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雨

　　两人要前往的是千云峡景区，位于洛都外约一百八十公里。

千云峡景区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气候，常有千云盘踞其上，故而得名。

千云峡景区首屈一指的当属千云峰，常年白云包裹，犹如人间仙境，海市蜃楼。登至峰顶，云在下，天在上。脚下峰顶犹如云海中一点礁石，云雾拍打而来，景色巍巍壮观。

坐在车上的方榆和霍思铭两人此刻心情却不太美妙，出门前明明是看过天气的，这一周都应该是晴天，上午在车站时炎热的太阳也证明了这一点，可等离开市区后，天色却渐渐阴沉，伴随远处闷雷阵阵，显然是暴雨将至。

果然，等到两人到站后，一道霹雳划过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幸好霍思铭带的装备里有登山雨披，他自身穿的冲锋衣和背包也防水，让两人免于被淋成落汤鸡，顺利到达了景区门口，当然途中霍思铭没少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方榆只当没听见。

景区入口的人寥寥无几，门口的告示牌上说由于暴雨，景区今日起封山，恢复游览时间视天气而定另行通知。

无奈的两人只得在景区旁的旅游小镇的民宿开了一间标间，等待天气好转再进景区。

大雨不便出门，旅游小镇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于是两人吃过午饭便在民宿一起打游戏，打算等雨停了再进景区。

这一等便到了晚上，雨势始终不见变小，方榆透过窗向外看去，纷繁的雨滴打在小镇青石板上的积水，水中路灯的倒影摇晃扭曲，像是黑夜中地面潜行的怪物。

方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种情绪在他身上很少见，上次可能要追溯到小学在家偷偷玩游戏后父母下班回家要检查电脑机箱温度。

他总觉得今天有些奇怪，先是天气预报失灵，要知道自从去年黑龙帝国宣布研制出第四代全民智脑“河图”之后，黑龙帝国各项技术进入飞速提升阶段。

单拿天气来说，在河图的辅助计算下，天气预报已经可以精确预测全国任意地区未来一个月的天气，如果时间跨度缩短至半个月，它甚至能预测任意一天24小时的温湿度及降水变化情况，准确度达到惊人的99.99%，剩下的0.01%也只是因为科学的严谨，可以说今天是方榆所知自河图问世已来的第一次预测失败。

不仅如此，身为一个洛都人，方榆这十八年来很少在洛都的六月见过如此持续不断的暴雨，往常往往先是约莫半小时的暴雨而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今天这样从上午十一点一直下到夜里实属少见。

霍思铭则保持了他一贯的神经大条，在两人吃过晚饭后便以方榆游戏玩的太烂下午带飞太费精力为由，早早睡下了。

方榆也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心绪纷飞，天空中传来的雷声和隔壁床上霍思铭的呼噜声交相辉映，竟难分伯仲。

方榆有时候是真羡慕自己好友的没心没肺，好像就从没见过霍思铭有心事，主打活得一个通透、快乐。

方榆自己则是另一种性格，思虑过多，凡事都爱计划个三三两两再去实施，所以有时候会显得有些瞻前顾后，遇到些计划外的事更是会令他烦躁。这也是方榆喜欢梦境世界的原因，他喜欢一切都超不出自己的预期，万事万物都在控制之内的感觉。

方榆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取来自己的耳机连接随身智能，播放Jay的歌曲。

一直到深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方榆才终于缓缓睡去。

梦中光怪陆离，各种云影闪动，有风声、有雨声、有雷声，待这些声音散去，一种奇怪的呢喃声占领了梦境。

这呢喃从天上穿来，却又模糊不清，像是与人在对话，又像是诉说着什么。

诉说之人听不出男女，更听不到内容，只是让倾听之人心底产生一股无名之火，和一抹挥洒不掉的悲伤。

方榆无意识地朝声音来处前行，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可团团云雾就像一层层屏障，无边无际，环绕四周。方榆不断前行，却只能看上下天色一白，茫茫一片。

不知前行多久，天际回荡的诉说声突然清晰。

“你…终…于…来…了…”

就在这时仿佛星河流转，笼罩世界的云雾忽地散去，露出了一座黑色山峦。

这座山峦仿佛被上了水墨，乌黑的山石、草木，还有笼罩其中如瘴气般的墨色薄雾。

如同一团墨搅在山水画上，乌黑却又花石草木各个层次分明。

在半山腰，也是墨的最深处有一间寺庙的轮廓，厚重庄严，类似重檐庑殿，在檐垂脊上雕刻着姿态各异的黑影。

就这样看着那间庙，四周忽得一片寂静，不知何时，方榆已经站在了那间寺庙下。

此时的方榆终于从做梦的混沌状态清醒过来，但这个梦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变得更加真实。

眼前寺庙大门通体漆黑平整，表面光滑，没有门环和缝隙，仿佛安装之时就没想过让人打开，与其说是大门，不如说是一面木头墙。

似有所感，方榆缓缓抬头，只见寺庙的牌匾下方，门的顶端处，有一个微不可见的白点。

随着方榆的注视，那处白点在方榆视野中不断放大。

他看清了，那是一片纯白的羽毛。

这片羽毛在方榆的眼中仿佛一片白色的世界。

它那么完美，那么令人着迷，仿佛天空中的烟火般灿烂，犹如群星闪耀般夺目，是黑夜里的皎洁明月，又是挂在天边那可望不可及的温暖太阳。

它的羽干洁白晶莹透明如同水晶，有数不清的纤细透明丝线穿梭其中，将其上每根玲珑剔透的芊羽串联。

而这些羽干连接的芊羽均匀地向四周伸展，每支芊羽都有八支完美的细小分叉，它们紧密地排布在一起，却给人井然有序之感。

羽毛的尾端插在门顶端一个细小的孔中，两者贴合异常紧密，看不到任何缝隙，仿佛这个孔天生便是为这个羽毛所设计的。

当方榆的视野被这白色的世界完全笼罩，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之时。

有一阵无形的风自方榆于身后吹来，轻轻吹动了方榆的刘海，也令那羽干上的支支芊羽轻轻晃动，白色的世界因此颠倒。

白色世界的支柱微微颤动，它的支撑点，也就是羽毛的尾端微不可见地上下摇摆，导致本来严丝合缝的孔洞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缝隙。

可能这阵风有无形的威力，也可能开始时看似严丝合缝的契合，其实只是保持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

总之，在那阵风吹过后，这支完美的羽毛从门顶的细小孔洞中飘出，再也不复刚才白色世界给人的吸引力和压迫感，变成了一片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轻细羽毛。

这时，一种莫名的物质从那个孔洞中蔓延而出。

方榆的身体远远的感受到了一种疯狂燥热的气息，仅这一点点气息就让方榆心头充满了烦躁与暴戾，令他想撕碎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以那细小孔洞为中心，周围的一切墨色都在被飞速渲染，变成鲜艳的血红色，向四周快速蔓延。

这种红色让人厌恶与恐惧，仿佛人的血液一般，透出了淡淡的光泽。

又似活物，彼此碰撞雀跃，像是终于挣脱牢笼的野兽，尽情的向四周奔袭。

方榆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惧。

跑，立马跑！方榆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诡异的世界，回到自己的被窝，哪怕是再整晚听到霍思铭的呼噜声睡不着也好。

但所有的想法也仅仅是想法，方榆浑身上下连个指头都提不起来，更别提迈动脚步。

那种红色潮流带来的，来自人心底里最原始的恐惧，在方榆内心中不断发酵，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冻结了他所有的行动，让他如羔羊般被冻结在原地，静静等待食客的到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情绪大起大落中疯狂跳动，几乎要破出胸膛。

但手脚仍像被看不见的锁链捆在原地，如同全身瘫痪的残疾人那般，在灾难到来之际，静静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方榆终究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格，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就算自己要死在这里，他也要看清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迈向死亡的。

就这样，保持着僵硬抬头姿势的方榆，随着眼珠的不停快速转动，视线最终又重新汇聚到自己头顶缓缓飘落的羽毛和那块无字牌匾。

红色的恐惧蔓延涌动，触碰侵蚀到了寺庙的牌匾，随着头的侵蚀冲刷，原本漆黑牌匾的外层黑色材质渐渐变薄，无字的牌匾上缓缓勾勒出了一个张狂不羁的字。

“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