,等待一贯病愈再行离去。
杜依艺经玄龄诊治后病情好转很快,不到三日,他已能下地行走,杜府上下无不欣喜。玄龄也甚是高兴。他问一贯道:“小相公,以你的身份,为何还要上山砍柴呢?”
一贯笑道:“我上山砍柴一是为了强健体魄,二是为了辨识山间诸种草药,三是为了救济村里的一位婆婆。那日我上山砍柴,中午时分炎热至极,于是我脱下鞋袜和身上衣服,下河洗了个澡。及至上岸,为了贪凉,我便赤身躺在林间草地上吹风。没想到,竟被蛇给咬了。我驱走蛇后,自己寻些草药敷在了伤口上,以为过几天就没事了。没料想回到家后病情竟发生了转变,那时我口不能言,双亲也不知我所患何病,因此才有后来先生趋临敝府之事。看来一切皆是缘份。”
听了少年这番讲述,玄龄心下既赞佩依艺之德,又替他捏了把冷汗。需知如果不是他家下人路上巧遇他房玄龄,那么杜依艺能否活命当在两可之间。
杜依艺见玄龄眉宇间略现忧色,遂道:“先生可有什么烦心事吗?”
“噢,被你瞧出来了?”玄龄强笑道。他也不想隐瞒,遂将自己如何救得蓝狐、卢氏如何对二狐下毒手,以及之后她如何中毒之事一一向一贯说了一遍。依艺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也暗自对卢氏所为深深地不以为然。
杜艺依病愈之后,玄龄夫妇辞别杜府上下人等,准备继续赶路。杜员外不知怎样感谢玄龄才好,拿出许多银两相赠。玄龄怎么肯收?二人争了许久,玄龄依然没有收。杜员外只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以图来日择机报答。
玄龄夫妇离开向阳庄没走几步,卢氏突然骤觉浑身不适,偎依在一棵柳树旁,呻吟道:“丈夫,我不行了。我死不足惜,谁让我作孽了呢?只恨死前没能见孩子们一面。真是——”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玄龄见平日里咄咄逼人的妻子如今显得这般无助,心下不禁十分恻然。他轻声安慰道:“那蓝狐说圣人之血能够救你性命,想来你未必非死不可。”卢氏苦笑道:“茫茫乾坤,天下有几个圣人?我们又到何方去寻圣人之血呢?”
卢氏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不一时,杜员外骑一匹黄骠马急驰而至。他下马来到玄龄近前,问道:“我听小儿说令夫人身中蛊毒,需要圣人血脉方能医治,可有此事?”
玄龄点了点头。
杜员外喜道:“三年前,曾有风水先生说我杜家百年后必有圣人出世。我听后半信不信,因此也未曾对他人言及此事。既然夫人之病无他方可治,不如死马权当活马医,用我的血试上一试。”
玄龄心想:“我与杜依艺先前在野间偶遇,今番又有为他医病一事,也许这是命中缘份也未可知。”于是马上答应了杜员外的建议。
杜员外割破小指,玄龄将卢氏伤口处结的痂弄破了,卢氏接了杜员外的三滴血。玄龄将妻子伤口包扎好,一边同杜员外说话,一边等待妻子病情好转。
过了大约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卢氏果觉身体轻爽了许多。玄龄大喜,给杜员外深深地鞠了一躬。杜员外赶快还礼,道:“先生救我儿性命在先,我舍三滴血算什么?想是尊夫人命不当绝,才让你我有这番相遇。”
二人又相互客气了一番,然后互道珍重,杜员外这才乘马离去。
玄龄与卢氏经过一番访查,终于找到了失散的家人。他们顺利地回到故里临淄。后来,玄龄联合杜如晦等一般文臣武将,帮着李世民夺了江山,终于开创了后来的贞观之治。杏花临别时送给房玄龄的四句话也一一应验:
利在玄武——房玄龄等为李世民策划“玄武门之变”,这才避免太子加害并夺取了大唐政权;
祸出高阳——玄龄第二子房遗爱只因娶了高阳公主,才有后来的谋反之事,不但自己身遭屠戳,也连累其他两位兄弟遭贬,这都是因他剑杀芹儿所遭的恶报;
财倚光影——只因玄龄救了两只蓝狐,才有他的68世孙成龙享誉世界的事,成龙的财富来自电影;只因卢氏将杏花折骨23处,又在伤口处缝了112针,这才有成龙拍戏时折骨23次、缝针112次之事;
夫病妻伤——玄龄拜相后,一日,闲来无事躺在病榻上,想着自己来日无多,遂把卢氏叫到床前,对其言道:“我恐怕时日不多了,而你年华正当时,倘若我有一日驾鹤西游,你千万莫要委屈了自己,一人孤独终老,还是重新寻一良人庇护较为妥当。”
听完此话,卢氏不觉泪眼婆娑,起身默默离开了。没过多久,等她再回房时,玄龄不禁吓了一大跳。只见卢氏的一只眼睛血淋淋的,令人不忍直视。原来她为了表明自己不会改嫁他人的决心,竟然将自己的眼睛挖去一只。玄龄见此心痛不已,感动之余唯剩自责。卢氏行此逆事,一是缘于自身刚强的血性,此为内因;二是缘于昔日妖狐给她下的魔咒,此为外因。
看来世间福祸皆有因果,远非人力所能强为。
至于圣人血脉一说,原来杜依艺成人之后生杜审言,后审言生杜闲,闲生杜甫。杜甫乃有唐以来不世出的大诗人,被后人誉为“诗圣”。
此段故事最早见于葛洪所著《西京杂记》,原名为《房玄龄救狐》。后来在民间流传时,不想以讹传讹,及至冯梦龙编纂《喻世明言》时,已名为《房玄龄救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