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白马渡口
书名:玄林剑影 分类:仙侠 作者:辰生雨童 更新时间:2025-03-15 12:53:53
一路行去风雪时停时续,路上积雪快有半尺,颉跌庄主的驼队不怕风雪,荣哥几人骑马倒也勉强,就是两架驴车有些艰难,遇着上坡路打滑,人就要下车才过得去。因此行程便有些耽搁,好在这一路都是繁华所在,也不怕错过了宿头。走了两天终于不再下雪,风也渐渐小了,终于在十四日晌午赶到滑州白马城。
这白马城在黄河东南岸,扼守着白马渡口,正是南来北往交通的要冲,故此城中市井繁华,贸易往来不绝,沿街都是各色摊贩在叫卖,引得阿然从车中探出头来不断张望。也是走了半天人困马乏,众人便在城中寻了个酒楼吃饭。
这酒楼只有两层,却是个车马店,一旁有过街楼底下可以走车,颉跌庄主他们走惯的,老胡早就约束伙计赶起驼队、驴车,奔酒楼后院安顿,颉跌庄主一行却是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雅间。
众人分宾主落座,胡乱点了些饭食来吃,阿然吃得飞快,早早就灌了好些进肚,吃好了就托着腮帮子看人吃饭。看看这边荣哥夹了个鹌子,瞅瞅那厢颉跌大叔咬了个圆子,阿然肚子虽是饱了,嘴里还是馋的直咽口水,把对面折赛花逗得直乐。四叔见阿然不识礼数,便赶他下楼院里耍去。
不一会儿,众人饭也快吃好了,忽听得楼下銮铃声响,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荣哥背靠窗户,往下张望却是从北边奔来一骑驿马,来人背后插着彩旗,高声大喝“六百里加急!闪开!闪开!”,两边行人摊贩却是见惯的,直往两侧商铺里躲,那骑驿马早一溜烟儿冲过去,风驰电掣奔城南而去。
荣哥转回头,正好与杨重贵打了个照面,俩人久在官府自是知道深浅,旁边颉跌庄主也大约猜到了:“六百里加急?”荣哥忙道:“应是边关急报!却是不知吉凶!”颉跌庄主听了点点头,“北边这番阵仗不小,想来一时半刻是打不完的,咱们趁闲赶紧回北京才是上策!”
正说着,旁边折赛花凭窗朝北望,恰看见远处城西北好大一处宅院,高楼层檐好不气派,门口立着高杆,上面挑着个彩旗迎风摇曳,旗上斗大一个“驿”字。前后左右都是生意兴隆,偏偏此地却是门前冷落,颇有些萧条之意。
折赛花看了奇怪,便回头问道:“北边这个驿馆好生奇怪,重门叠户的怎么如此颓废?”几人中数颉跌庄主资历最老,不看便知所指,不由苦笑道:“不颓废才是怪了,那驿馆哪个敢住,都是避之不及!”
“啊?一个驿馆人来人往,难不成还能闹鬼?”折赛花听了更是奇怪。颉跌庄主不由叹道:“虽不是闹鬼,也是相差不远了!相当年威名赫赫的白马驿,一番变故已成大大的凶煞。。。”
荣哥见折赛花还是不解,只得沉声说道:“那是前唐天祐年,逆贼朱温刚害死了昭宗,又在九曲池溺死了宗室九王,朝中老臣以裴枢、崔远、独孤损为首,颇有些反正的苗头,谁想朱逆先发制人,矫诏将这伙子老头都骗来此地,连带仆从百十口子竟是一律诛杀,直杀得驿馆内外血流成河,尸首就抛到城外黄河里喂了鱼!此事牵连甚广,竟是连上朝都凑不够人了。经此一事,这白马驿就成了凶宅,四十年来,那过往商旅竟无人敢去了。。。”
眼下虽是大晋朝,认真讲起却都是北京晋王府的余脉,想当年晋王李克用与梁帝朱温不睦,一直奉前唐为正朔,什么梁朝是不存在的,故此荣哥也是说惯,张口朱逆闭口蟊贼,就差问候朱温他祖宗先人了。
折赛花听荣哥讲古正不住点头,忽然北边又是一阵骚动,一骑驿马风尘仆仆地冲进那白马驿,转眼就换了马又冲将出来,从楼下飙过一路向南奔去。白马驿里的驿卒竟牵出三四匹马候在大门口,眼见是后边驿马陆续要来。
颉跌庄主看这架势不善,便皱眉回头说道:“白总管。。。”说到一半却是忽然醒悟,不由叹了口气。旁边荣哥怕颉跌庄主伤感,忙上前劝解:“大叔是要派人去探探情形?我这就去街上问问!”荣哥刚要起身下楼,却被颉跌庄主一把抓住袖口,“街上人懂得什么,还是我到官衙走走门路去!”说着就起身出了雅间。
荣哥也自知作不来这等打通关节之事,只好劳动颉跌庄主亲去,只与杨重贵夫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就等着颉跌庄主归返。却是忽然瞥见一旁四叔对诸事毫不在意,只对着窗外发呆,正默默向着东方远眺。其实外边一片冰天雪地,哪里分得清什么所在,荣哥只道四叔心有挂念,倒也并不在意。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楼下急匆匆一阵楼梯声响,荣哥识得是颉跌庄主的脚步声。那颉跌庄主才上了楼,却见满脑门子都是冷汗,脸色铁青着,一步没走好就是一个踉跄,荣哥心里只觉奇怪,忙上前去扶住。
颉跌庄主也不说话,让荣哥搀着走回雅间,一屁股就坐在榻上,这才面色舒缓些,长出了一口气:“快走!契丹人来了!”一旁杨重贵夫妇听了这话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由面面相觑,荣哥却是问道:“大叔敢是听错了,不是杜大帅统兵正在北边和契丹人打着吗?便偶有失利,谅那契丹也不敢孤军南下的。。。”
颉跌庄主听荣哥说,却是摇头苦笑,眼中已含了泪:“哈哈哈哈,还什么杜大帅!这个月初十,那杜重威和李守贞就在恒州中渡桥投了,二十万大军啊,连个屁都没放。。。”荣哥听了这话面如死灰,两行热泪就流下来了。一旁杨重贵见他一老一少在这厢只管哭,便上前劝道:“颉跌庄主!事已至此,哭也无济于事,咱们倒要早做提防才好!”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颉跌庄主,他也是老江湖经过事情,当下略一沉思便道:“杨兄弟说的极是!眼下北去是不行了,东行也不稳妥,依我说马上起身投西面,沿河奔河阳去,应是上策!”
众人一听便觉妥当,当下各自准备去了,荣哥下楼去后院叫伙计收拾行李,一点人却是少了老胡,还未等着问话,那边四叔也是寻不见阿然,过来后院找伙计问有无见着。荣哥见四叔有些急躁,忙问众伙计,一旁一个伙计答话:“胡哥原是带我们卸车的,忽然阿然跑过来,找胡哥不知说些什么,他两个就鬼鬼祟祟地出门奔市集去了!”
这伙计还只当玩笑,边说边笑,那边四叔早沉不住气了,身形一晃就飞身越过院墙,出去追了。众伙计都知道四叔有功夫,却是没真见过,此时一见才晓得神仙一般的手段,不由得高声喝起彩来。
荣哥心里倒是明白,老胡他们定是去市集买东西了,十有八九就是阿然要买什么玩意,本也无事,只是眼下事情紧急,四叔不免有些着急了。荣哥却不好与伙计们说实话,还是平声静气地让大家伙重新装车,只说计划有变,一会儿人齐了便走。本来老胡一走,众伙计卸车就慢下来了,才卸了一小半,荣哥现在说要装车,倒也简单得很。
一会儿装完了车,荣哥就回雅间了,只见众人都收拾停当,唯独不见四叔和阿然。颉跌庄主见荣哥回来,反倒先问他见没见着四叔和阿然,荣哥便觉不妙,忙把刚才的事情和众人说了,颉跌庄主就是一皱眉:“如你所说,也过了快半个时辰了,这小小县城能有几条大街,以谢先生脚力,如何还没回来?”
众人晓得四叔的本事,听颉跌庄主这一说,不由都担心起来。荣哥忽听得外边楼梯声响,识得是四叔回来,忙要去开门,却见四叔一下撞将进来。俩人四目相对,荣哥只见四叔满脸的焦虑,寒冬腊月里额头上满是汗珠,只一双眼深沉有如鹰目。四叔拿眼一扫便知阿然没有回来,神情木然,眼中不由绽放出阵阵的冷光,荣哥看见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个初次相见的午夜。
还是颉跌庄主老成,一望便知阿然还是没有着落,四叔此刻心急如焚乱了章法,便忙吩咐荣哥下去招呼伙计们上街去找,回头又请杨重贵马上赶去城北门盯住过往行人。这边四叔见颉跌庄主安排众人,心下才回转过来,便要去南门守着,一回身刚要走,却被颉跌庄主一把拉住:“谢先生!我和杨大嫂就在这里坐镇,你们这几路不管找没找见,一个时辰后定要回来碰头,切记切记!”当下说定,大家分头去了,颉跌庄主看看窗外日渐西沉的日头,不由深深地皱起了眉。
荣哥出来忙奔后院,叫了几个伙计就奔市集而来,这白马城也就两条买卖街,南北向一条大道上是酒店、买卖铺子,东西向一条街巷上才有各式小吃点心摊。荣哥从街西头一路找过去,见有点心摊子就上去攀问,眼见着快走到街东头了都没寻到,不由心中不住的烦躁。
刚问完一家卖冰糖梨水的小摊,荣哥将两人相貌一说,那摊主便摆手说未曾见到,荣哥正要回身,忽然留意这摊子一侧雪地上却是空了一片,好像还有小吃担子新压过的痕迹,荣哥心里一动便又回身一指:“店家,这个摊主是卖的什么,怎么收摊了?”
那摊主好似有些不耐烦,却见荣哥他们人多,只淡淡地答到:“哦,老六的摊子,前一刻还在,忽然有两个怪人来吃东西,好好的滚热梨水不喝,寒冬腊月里偏要寻那冰沙雪元子吃,我只说没有,天杀的老六与我作对,只说他家里可以作,与那两个怪人家里去了!”
这摊主显然还在生气老六抢他生意,这厢荣哥却是心里石头落了地,原是他和阿然说过夏天里吃冰沙雪元子十分清爽,在东京时阿然便要买来吃,冬日里自然没有摊子卖了,谁想阿然调皮贪吃,竟是跑到这里来找。荣哥便问起那老六住在何处,摊主以为荣哥也有怪癖,没好气地胡乱指了指,边说边是摇头,只愤愤地打理他的梨水锅子。
荣哥有急事没空与他理论,忙带着伙计们寻着去了。快走到那老六家,就见前面巷口转出两个人,一看可不是阿然和老胡,忙上前汇在一处,荣哥见他两个哆哆嗦嗦的,就知是冰水吃多了,也是气笑了,大雪地里自己给灌一肚子冰水,哪里又找这种活宝去。荣哥只好把自己的罩衣脱了给阿然披上,带着两人就回酒店,派了两个伙计分头去找杨重贵和四叔回来。
等几人闹闹哄哄地走远了,小巷深处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挑着个担子鬼鬼祟祟地向外张望,见外边无人,便偷偷地闪出来把门带上,刚回身要走,却见巷口有个中年道士拦住了去路,背后背了口宝剑,在前胸打了个如意结。
那中年汉子吃了一惊,却是假作镇定,冲中年道士笑了笑,挑起担子就要走人,不想那道士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回手就把背后的宝剑拔出来了,只见那宝剑一出鞘,小巷里就好似被一股冲天的寒光所笼罩。
“你给他吃的什么!”道士急促地追问道,那中年汉子见此却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慢慢把担子放下来,只一双眼死死盯着道士,那道士勃然大怒,宝剑一抬就指着中年汉子的胸口怒喝:“快说!不说我。。。”道士还要逼问,忽然看见中年汉子的嘴角慢慢趟出一道黑血,不由惊骇万分。
正想着,那中年汉子口中喷射出一滩黑血,直接就打在那宝剑上,中年汉子向前一栽就跪倒,两手撑在雪地上,低着头口中的血水不断地涌出,染红了身下皑皑的白雪,却是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能死在天。。。风剑下。。。很好。。。哈哈。。。很。。。”话未说完,却是支撑不住倒在雪上死了。
那道士轻轻叹息一声,一抖宝剑就将剑上污血都甩在地上,只见剑上一尘不染,依然是光鉴照人。
四叔在南门正左顾右盼看得不耐烦,忽见颉跌庄主的伙计来说找见了,这才把心放下,也等不及那伙计,发足就奔向酒店,面上却是越发的冷峻,只恨不能在阿然脸上抽几个嘴巴子。
四叔才进了酒店,早有伙计上来招呼,说是阿然和老胡回来就发了烧,给送到后院客房了,四叔这下心又是揪起,让伙计领着就奔客房了。
两人进了后院二楼,却见众人都在,荣哥在外间看着老胡,折赛花在里间看着阿然,一旁颉跌庄主和杨重贵两人正在商量着什么。荣哥见四叔回来,也怕四叔着急,忙道:“刚回来就烧得不行,许是吃坏肚了,刚才吃了点药,拿被子捂出了汗,已是好多了!”
四叔却是懂医理,坐在塌上切了切老胡的脉,果然是偶感风寒,已是退了烧,只心里还是怕耽误大事,便起身对颉跌庄主说道:“我看他二人也无大碍,还是尽早启程吧!”
颉跌庄主自然晓得四叔的好意,却是笑了笑:“谢先生不必担心,我刚和杨兄弟盘算过,契丹大军即便南下,十之八九会走澶州,况他还有粮草辎重,两三日是过不来的,我们只歇息一晚,明儿早上一早就走,也是万无一失的!”
四叔见阿然和老胡还是有点发烧,况且天色着实地晚了,真出去吃风只怕要激出病来,也只好听颉跌庄主安排了。只不好劳烦折赛花照看阿然,便请她去厨房看有没有姜汤,一会儿给他们两个喝,众人也是明白意思,便只留下荣哥照看老胡。
四叔坐在阿然塌上,看着阿然满头的大汗,又恨又爱,鼻子一酸便有些激动,忙转过脸看着窗外,只见外边日光西沉,暮色已是黑沉沉铺天盖地地压上来,好在地上都是积雪,反倒是比平日亮一些,正是:
世道艰辛难渡险,但凭至爱护身全。
童心未泯缘天性,碧水奔流过远山。
雪漫离津绝鸟径,檄驰传驿起狼烟。
西厢日落云霞灭,余恨残生夜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