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以人为本心之所向
书名:阳洼山庄 分类:玄幻 作者:阳洼山主 更新时间:2024-11-01 21:02:34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夜逝里的雨不是很大。
刮的风却是很冷。
柳尚仁蜷缩成一团,在墙角瑟瑟发抖。
黑白相间的头发撑蓬乍舞,像山风中干枯的黄蒿。
眼窝深陷,双眼紧闭。
皱纹如散落在地上的枯枝一样密布在苍白的脸上。
泛白的嘴唇在颤抖,松动的牙齿在颤抖,粘着碎叶屑的山羊胡子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柳尚仁不想颤抖,这太有辱斯文了,但这他具身子似乎不太听使唤了。
灼烧的的肚肠如今是一片冰凉,也不再叫唤了,大概是觉得呐喊的再大声也没球用了吧。
没球用了,田霸天死了。
没有人给他这个半老汉子提供衣食了。
绥州人崇尚武力,不喜酸腐文人。
田霸天对他柳尚仁虽然算不上礼遇有加,甚至动辄打骂,但那是做给其他庄客看的,以此表示他田霸天和众庄客是一条心。
而实际上,在吃喝方面,柳尚仁和其他庄客的待遇一样,甚至略有优待。
柳尚仁甚至怀疑,田霸天是不想让他这个半老汉子白白送死,才让周长法扇跑自己的。
原因是自己说了一个谋士该说的话,而田霸天当时应该已经知道田庄被毁了,他没有退路了。
田霸天放了他柳尚仁一条生路。
他柳尚仁没能陪着田霸天去赴那条死路。
这让一向以谋士自处的柳尚仁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羞耻。
他没有脸求活,但也实在没勇气去死。
“这儿有个人!”
有人兴奋的喊道:“今天收获不少啊。”
柳尚仁大惊,挣扎着坐起身,抬起沉重的眼皮,朝说话的人看去,却因为用力过猛,眼睛一黑,晕死了过去。
“完了。”柳尚仁晕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要被人吃了。”
“说不行就真不行了”一人乐着道:“直接呼噜了。”
“行了别耽误了。”另一人道:“咱们俩赶紧抬着走,死了就不算了。”
“就是就是。”那人道:“咱们这次绝不能落后于人。”
绥州城,西门外。
原本空旷的田野里人声鼎沸。
密密麻麻的帐篷中间一片空地上,竖着一杆大旗,旗面上一个醒目的红色十字,旁边写着:“临时收容。”
旗的影子随着飒飒的秋风在地上肆意舞动,挑逗着旁边站着纹丝不动的年轻后生。
年轻后生叫惠慧,是阳洼山庄一名普通的黑衣队员。
几天前,盖隐命令他打理好这个地方。
在队友们羡慕的眼神中,他欣然领命。
不几天就将这片地方打理的井井有条。
庄主说过,阳洼山庄的人,就要能文能武,所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庄主说了,如果能活到掌控九州之时,即使是如今庄里最普通的队员,到时最低也是个刺史大人,坐镇一个小州。
庄主还说过,队员们需要机会锻炼锻炼,因为理论要联系实际。只有亲身体会,亲手做过,才可能把所学发挥出来。
机会难得。
所以这十分难得的机会落在头上,惠慧万分珍惜。
庄主曾经举过一个例子,说一个大的家族,家族中的核心小辈在历练中做错事,大多还是有二次,甚至多次历练机会的,因为历练中造成的那点损失对一个庞大的家族来说微不足道,完全可以承受。
可如果是一个贫困交加的小家族,小辈们就很少有机会历练,因为小家族承受不起任何一点损失。
庄主说这个就叫试错机会,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为甚能干,拥有多个试错机会也是原因之一。
阳洼山庄绝对算不上大家族。和那些动辄就能聚拢上万兵卒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差的天上到地下。
相较于掌控九州的目的,庄里如今的实力与其说弱小,不如说是渺小。
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稳打稳扎,不能出岔子。
山庄究竟有多少正式的队员,惠慧是不知道的,但庄主宣读圣旨当天,绥州城下就列了两千人。
加上大量斥候,刺客,骑手,怎么也有三五千人吧。
就按保守估计,三千队员吧。
他惠慧是庄主从三千人中挑选出来的。
这是何等的幸运,何等的信任,何等的难得。
如果把这件事干好了,自己就算先别人一步冒出头了。
庄主说过,有些事就是一步快,步步快。
可庄主后面又说了,有些事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所以收容这事要是办砸了,短期之内,甚至老往后,都没有他惠慧再冒头的机会了。
绝不能有一丝岔子。
惠慧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心中呐喊道:“庄主,惠慧一定把这事办的妥妥帖帖的;父亲,母亲,孩儿一定会回到延州,杀了那帮畜生,为你们报仇,为我惠家雪恨的!”
“报告惠站长,伙房准备好了,是否开饭?”
“先抬到这儿来。”惠慧咳嗽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道:“今个吃的什么?”
“报告惠站长,是粥和野菜。”
惠慧摆摆手,不多时,几十个大木桶陆续被抬到了旗杆旁的空地上。
惠慧走过去,拿起长柄木勺搅动几下,稠多稀少,感觉还可以。
又捻起一丝野菜,放到嘴里嚼了嚼,轻轻皱了皱眉,瞟了一眼伙房众人。
伙房管事连忙拱手解释道:“将才突然送来一百多人,都是饿倒了的,时间太仓促了,这菜来不及熬制,只好用滚水焯了下,拌些盐巴凑合。”
“嗯嗯。”惠慧略微点头,道:“你们抽空挖几个地窖,多储藏些熬制好的野菜。”
“以后收容的人会只会越来越多,吃喝这块不能拖后腿,我定个标准,日常额外储备五百人的野菜应急量。”
“人手不够直情言传,要多少人报上来个数,我来解决。”
“是。”伙房管事拱手道:“开完饭我们合计合计报给你。”
“嗯嗯。”惠慧点点头,说道:“开饭吧。”
“开饭喽,快来排队打饭哟!”
伙房众人的齐声吆喝声未落,空地上就围满了人群,手里拿着各式破罐烂瓦和树枝,眼巴巴的看着几十个大木桶。
伙房管事瞅了瞅不动声色的惠慧,拿起木勺敲了敲桶盖,清了清嗓子,呐喊道:“都给老子规规矩矩的排好队!”
“你们几个,怎么跑到老人和婆姨娃娃前面了?”伙房管事指着几个年轻后生骂道:“滚后面去。”
“我们先到先排的。”一个年轻后生眼神中喷着怒火,瞪了瞪伙房管事,又打量了下四周的黑衣队员,一脸不甘的跺了跺脚,吼道:“滚就滚!”
“这位大人,我们是按你们的规矩排队排到前头的呀。”一名年岁稍大点,看着憨厚的年轻后生拱手道:“莫非这规矩到我们这里就不算数了?”
“哟呵,嘴皮子挺能翻的呀。”伙房管事嗤笑一声,瞅了瞅依旧不动声色的惠惠,接着道:“妇女老幼优先,知道吗?”
“这也是这里的规矩。”伙房管事环视众人,提高嗓门,大声呐喊道:“不要以为老人没用,他们有宝贵的经验;不要以为女子无用,他们能撑起半边天;不要以为孩子出不了力,他们是我们将来的底气。”
“马庄主说了,好事先紧着弱者,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老去,总有一天你们会有自己的女人,总有一天你们会有孩子。”
“你们希望自己老了被别人怎么对待?你们希望自己的女人被怎么样对待?你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会被怎么对待?”
“将人心比自心。”伙房管事痛心疾首道:“这世道害的大家连人心都要丢了,比禽兽都不如了。”
“但是在这里,在阳洼山庄掌管的地界,必须要有人心,有人性。”
“我们庄主说了,不单要救你们的命,还要救你们的心,否则你们活着也是一堆行尸走肉。”
“你说的都对。”年岁稍大点,看着憨厚的年轻后生边往队列后面走,边说道:“别耽误大伙吃饭了,大家都饿坏了。”
“就是,你说的都对,先让大伙吃东西呀。”人群中有人附和道:“都快饿死了,还争什么高低对错了。”
“就是,吃完我们全听你们的。”
“快让我们吃吧,让我叫你爹都行。”
“你们。。。。。。”伙房管事眼看出声的人越来越多,被气的不轻,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都悄悄的。”惠慧呐喊一声:“把起哄的人揪出来。”
四周的黑衣队员迅速上前,把十来个刚才最先出声的人提溜到了一边。
“打饭。”惠慧朝伙房管事一挥手。
伙房管事应了一声,扭头狠狠地盯了被提溜到一边的那十几个人一眼,勉强恢复了下神色,招呼伙房众人开始打饭。
柳尚仁苏醒的时候天刚麻麻黑。
天空中又下起了蒙蒙细雨,风也起来肆意狂舞了。
所以柳尚仁不太确定当下究竟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使劲眨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以摆脱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
昏暗的帐篷里一个人也没有。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怪式巴样的风声。
整个天地仿佛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是什么地方?
柳尚仁强撑着慢慢起身,来到帐篷门口,用略微颤抖的手,掀开一缝门帘子,眯着眼向外瞅去。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一双圆溜溜的毛眼眼透过门帘缝同时朝着帐篷里瞅来。
四目相对。
“哇。”
马兰花被吓的花容失色,咧开嘴,一屁股蹲在地上嚎哭起来。
“蹭蹭蹭。”
几个黑衣队员从远处飞奔过来。
“兰花妹子,咋了,谁欺负你了吗?”
马兰花抬头瞪了一眼柳尚仁,再瞅瞅几人,跺了跺脚,双手掩住眉脸哭的愈发可怜了。
“这是个误会。”
柳尚仁看着眼前几人不善的神色,心都快颤出来了,连忙解释道:“我隔着门帘往外照,正好这个小女娃往帐篷里照,冷不防的,吓了一跳。”
“又没问你,你心虚什么?”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先打一顿给兰花消消气。”
几人排侃着作势要上前拾掇柳尚仁。
“都起开啦。”马兰花一下子跳起来护住柳尚仁道:“别动我的人。”
“你的人?”几人愕然。
“我负责照顾的病人!”马兰花一跺脚,涨红着脸指着几人道:“快些走开,要不然我就给惠慧说你们无理取闹。”
“好好好,我还以为。。。。。。”看见马兰花作势要踢,几人笑着一哄而散。
柳尚仁讪讪的看着马兰花:“多谢姑娘宽宏大量的回护之情。”
“这有甚哩,是我自己丢下你偷跑出去的,要怪也是怪我没把你照顾好,就是猛不防,确实吓我一跳。”
“不过现在缓过来了,没事了。”马兰花摆摆手道:“没想到你还能自己起身走路,身体底子不错嘛。”
“还行。”
柳尚仁想起了田霸天的好招待,不禁一阵恍惚,嗟叹。
“你怎么了?”马兰花看柳尚仁似乎不太高兴,说道:“到了这里你就别犯愁了,将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柳尚仁看着马兰花,神情一怔,又连忙道:“借兰花你吉言,希望如此。”
“你们这些念书的,说话就是绕。”马兰花摆摆手道:“先别管其它的,你饿不,渴不?”
“稍微有一点儿饿,稍微有丁点儿渴。”
“又饿又渴嘛,说那么多词儿。”马兰花道:“你等着,我去伙房给你拿点吃的喝的,你别乱跑啊。”
说最后一声的时候人已经跑出帐篷老远了。
“真是个急性子娃娃。”柳尚仁摇摇头,却一脸笑意。
不一会儿,马兰花怀里抱着一堆吃的钻进了帐篷。
把东西一股脑放到铺上,才捋了捋被雨水淋湿的秀发,说道:“正好有些人捣乱,被罚着不准吃饭,余了不少吃食,得了你了,赶紧吃吧。”
柳尚仁道一声谢,盘腿而坐,开始进食。
他努力想在马兰花面前表现的从容不迫,甚至优雅一点。
可他太饿了。
呃,伙食也好。
所以吃着吃着就忘乎所以,越吃越快,最后就剩下狼吞虎咽了。
这把马兰花逗的笑的咯旦旦的。
“你刚才说有人捣乱被罚,不许吃饭吗?”柳尚仁吃饱喝足后,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回事?”
“哼。”马兰花冷哼一声,奶凶奶凶的道:“我们庄主仁心大义,在这绥州城外设立收容驿站,以收容那些潦倒困苦,无家可归的人。”
“庄主再三交代,老弱病残优先照顾,可今天近午排队打饭的时候,有些人竟然排在了妇孺老幼前面。”
“伙房管事让他们去后面排队,他们竟然敢胡搅蛮缠,阴阳怪气的起哄。”
“惠站长哪会惯着他们,直接把他们的饭食给停了,这会儿都还让淋着雨在反省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柳尚仁喃喃道:“仓廪足而知礼仪,古人诚不欺我。”
“对对对。”马兰花惊讶的看着柳尚仁道:“这话听我们庄主说过,看来你这人肚子里有货啊。”
“惭愧,惭愧。”柳尚仁道:“在下不及贵庄主多矣。”
“我们庄主?”马兰花骄傲的道:“那可是天人下凡。”
“就没有他不懂的不会的,要是有机会,我让他考校一下你,给你安排个好营生。”
“怎么样,对你够好吧?”马兰花兴奋的道:“所以呢,你一定要好好的听话,早点养好身体,让我的任务完成好。”
“你的任务?”
“照顾好十个重病人。”
“那可不易。”
“哼,不难。”马兰花噘嘴道:“我们可是庄主亲自带出来的,其他人哪个不是一人顾救几十个。”
“柳某佩服。”
柳尚仁拱拱手,正色道:“衷心谢过。”
“又开始酸不拉几了。”
柳尚仁讪讪然。
“我再去瞅瞅那些可怜又可恨的家伙吧,这次任务真是不省心呐。”
“那些也是姑娘的任务?”
“不全是。”
“姑娘想救他们?”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下着雨,这么下去病重了,任务难度就加大了嘛。”
“我有个主意,不知姑娘愿意一试?”
“你说。”
收容站最东边,挨绥州城墙最近的一顶帐篷内,一群年轻后生盘腿而坐,红火的讨论着。
“以人为本,就是说人口才是根本,有了人口,才有其它一切。”
“我觉得这个‘人’应该细分一下,有读书之人,有放牧之人,有务耕之人,有善战之人,当然也有废弃之人,当下我们应该以善战之人为本。”
“这话说的,只要是我们的人,那就都是根本,若你父母老了不能动弹了,就不是‘根本’了吗?”
“你这话也不对,既然我们要掌控九州,那么以后就都是我们的人嘛,虽然现在不是我们的人,可终究会是我们的人,所以应该是指天下人。”
“人和物相对,你看那赤发鬼,把人不当人,在他们那里,咱们汉人还比不上牲口,咱们只要把人当做人就行了。”
“有点意思,不单赤发鬼,所有的势力都是占地盘,抢财货,只有咱们看重人本身。”
“可惜外面太多人,没了人性,人吃人。”
“对了,那十几个起哄的坏东西到底要怎么处理?”
霎时间一片沉默,众人都看着惠慧,却发现惠慧在侧耳亲听什么。
“吃谁的食?”
“吃阳洼山主的食!”
“穿谁的衣?”
“穿阳洼山主的衣!”
“听谁的令?”
“听阳洼山主的令!”
喊声很微弱,但停止讨论的众人听的清清楚楚的。
众人走出帐篷,就见不远处被停食罚坐的十几个人在歇斯底里的反复喊着那几句话。
“啧啧啧。”一人忍不住道:“这个错认的,没毛病啊。”
一人附和道:“脑瓜子真灵,我看以后庄主万一来巡视,咱们让收容站所有人都这么喊,一定壮观。”
惠慧点点头,对身边人说道:“让他们吃点东西,换身干衣服,先回去休息去吧”
“得令。”
“真灵。”马兰花照胸锤了柳尚仁一拳,激动的道:“他们被饶过了,嘻嘻。”
“他们得谢谢贵庄主。”柳尚仁被马兰花锤的一个趔趄,顺势盘腿坐下,缓缓道:“贵庄主实有雄心大略,更有仁心大义,手底下的人那也是各有本领。”
“咦,你又没见过我们庄主,咋就知道。”
“唉,一叶知秋啊。”
“啊?”
“你今年十一岁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你我二人也算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了,这以人为本,我是心服口服了啊。”
“孩子,我是你老舅啊。”柳尚仁肩膀耸动,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