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萤火天阶

　　萤蝶的磷粉在林栀的睫毛上凝结成霜，她跟着星轨穿行在晶岩嶙峋的峡谷中。少年银发尾端浸染的深空蓝愈发浓郁，仿佛将夜色揉碎后涂抹的发梢，在月光下流转着星云状的幽光。星砂草绳仍缠在她腕间，露珠里的星图随着步伐轻轻震颤，倒映出三百年前那位编星少女含泪的微笑。

“抓紧。“星轨突然驻足，指尖掠过岩壁上不起眼的苔痕。萤蝶群应声聚拢，磷粉在虚空中铺就发光的阶梯，每一级台阶都浮动着不同的星座图腾。当林栀踏上第七级台阶时，摩羯座的羊角纹样突然绽放金光，岩壁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如果这世间还存在机械的话。

星轨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用这里看。“他的呼吸带着雪松冷香拂过耳畔。林栀感觉视网膜灼烧般刺痛，再睁眼时，整座山体变得透明如水晶。无数星砂草在岩脉中生长，根系缠绕着发光的星泪晶簇，叶尖垂落的露珠里封印着闪烁的记忆光点。

“这是观星族的历史回廊。“星轨的指尖轻点岩壁，涟漪自他触碰处扩散。沉睡的星图次第苏醒，描绘着先民们用月光纺织极光、以晨露浇灌星砂的古老岁月。林栀看见壁画中的少女将星芒编入恋人发辫，那些发光的丝线正与她腕间的草绳如出一辙。

星轨的叹息惊起磷粉涟漪：“她叫星昀，我的第七代先祖。在三百年前的星陨之夜，为保住最后一片昼昙花海，她将灵魂融入了晶岩核心。“

壁画流转至惨烈的终章：燃烧的陨石雨中，星昀在恋人怀中消散成星尘，青年守星人抱着空荡荡的衣袍跪坐在晶岩前，泪水坠地凝成第一颗星泪晶。林栀腕间的草绳突然收紧，露珠中浮现出星昀回眸的瞬间——那抹含着泪光的微笑竟与她镜中的表情别无二致。

“你的泪痣...“星轨的指尖悬在她眼尾，“在星昀消散的位置，出现过同样的星芒。“

萤蝶群突然躁动不安。星轨猛然转身，星砂草绳自动绷直成弦，在虚空中奏出预警的颤音。林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回音泉方向升腾起诡异的紫雾，雾气中隐约有兽形轮廓在撕咬极光。

“噬光兽。“星轨扯下束发的草绳，银发瞬间被磷粉染成月白色，“它们在蚕食星泪晶的能量。“

林栀还未及反应，便被星轨拽着跃下悬浮阶梯。失重感袭来的刹那，昼昙从她衣襟中飘出，在两人身下绽成蓝色的降落伞。星轨的银发扫过她脸颊，发丝间缠绕的星砂草突然疯长，在雾气中织就发光的防护网。

噬光兽的嘶吼震落岩壁星砂。林栀看见那些生物形似雪豹，却通体透明如水晶，利爪每次挥动都扯碎一片极光。星轨的荧蓝血珠溅落在防护网上，化作燃烧的星火逼退兽群。某只幼兽的哀鸣让林栀心尖一颤，她下意识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的记忆洪流几乎将她淹没——

新生噬光兽蜷缩在晶岩裂缝，舔舐着母亲被星火灼伤的创口。极光日渐稀薄的岁月里，它们只能靠啃食星砂草维持生命。林栀的眼泪坠入雾气，竟凝成发光的蒲公英，飘散处紫雾尽褪，暴露出噬光兽脖颈间闪烁的枷锁印记。

“它们是被操控的。“林栀拽住星轨凝结星火的手，“看那个印记！“

星轨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在他分神的瞬间，成年噬光兽的利爪撕开防护网，荧蓝血液从肩头喷涌而出。林栀腕间的草绳突然暴长，星砂草叶化作利刃斩断兽群枷锁。重获自由的噬光兽发出悠长悲鸣，化作流光消散在晶岩深处。

星轨踉跄着跪倒在地。林栀这才发现他的左肩血肉模糊，荧蓝血液中浮沉着星砂般的结晶。“别碰...“他试图推开林栀的手，“观星族的血会灼伤凡人...“

温热液体突然滴落在伤口。林栀咬破的指尖渗出血珠，与荧蓝血液交融的瞬间迸发出银白星光。星砂草绳自动缠绕伤口，草叶上的露珠倒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星昀正用同样的方式为受伤的恋人治疗。

“原来预言中的双星之绊...“星轨的惊叹被夜风揉碎。林栀的泪痣灼热发亮，与星轨锁骨下的星图产生共鸣。晶岩山壁轰然洞开，尘封三百年的祭坛显现，坛心悬浮的星泪晶核正发出召唤的脉动。

黎明前的星泪谷最是寒冷。林栀裹着星轨的月光织毯，看他在祭坛前用星砂草占卜。少年肩头的伤口已愈合，新生的皮肤上浮现出与星昀恋人相同的图腾。

“噬光兽颈间的枷锁，是观星族惩戒罪人的烙印。“星轨将占卜草叶投入火堆，烟雾凝成戴兜帽的剪影，“有人盗用了星罚之术。“

林栀拨弄着腕间草绳，突然发现某片草叶上刻着细小的古文字。当她凑近辨认时，星轨猛然打落草绳：“别看！“向来平静的声线首次出现裂痕。

迟了。林栀已经看清那句预言：“双星重逢之日，守星人化作星尘之时。“祭坛的星泪晶核突然爆发出强光，将她吸入记忆漩涡——

三百年前的星陨之夜，星昀在晶岩核心留下最后的箴言：“当我的眼泪轮回转世，请让她亲手终结守星人的悲愿。“青年抱着星砂草绳泣不成声，将这句预言刻入血脉传承。

漩涡外的现实时空，星轨正徒手对抗暴走的晶核能量。他的银发尽数化作深空黑，荧蓝血液在祭坛绘出禁忌法阵：“以吾之名，封印星昀之泪！“

“不要！“林栀的尖叫与记忆中的青年重叠。她扑向法阵的瞬间，祭坛下的晶岩突然裂开，三百年前星昀消散时遗留的星尘托住她的身躯。星泪晶核迸发的光芒中，林栀看见无数个轮回中的自己：有时是采药的少女，有时是写生的画师，每次都陪伴在银发变黑的守星人身侧，最终目送他化作星尘。

当强光褪去时，林栀发现自己躺在星轨怀中。少年的银发恢复了月色，眼尾却多出一道星痕。祭坛上的晶核裂开细纹，渗出蜂蜜般的金色液体，那是星泪谷创世以来积聚的晨曦精华。

“星昀的预言应验了。“星轨蘸取金液在林栀眉心画出星图，“从今往后，极光将为你的心跳明灭。“

晨光刺破天际的刹那，昼昙集体转向林栀绽放。她听见晶岩深处传来三百年前的絮语，听见星砂草在晨风中哼唱祝歌，最清晰的是星轨压抑着颤抖的呼吸——当他为她别上昼昙发饰时，指尖在她鬓角多停留了三秒。

正午的星泪谷泛起彩虹雾。林栀跟着星轨学习辨识星砂草的种类：叶缘带锯齿的是记载历史的“铭忆草“，露珠呈椭圆的是储存歌声的“吟泉草“，而茎秆缠绕金线的......

“是'结誓草'。“星轨突然截断话头，耳尖泛起罕见的绯色。林栀好奇触碰，草叶立刻蜷缩成心形，露珠里浮现出两个相拥的剪影。

溪谷对面传来幼兽的呜咽。他们循声找到受伤的噬光兽幼崽，它颈间的枷锁印记正在渗血。林栀扯下结誓草包扎伤口时，星轨突然握住她的手：“这道枷锁需要守星人的血才能...“

话音未落，林栀已咬破指尖。金红血液与荧蓝交融的刹那，枷锁应声碎裂，幼兽的毛发褪去透明，化作雪豹般的银白。星轨的星图纹身突然发烫，三百年前的记忆汹涌而至——星昀的恋人最终选择与噬光兽同化，成为守护晶岩的兽形灵体。

“原来我们始终被祖先的羁绊守护着。“星轨轻抚幼兽额头的星痕，那里正浮现出与林栀泪痣相同的光斑。幼兽亲昵地蹭了蹭林栀的手心，转身跃入晶岩时，浑身毛发都缀满了星砂草露珠。

暮色降临时，星轨带林栀登上观星台。这是由整块星泪晶雕琢的圆坛，坛面蚀刻着十二星宫图腾。当林栀踏上双鱼座图案时，星砂草绳突然腾空而起，在暮色中织就发光的星路。

“这是通往极光源头的天阶。“星轨的银发在夜风中舒展，“只有被星泪晶认可的人才能看见。“

他们踏着磷粉铺就的台阶走向星空，脚下的昼昙次第绽放，托起飘摇的步履。行至天阶中段时，林栀发现星轨的体温正在流失——他的皮肤逐渐透明，浮现出体内流转的星云光脉。

“当年星昀就是在这里消散的。“星轨指着前方断裂的天阶，“每代守星人最终都会...“

林栀突然捂住他的嘴。她的泪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断裂的天阶竟开始自我修复。星砂草从她袖口疯长，缠绕着两人手腕形成新的草绳，绳结处绽开的昼昙中，三百年前的星昀正对着他们微笑。

当最后一级天阶对接北斗七星时，浩瀚星海近在咫尺。林栀看见自己的倒影荡漾在银河之中，每个涟漪都藏着轮回的记忆碎片。星轨的呼吸突然贴近她耳后：“看那里。“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破碎的极光正在重组。星砂草从晶岩深处蔓延至天穹，将星屑编织成新的光幕。在这璀璨的极光诞生仪式中，林栀终于听见星泪晶核的呓语——那是由无数守星人的思念汇聚成的歌谣，而她和星轨的和声正在为这首永恒之诗谱写新的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