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君子不救

　　“我错了，师父。”

夜里，李树端着一碗稀粥，一脸愧色的走到靠在老树下的赵浪身边。

“你喝过了么？”

“喝过了。”

“谁都没有错。”

赵浪接过那碗稀粥，喝了两口。

帮扶弱小，没错。

想活下去，更没有错。

“师父，我刚才听说，那谢大人，是犯了死罪的，他私开了官仓。可是，谢大人也是为了救人啊。”

“他不想五湖县的人都死在他面前，也有错么？”

李树眼眶红红的，他对这个世道很无奈，师父曾经说的，万事不过一剑，是假的。

“王大人赈灾放粮，依法办事，也没有错啊。”

赵浪盯着李树，眼中平淡如水。

“可是，可是，徒儿心里就是难受，就是不得劲。”

看着自己师父的眼神，李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师父其实是这么的无情。

好像这样的人间炼狱，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既然难受，那你就按着你自己的法子，去改变试试看。”

赵浪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李树咬了咬牙，没想到，师父真的不打算帮忙，侠之大者，就是这样么，算了，王大人还有七天押着谢大人入京面圣，自己也能想到办法。

三天，赵浪没再见到过李树，这小子每日跑来跑去，按着自己的方式忙活着。

赵浪就靠在那棵老树下，闭目养神，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赵大侠，王大人有请。”

是王老大带来的亲信，一副恭敬的模样，显然是已经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亲信。

“何事？”

赵浪睁开眼睛斜瞥了他一眼。

“我家大人想与赵大侠痛饮一杯。”

亲信将腰压低了些。

“带路。”

赵浪蹦起来，拍了拍屁股，洒然一笑。

…………

“想不到这灾荒之地，还能弄到如此好酒。”

赵浪瞅着手中酒杯，故意揶揄了一句。

“自然得是好酒，不然不是可惜了剑绝和我这顶乌沙帽。”

王老大双手举杯，一脸笑意。

“谢道呢？”

“已经暂时羁押，明日押送进京，午时出发，不过，我有安排人好生款待。”

“大人是只告诉我一个，还是也告诉了其他人？”

“王某，是只告诉了你一个，其他人，我不知道。”

“好酒！”

这酒，喝的不容易啊。

“不过，我为什么要顺着你？就因为这一杯酒？”

赵浪语气轻佻，他倒想看看，这个家伙有多少斤两。

“阁下不是一直在等我么？”

“你为何觉得，我会如此犯险？”

赵浪眯着眼睛看着王老大，得罪朝廷，再大的名声，都不顶用。

“凭这个。”

王老大将自己的官帽摘下来，没有放在桌子上，而是放在了地上，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喝酒。”

“好，喝酒！”

午时出发，准时准点。

来时粮车，去时囚车。

囚车之中，是整个五湖县的恩人，谢道。

城外是万民跪拜，水泄不通。

“大水围我五湖县，三月有余，城中民粮殆尽，百姓灸鼠拔草为食，路上陈尸如积土，小儿哭声如惊雷，我五湖县县衙就有六成官员饿死在公堂之上，谢大人为一方父母官，开官仓，放粮救命，何错之有？

谢道的师爷，带万民，携血书，拦囚车。

王老大倒吸一口凉气，这般情形，让他震惊，让他欣慰。

“天灾三月，我五湖县添新坟七十二处，处处不下百人，天灾为祸，谢大人挺身而出，才能等到王大人，等到朝廷来援，望大人，望朝廷开恩！”

跪伏在地，以额贴地，双手将血书举过头顶。

“望大人开恩，望朝廷开恩！”

五湖的百姓，呼声一潮又一潮，护着囚车的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谢道见如此情形，纵然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也是嘴唇颤抖，老泪纵横。

他没有让五湖失望，五湖，也没有让他失望。

挑灯伏案三十年，值了。

“让开！”

王老大故意大喝一声，挥挥手，一队官兵上前，打算驱赶拦路的百姓。

赵浪适时的从天而降，朝着他点了点头，一阵气劲，震退那些官兵，未下死手。

李树本来是带着几个稍微精壮的汉子，躲在人群中的，他这些天，和百姓商讨，终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趁乱劫车。

没想到自己师父出手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到如此李树热血上涌，起身就想冲上去，与师父会合。

只是，一股子气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牢牢裹住，使他动弹不得。

看到师父也在看他，终于明白了。

赵浪轻轻两指，囚笼，铁链，如豆腐般崩坏。

那些官兵自从被震退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扑上来。

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这位英雄，谢了，不过我不会走。”

谢道站在囚车之上，带着枷锁，只能深深的朝赵浪，朝众人弯了弯腰，但是他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不识好歹。”

赵浪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这老头，摆什么谱，这么多人想着救他，到节骨眼上，他掉链子了。

“我谢道，已至暮年，换一城百姓活命，值得！”

“可这位侠士的性命加上王大人的仕途，换我这个老头子苟且偷生，不值！”

“五湖的诸位，我谢道谢谢你们了，但是切莫再为难这位侠士，还有王大人，也莫再为难老夫！”

“谢云，带着大家让开！”

花甲之年的谢道，顶着枷锁，尽量挺直腰板，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赵大侠，架谢大人离开！”

王老大别过脸，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你若是敢过来，老夫咬舌自尽！”

“老夫三岁读书写字，二十有三高中，得吾皇赏识，被委与一县百姓，三十年来无愧天地！”

“岂能在暮年，让天下读书人之脊梁断于老夫！？”

谢道怒目睁圆，仰天大喝，不是玩笑，让别人拿后半辈子的流离换他谢道的命，他不认这种道理。

赵浪朝着谢道作揖后，也盘坐在囚车之上，并且松开困着李树的气劲。

不是不救。

是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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