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我盯着电脑屏幕发呆，CPU都干烧了，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我关掉文档，合上电脑，假装无事发生。

此时屋里黑得离谱，将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衬得更清晰了。

简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许思思，停电了，你还好吗?”

我平复心情，说：“我没事。好黑啊，你别摔晕在里边。”

“能不能说点好的?我摔死了你不得给我收尸?”他揶揄道。

我问他有没有蜡烛什么的照照明，他说有个小夜灯在衣柜顶上，我当即想去拿，笑死，根本不知道衣柜在哪。

“你别乱走，我等会出去拿。”简林叮嘱我说。

我寻思水声都停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你咋还不出来?”我问。沉默弥漫了三秒，他才说：“忘拿衣服了，我现在浑身上下就一条毛巾，在做出门的心理建设。”

啊这，我质问他：“反正停电了，乌漆嘛黑，我啥也看不见，怕什么?”

他沉默不语，我来兴致了：“你不会是害羞吧？简林，你小时候光着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想起了小时候打水仗把简林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

简林一整个大无语：“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小时候能看，难不成长大了你还能看?”

还有这种好事儿?我突然很想逗逗他。

“你要是愿意也不是不行……”

话还没说完呢，“砰”的开门声把我吓了一跳，虽然看不见人在哪，但那股子杀意已经藏不住了。尼玛，我什么也看不见，生怕简林冲过来给我个大比兜。

我连忙补救：“开个玩笑嘛，别

生气别生气。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

耳边响起疑似翻箱倒柜的声音，抄家伙了?

他是怎么做到在黑暗中看清路的?

我紧张得抱住自己，玩笑要适可而止。

脚步声渐渐靠近，我大叫起来：“你小子不会真害羞吧？调戏一下就抄家伙打我真玩不起呜呜呜.”

我感受到人近在咫尺了，睁眼一看，一道暖黄的光亮起来，简林拿着小夜灯，坐在对面与我平视，开口道：“许思思，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变态吗?”

我见他穿戴整齐地指责我真不是滋味，我说：“我只发挥出了三成的功力。”

这算什么?我还没扭曲阴暗地爬行呢。

简林似是被我的厚脸皮与不要face无语住了，无奈地摇摇头坐到一边打开电脑。

我抱住膝盖，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外头是雷雨交加，北风呼啸，衬得屋内暖光包裹的这一处地方像一片净土，我的眼神像粘在他身上一样，移不开，看着他那比我的人生规划还清晰的下颚线陷入沉思。

如果简林也是重生的，那他会是我的盟友吗?我们的相遇，到底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他蓄意为之?这是导致时间线紊乱的原因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头顶快冒烟了。

简林忽然停下手头的事，转过来问我：“你要不先睡觉?老盯着我看什么?”

我面无表情但真情实感：“你太好看了，赏心悦目。简林，你的眼睛和简妈妈长得真像。”

简妈妈长得很温柔，全归功于她那双眼睛，可能是家族特有吧，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简爸爸也有。小时候总有人说我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我只当他们胡说。

直到简林出生，别人都说他们才是一家三口，我为此还低落过，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他们都说弟弟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我长的一点也不像爸爸妈妈?”

妈妈总是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说：“傻孩子，他们都是胡说，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才不是捡来的。”

之后我就再没为此伤心过，只当其他人是妒忌我。

只不过后来才发现，原来我真的不是亲生的。

我有些出神，伸手去摸他的脸，他没有躲，由着我靠近。

好一会儿才握住我的手将它缓缓移开，低声说：“你要是想她了，我们明天就回去看她。”

我收回手，点点头，准备去睡觉。

简林起身要走，我拽住他的衣角：“你去哪?”

“我睡沙发。”

我听着外边的雷声，又时不时有闪电劈过，咽了咽唾沫，声音颤抖：“不能在这儿吗?”

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一脸认真：“别走。”

简林抱臂，靠在门框上，目光幽深地打量我，说：“在这儿?只有一张床。”

我挑眉：“咋了，有啥问题?你小时候老吵着要和我睡一张床——”

“那时候我才八岁，现在我十八了，大小姐。”他无奈道。

“你从前还说什么都听姐的——”

一道闪电闪过，我吓得一激灵，话说一半卡喉咙里了。

简林察觉到什么，点破道：“许思思，你不会是害怕吧?我记得你以前不怕打雷啊。”

他一语道破，我有点囧，是啊，我以前不怕打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在监狱那两年吧，一到雷雨天就格外潮湿，睡不好觉，还有人趁这时对弱小者施暴，雨声能掩盖住惨叫，雨水能冲去一切作恶的痕迹。

我直接承认：“对，我就是害怕了，怕的不行，你留下，陪我。”

他和我四目相对一阵，最终妥协，在一旁打了地铺。

小夜灯一灭，房间又被黑暗包围。我抓住被子，轻声喊道：“简林?你睡了吗?”

我真的很想说说话，来缓解内心的恐惧。

他谈谈“嗯”了一声，“快睡吧，明天我们就回A市。”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许心心和蒋家的事，是刚刚的气氛太温暖，让我忘记自己被绑架了吗?

还有刚才电脑上的……简林这么急着带我回A市，难道是有什么目的?

我打算开门见山：“简林，你有事情瞒着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秒，他回答：当然有，每个人都有秘密……”

“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听见他“咦”了一声，说：“哪有你这样问的?秘密说出来还叫秘密?”

我不和他卖关子了，直说：“我刚刚看见你电脑上的东西。”

突然有点紧张：“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打开的。”

“你都看到了?”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翻了个身，继续试探：“嗯。那是什么意思?我看到上面有我的名字，和我有关吗?”

回应我的是无边的沉默，我喊他一声：“简林?”

依旧没有回应，我有点慌了，“简林，你说句话。”

空气突然变安静了，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起身去摸索床头的小夜灯，不小心把东西碰倒了，摔在地上发出声响，我的手在抖，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句：“简林，你在吗！”

耳边只有狂风大作的声音。

我翻身下床去寻找，脚落地那一刹，足底传来的刺痛感让我踉跄两步，向前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接住我，将我拦腰抱起放回床上，我拽着他的手不放：“为什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消失了。”

许久，他略带沧桑的声音才响起：“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解释。”

我憋着情绪，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失控：“那你现在想。”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缓缓蹲下了，我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思思，其实我经历过一世，说来有点玄幻。”

我假装不懂：“什么E思，难道是像小说里写的，你重生了?”

他顺着我的话接道：“对，可以这么说。”

他将自己经历的事向我娓娓道来，我头一回听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像迎面吹来的微风，又像

涓涓细流的河水，让人很容易放松警惕，深陷其中。

但此刻我还是清醒的，他说的无疑是真话，可他也隐瞒了前世关于我的那些事实，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毕竟要是有个人突然跟你说，在另一个世界你已经死了，还死得很凄凉，那你八成会认为那人神经病。

我捏了捏他的手心，问了句：“那你改变什么了吗?这一世，重生以来。”

我想知道，我们到底会不会影响故事的走向。

他叹口气，不确定道：“我不知道。因为故事从一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改变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不是呢?

现在的一切好像都在朝别的方向发展，我以为重生的我们是拥有上帝视角的掌局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开那个让人遗憾的结局，我以为我掌握了全部，却未曾想过，我们也是局中人。

虽然我是改变了自己的处境，可蒋许两家的联姻事件还是发生了，爸妈还是在联姻前出国了，许心心仍然陷害了我——难道这些重要节点，是不能被改变的吗?

对于无法改变的过去，我们真的放得下吗?

我不敢想。

简林喊我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没听清，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又复述一遍：“你不害怕吗?不会觉得我是神经病?”

当然不会，因为老娘也是重生的，但我还不想告诉他，只说：“不怕，你又不会伤害我。”

“你怎么这么肯定?”他好奇。

我笑了，反问道：“你会吗?那你为什么冒险来救我?还告诉我这些。你说你不会，我就信你。”

因为没点灯，我啥也看不见，但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沉吟片刻，说：“不会。”

“那不就行了。而且，我也有秘密瞒着你，我俩扯平了。”

我松开他的手，重新爬回被窝。一阵窸窣声后，他淡淡道：“晚安。”

我合上眼，以前在雷雨天，我是很难入睡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人太疲惫，我竟然很快睡着了！

久违的又做了梦。

我梦见简林了，在梦中，我看见了他所经历的一切，年少有为的天之骄子，一念之差，因为一个身负命案的嫌犯，成为了众矢之的。

仿佛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那么多的好事抵不过一件“坏事”，他背负重重压力，踏上寻找真相的艰难路途，为了那个真相，那个被众人摒弃的真相，无人在意的真相，亦或许是很多人坚信它不存在的真相……他放弃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一路走下去，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完全没必要再蹚这趟浑水。

他的人生本不该遭受这些鄙疑与谩骂，他可以一直顺风而行。当真相浮出水面，冤案得到平息，他站在墓碑前那释然一笑，我才恍悟。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你不再被猜忌，不再人人喊打，不再不得安宁，愿你功德圆满罢了。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许思思。

梦中我扑过去抱住他号啕大哭，我的情绪头一回那么不受控制，有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虚实交错之间，我感觉头疼得不行，打雷的声音波接一波地袭来，像老天在狂怒。

我捂着头紧闭双眼，想要醒来却又无计可施，仿佛遭遇梦魇。

恍然间我感觉身体有一瞬的失重，随后一股暖意将我包围。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缠上去，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简林”。

我听见他在安抚我，用温柔至极的语气对我说：“没事了，思思，别怕我在呢，我一直在。”

他的话语像给我打了一剂安神药，让我紧蹦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云雾散去，噩梦成了美梦……

我睡得巨舒服，早上醒来天都亮了，不过还在下毛毛雨，总归是不打雷了。

房间里不见简林的身影，地铺也收拾齐整放在一边。

我想拿手机看看信息，突然想起昨晚被绑架还大逃亡根本没手机。

我起床去洗了个脸，光脚跑了一晚上我脚底板痛死了，也还没来得及处理磨破的地方。

我又躺了回去，打算睡个回笼觉。

才刚躺下，大门开启的声儿就传进来，我探头出去，看见简林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他看见我，走过来给我递了一个购物袋：“新衣服。”

我接过来瞅一眼，这么贴心：“谢谢。”

我瞥见他眼底的黑眼圈，吓一跳：“你没睡好啊?”

他幽幽地看我一眼，“嗯”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我换完衣服慢悠悠地走出去，简林在厨房煮早餐，我又瞠目结舌了，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切菜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衣袖挽起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感觉一拳能打三个我。

啧啧啧，我何德何能让这么一个完美男人给我做早餐?

“哎，别加葱，我不吃葱。”我阻止他那一整个要往锅里撒葱的大动作，吃不了一点儿。

简林手一偏加进旁边的碗里，说：“我知道。”

说完他端着两碗冒热气的牛肉面上桌，谁懂，我竟然在简林身上看到了“贤惠”这个词。

饿一天了我迫不及待如恶鬼扑食。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相比之下，简林就斯文很多。

我含糊道：“你知不知道，我饿了多久?不，你是不会明的。”

人是铁，饭是钢！我深刻明白这话的深意。

吃完后，我见简林放了个东西在桌上，问我道：“眼熟吗?”

我定睛一看，那玩意儿在灯光下还反光，布灵布灵的。

这不我的钻石耳环吗?原来真落他那儿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另一只呢?”

我摸摸耳朵，耳环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昨晚那么狼狈，估计早掉了吧。”我寻思着。

简林摇摇头，把手机上的新闻点开让我看，那大标题就亮瞎了我的眼：震惊！许家千金在晚宴上残害宾客后竟离奇失踪！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帖子热度不是很高，像是有人在故意压着，再看那内容我直接傻眼，大概是在讲我行凶后逃逸，不知所踪的事吧，为什么断定我是嫌疑人呢?因为我那只该死的耳环落在现场了。

我当即翻个白眼，谢邀，人被绑架逃出生天后成了凶案嫌疑人，我还有隔空害人的本事呢?

破案了，姐会分身。

我抬眸看简林：“你怎么看?”

简林靠在椅背上，划划手机：“许心心到处找你呢，我们先回A市看望爸妈吧。”

重生的人就是不一样，面对犯罪嫌疑人都那么淡定，我问他：“我现在可是通辑犯，你不怕吗?”

他嗤笑一声：“你要被抓了，我给你打官司做辨护。让对方进去待几年。”

还真挺有范儿，我戳着他的肩膀，打趣道：“你现在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呢，简大律师。”

他歪歪头，说：“也对，所以我不会让你被他们带走的。”

似是想起了前世的事，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我也不闹了，毕竟被抓走，免不了要在局里待段时间，那地方我可不想去了。

因为怕被路人认出来，简林说我们得自己开车去A市，我没异议。

这一世好多事都变了，没想到甄斯还是出事了，时间线全混在一块儿。

本来应该在许家发生的事变成了在蒋家，本来联姻后的事到了联姻前，那简妈妈的事呢?

我们真的有能力改变无法跨越的结点吗?还是说，天命难违呢?

可我，从来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