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位大姐

　　额拉多齐小学坐落在一座大山的山脚下。山不算很高，山上稀稀松松的树木，稀稀拉拉的裸露出白色的山体，据说山的那面就是别国了。路向前所在的边防军营地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山坳里，怪不得张校长嘱咐他来接自己。

沈星河拖着虚弱的身体下了车，刚好，张校长从学校走出来。

“是沈老师吧，你好，你好”张校长热情的伸出了手，“我办完事，就来学校等你们了，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到了”

“你好”沈星河回道，虽然在电话里跟张校长是老熟人了，但这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沈星河还是感觉有点放不开。

“谢谢啦，路队长”

“没关系，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别啊，不来学校聊聊再走”

“队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聊”路向前边说边把行李拿下来。“沈老师有点高原反应，不过现在应该好点了，你们多注意一下吧”

张校长听了看看沈星河“沈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行，刚来这里是得适应适应，一会儿我去给你准备点抗高原反应的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张校长说完，又转头对着路向前“多谢了兄弟。我代表我们学校全体学生可要多谢你了，沈老师可是我们学生的希望啊”

路向前点着头，看看沈星河说道“但愿吧”说完便准备上车。

沈星河也没听清说的什么，见他要走连忙追问一句“路队长，今天多亏你了，谢谢了，要不那衣服。。”

“不必了”路向前还没等她说完便摇上了车窗。

不用就不用，那也不能没礼貌到不等人把话说完啊，沈星河小声嘀咕道。

“沈老师，你在说什么？”张校长问道。

“啊？没，没什么”沈星河挤出笑容。

“那我们进去吧，来我帮你”

“好的，谢谢啊”两人说着朝沈星河宿舍走去。

路向前把车开到营区，收拾完被吐脏的衣服准备下车，突然发现副驾座椅上一个黑色的头绳，他拿起来看了看，想起了今天早上第一眼见沈星河的那一幕，扎着一个中低的马尾，干净的脸庞，在熙熙攘攘的异域风情中显得格格不入，又想起来她护住小男孩那倔强无畏的眼神和她趴着车窗东张西望的样子，忍不住抿起嘴角。

突然有人敲窗户，打断了他的思绪。

“路队长，怎么了？看你好长时候不下车，干什么呢？”张晓伟走了过来

路向前赶忙收起那头绳装在口袋，下了车“不干什么，帮对面接了一个支教老师，这不，倒霉了，高原反应吐我一身”路向前说着指着衣服上的污渍给他看。

“哎呦，您拿远点吧”张晓伟赶紧往后躲躲，然后又凑上来“又来了个吗？这次是男的女的？长的怎么样？”

路向前往前走两步，扭头把衣服扔给他“把衣服洗了就告诉你”

“您怎么不让把衣服弄脏那人给洗啊，哎，领导别走啊，您还没说呢，到底长啥样啊。。。”张晓伟追了上去。

这边沈星河安顿好已经是傍晚，张校长还带着几位附近的乡亲给安排了丰盛的接风宴。热情的乡亲们实在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你是从BJ天安门的那个BJ来的吗？”

“你去过天安门吗？你应该每天都会去看天安门吧”

“这城里来的姑娘就是白啊”

“你多大了？有对象了吗？有孩子吗？”

“我今天新做的酥油茶，来！尝一口”

“。。。。。。”

这七嘴八舌的问题，让沈星河不知从何回起，她只是全程点头，脸上保持礼貌的微笑。

“你们都冷静一点儿”张校长劝住众人“你们别再把沈老师给吓到”

“不会，不会”

“话说沈老师我也好奇，你怎么会想来我们这个地方呢？”张校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趁年轻想着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教育经历，同时也想为我们相对落后的地区做一些自己能做的吧”沈星河回答的挺官方，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晋升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选择来到这里，否则谁这么想不开来这种手机都没信号的地方啊。

“你们看看，你们听听，沈老师说的真的是太好了”张校长说着有些激动，“我就知道还是有这样的人的，纯粹的为了教育的人，我们的孩子们有希望了”

几个乡亲们听张校长这么说，都开心的鼓起掌来，弄得沈星河有点惭愧，“谢谢，谢谢大家，只是尽些绵薄之力”

“沈老师可别这么讲，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你缺什么少什么，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提，我们一定努力去满足”张校长说着扭头对着那几位乡亲们说“对吧？”

大家连忙点点头“张校长是我们这最有文化的人，我们都听他的”

“现在是沈老师最有文化了，沈老师可是BJ来的，要想孩子们像沈老师一样在大城市生活，我们一定要把后勤工作保障好”

“放心吧，张校长”一个大婶说道“以后沈老师晚上就来我家吃饭，我天天给她炖牦牛肉”

“哦，不了不了，谢谢”沈星河倒吸一口凉气，天天吃牛肉谁受的了啊。

“不去她那，来我家，我家羊肉，牛肉随便吃”另一位大叔说道

“谢谢，谢谢，真不用”

“来我家！”

“来我家！”

说着说着，大家为了争沈老师到底去谁家吃饭吵了起来，沈星河又想哭又想笑，没想到自己这块在BJ彻头彻尾的边角料在这里竟成了香饽饽，这种感觉还真有点不赖。

“都别吵了”张校长一拍桌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让沈老师看笑话，觉得我们都是什么素质的人嘛？！”

大家又安静了起来。

“沈老师，我看这样，我们听你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沈星河看着大家眼巴巴的表情，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去某个人那里肯定别的人不满意，于是说“我习惯自己做，别人做的我吃不太习惯”

大家听了都沉默了。

沈星河连忙解释道“毕竟我是汉族嘛，吃不太习惯咱们这的饮食”

张校长沉默了片刻，摆摆手“沈老师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您这千里迢迢的来到我们这里教我们的娃娃，我们总得表示表示吧”

“对啊”

“对啊”

“这样吧，如果哪天我不想自己做饭了，我就去大家家里去蹭吃蹭喝，到时候可别把我拒之门外啊”

“这，这怎么会？！”乡亲们说道

“那要不暂时就先这样吧，等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再说”张校长说道

众人只好点点头。

商量完这事，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四散了回家，沈星河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虽说这里是一个偏远的边境村落，但是不得不夸赞政府对这里教育的重视一点不亚于城市，学校的基础设施建的有模有样，说实话，沈星河来这之前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建设。相比于网络上的说的睡在荒郊野外，外面鬼哭狼嚎，半夜大风把房顶掀翻，这里简直要好的太多，窗明几净，墙壁应该也是刚翻新的，更关键的是有水有电，这点就好太多了。唯一的缺点是信号不好，换句话说是基本没什么信号，不过听张校长说最近也在修新的基站，应该不久就可以了。

沈星河简单洗漱一下，躺在床上，舒展一下疲惫的身体，顿时感觉又活过来一样。看来张校长给准备的缓解高原反应的药还真是有效。手机没有信号，就更别提网络，这点着实让她有些不适应，这漫漫长夜不会就发呆吧？她看着屋顶，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像做梦一样。

沈星河加油吧！今天又熬过去了，距离离开这里还有289天，她在心里自言自语道，等回去了，再提个职称，也算是给自己这段时间辛苦付出的一个交代。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就像她很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一样，虽说今天张校长和乡亲们的言行着实让她深受鼓舞，但是她还是很快的清醒过来：醒醒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谈什么牺牲和奉献？教师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存在，是人就是自私的。

没有手机的生活是无声且真实的，沈星河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踏踏实实的睡过觉了，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习惯性的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又突然想起，哦，这里没有信号。然后放下手机，在床上又呆坐一会儿，突然听到喊操的声音，心里一阵疑惑。那声音实在是太近了，沈星河忍不住好奇的打开门循着声音找去，没想却撞见了在院子里打水的张校长。

“张校长你怎么没回家啊？昨天晚上你不是回去了吗？”

“哦，是，我确实是打算回了”张校长边说边关掉水龙头，“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你，毕竟你个小姑娘初来乍到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怕你害怕”张校长确实是担心沈星河，不过他更担心沈星河在这孤身一人别因为害怕走了，那可就抓瞎了，毕竟这里是盼了好几年才盼来的。

“哪会，我都二十八九了，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沈星河笑笑。

“多大年纪害怕也不丢人，不过咱这确实也安全的很，再没比这里还要安全的地方了，咱们对面就是军营，还是精锐部队。”

“哦，是这样啊，我说呢，这一大早哪来的喊操的声音”沈星河恍然大悟。

“昨天带你回来那个路队长就是这个驻扎地的队长，我们都很熟悉，哪天有空了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毕竟大家离的这么近以后你来我往的也是难免的”张校长笑着说道。

沈星河点点头，那个臭脸吗？怪不得脸那么臭，原来是领导。以后还不是不要来往了。沈星河心里嘀咕道。

“沈老师今天你就先熟悉熟悉环境，多休息休息，咱们这只有一个小卖部，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采购的日用品什么的，咱们学校报销。”

“张校长您太客气了，我就不要再给咱们学校添麻烦了”沈星河看着眼前这位朴实的老校长说道，虽说是老校长其实张校长也只比沈星河年长个八九岁，只是高原的气候给这里的人都蒙上一层沧桑的滤镜。

“沈老师，这怎么会是麻烦呢，这是我们学校应该做的啊，我们还得好好感谢你呢”

“张校长可别这么说了，我可没您说那么高尚，都是工作，在哪都一样”

“你真是谦虚了沈老师，咱们这啥条件咱们都知道，你说这个世界上还不通手机信号的地方有几个，咱们这就差不多算一个，那手机信号也不能说没有，只是让人捉摸不透”张校长说着，突然一声响亮的月亮之上打断了他的话。

沈星河瞪大了眼睛。

“喂，怎么了？！”可还没说两句又变成“喂？！喂？！你听得到吗？！”

张校长无奈的挂了电话“沈老师，我可能得先去镇上一趟，杨局长只说让去，也没听清是搞什么!”

“那你快去吧”沈星河回道

“可我还说带你去小卖部呢”张校长有点过意不去。

“没事的，你先去忙，我自己溜达着过去就行”

“可你不认识路啊”

“我不认识路我还不能问啊，小卖部应该不远吧”沈星河说道。

“不远是不远，不过把你一个人丢这还是不太好”张校长有些为难。

“张校长，您可别这样了，您再这样我就有心里负担了”沈星河笑着说“这附近也有人家呢，我还能丢了不成？别把我想成刚毕业的大学生了”

张校长还是不太放心，但是看着沈星河这么自信，再加上自己也没办法，只好先走了。

张校长刚走，沈星河就冲回屋子，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的手机，站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寻找那虚无缥缈的信号，可是奈何她怎么换姿势，换角度，换高度也还是无济于事。

“奇了怪了，真是邪了门了”沈星河喃喃自语道。“这手机信号还认人呢？”算了，找信号无果还是做点靠谱的事吧，沈星河放弃了这个念头，准备出门去寻找小卖部，打算去瞧瞧这村里的CBD能买到点什么。

沈星河边走边问，因为听不懂当地的语言，连比带划。边走也不忘把路边的绚丽的野花，草地上悠闲吃草的小羊，还有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收入自己的手机，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寻找手机信号了，她时不时的走一会儿举起手机看看，一看没有，然后再放下，走两步再举起手机看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种古老的特殊的祈福的方式。

沈星河只顾着自己找信号，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的车子，突然，一辆军绿色的汽车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吓了她一跳。

“喂！你开车不长眼睛啊”沈星河有点生气“你差点撞到人了！”

只见那辆车前进了几十米之后，停了下来，又缓缓的倒退回来。

沈星河走上前去准备理论一番。

车窗缓缓落下，沈星河一看，这司机不是路队长吗“原来是你？你，你开车也太不注意了。。。”沈星河一时弱下了语气，毕竟昨天路向前还帮过自己。

“这位大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您说您走路就好好走，也不走正道，多亏的是我们队长开车注意了点”副驾上一个相对年轻点的男的说。

“你说什么？我不走正道？你也太过分了吧””沈星河有点生气。

“我的意思是，您走路一直在那晃晃悠悠，一会儿窜到这儿，一会儿又跑到那，您说说这山里的路就这么宽，我们都在后面慢慢悠悠的等你半天了”

“我。。。”沈星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他说的也没错，是自己找信号入了神了，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车经过啊，她连忙说道“那你们可以按喇叭提醒我一下啊”

“大姐，这路边都是牛羊牲口，我们按了喇叭，牲口惊着了再把您给撞了怎么办？”

“你。。。”沈星河被回的哑口无言，开始已读乱回“你叫我什么？””

小伙被搞晕了，有点摸不到头脑“大姐？”

“你多大就叫我大姐？”

“我九零的，我叫谁都是大姐”

“说完没？说完走了”路向前见两人没完了，冷冷的插了一句。

“报告队长，说完了！”

“你是去小卖部吗？不然上来把你捎去”路向前面无表情的问道。

“不必了！”沈星河说完就走了，自己本来的好兴致被搞的烟消云散。

路向前也没再劝说，直接开车走了，看着后视镜里气呼呼的沈星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队长，你笑什么啊，是不是对我刚才的交涉很满意啊”张小伟说道。

路向前立马严肃道“我笑了吗？月底的汇报材料写完了吗？今天晚上拿给我看一下。”

“啊，不是月底吗，我还没开始呢”

“月底的材料就月底写吗？你怎么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呢”

“算上修改的时间那也不用这么早啊”张小伟小声嘟囔。

“你尽快啊”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