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乐奈的遗憾

　　快要接近夏季，今天的阳光又大放光明，许多行人已经换上了单衣，在市区里一条名叫“因缘”桥的桥头正接着一条宽阔的大道，光明温暖的阳光吻遍大道的每一寸肌肤，一切黑暗都被驱赶到边缘藏匿起来。从这条大道拐进一条被墙荫整个罩住的不起眼小巷里，大约只有一步宽的阳光从屋檐斜照进小巷的路口，一个浑身黑衣的男人在这个出口前站立着。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咬牙切齿、浑身颤抖，目光紧紧盯着照进来的这一寸阳光。终于，他下定决心，甚至没来得及换一口气，就阔步昂首走了出去。

他快步赶上前，追上刚刚走过的那个女孩，拦在她面前，不假思索地抛出酝酿已久的话：“你好，请和我做朋友吧！”

那女孩的面容看起来十五六岁，打扮却很入时，一条明显大一号的宽松黑色外衣遮住整个上半身，领口从双肩耷拉下来像是要掉下去一样，在黑色衣服的下摆有一处像被撕开一样垂荡着线条，穿着短裤，却被垂下来的白色吊带卫衣遮住，看起来好像没穿，一头银色短发，最显眼的还是她那双一黄一蓝的异色眸！让人第一眼看到就被引起好奇心。她奇怪地朝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眨着眼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是的，”男人努力挤出来一个温柔阳光的笑容重复说，“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我觉得你很可爱，我是一个好人。”

“好人......真的是好人吗？”

“真的，我是一个大好人！”

“那你来追我吧，追上我的话就和你做朋友。”

她扭身对男人露出去爽朗的笑容，朝他摆了下手，立刻往前跑去。

“也就是答应了，”男人一边追一边想，“在旁人看来我会是像在做什么？像个坏蛋？可是她答应了就好，那我也乐意做一个追逐可爱女孩的‘坏蛋’了，还是很乐意。啊，顺利就好，顺利就好，这样就万事大吉！也不一定，但是应该万事大吉。跨过小桥，穿行街头，我竟然事到临头又开始担心，只开了一个头就开始幻想和担心以后会遇到的事。让她知道了会怎样觉得我？她肯定不会在乎，只要我能对她很好就行了，重要的是我一定要对她好——怎么会才说上三句话就开始妄想，花心你这个窝囊废！”

原来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叫做花心。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在地上投下影子，麻雀在不知道哪里喳喳叫个不停，这里的空气真清新，吸进口就像喝进冷冽的山泉水，身居幽静典雅的竹林。阳光照在背上温暖和煦，一道道地上建筑的影子被飞速掠过，似乎奔跑起来在逐向光明，因而有清风在脚下助力、背上生出洁白羽翼。当女孩不再奔跑停下来，花心就紧站在她身后，她转身笑了笑，抓起花心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你叫什么名字？”花心问她。“我叫要乐奈，你可以叫我乐奈！”“我叫花心。”

她不说话，于是花心便开口。

“乐奈。要不我们改成牵手吧？……牵手会比较方便。”花心讪笑看向乐奈，后者抓着花心的那只手将手腕一翻，贴到他的手心中。

“这样就可以了吧？”

该怎样去形容这种奇妙的触感呢？让人的心里痒痒，心花怒放？并不是简单的牵手，花心觉得自己和乐奈的距离更加近了，虽然对方可能没有这个意识，可是他自己难免面红耳赤，甚至还不耻地幻想起将来和乐奈玩乐的情景，抓紧了乐奈的手。

“你的手很温暖。”乐奈没由得说了一句，“到了。——又大又温暖。”她领着花心走到一家名叫甘兔庵的甜品店前说，“我们进去吧。”

乐奈径直走进屋，门口挂着的金色的铃铛串发出“哗啦啦”的奏乐声。花心伫立在门外认真观察着这家店的装潢，他当然是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样的地方的，这种……像是乐奈一样的小女生会喜欢来的地方。他匆匆环视几遍，跟着走进去，乐奈已经在店里等着他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扬了下脸说。“不，怎么会？只是我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我好奇多看看。”这里当然不符合花心的风格了，这里又宽敞，又明亮，装修得又精美华丽又可爱俏皮，单单是站在这儿就给人感到无地自容和一种自惭形秽了。乐奈捏住花心的衣角把他拽到前台：“你看，你想要吃什么？这是我经常来的店，很好吃的。我要一杯抹茶芭菲，你要吗？”

“我……要一个抹茶圣代吧。”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

“花心，你为什么要找我？”乐奈开心地趴在桌子上，惯例露出她招牌的乐天无忧的笑容，抬头看向花心问道。不知是不是错觉，花心觉得更灿烂了一些，说不定还带着一抹莫名的、特殊的韵味。

“就是和之前说的一样，因为我觉得你可爱，所以就想接近你。”

“所以你喜欢我啰？”她歪了下头，银色的短发随之荡漾。

“是的，我喜欢你，比较喜欢……喜欢你。我喜欢可爱的女生，所以我很高兴现在能和你做朋友。”

“啊，来了！你要尝尝芭菲吗？不过要把你的给我吃一口。吃起来怎么样？”乐奈舀了一勺喂给花心，期待地问他。

“很甜，吃起来差不多，毕竟都是抹茶味。不过......算了，我也喂你吃吧。”不过有一种特别的意义，花心在内心沉吟，象征着前所未有的事物的新生的枯藤攀上他的心，迅速生长，布满他整颗心。

要乐奈吃完芭菲，坐到花心旁边的座位上：“我瞌睡了。”说完她就朝花心的肩倒下，眯起眼睛。

“等一下，在这里睡不太好吧？”

“没关系，这家店可以的，我是熟客。晚安。”

乐奈好像一下子就能睡着。花心看向她的侧脸：她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那么可爱，那么恬静，就像是生活在童话画本里的公主，在一个梦幻的、单纯的境地成长起来；透过从额头垂下的银白发丝，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那在睡梦中依旧勾起的嘴角，那长长的睫毛，吹弹可破的脸颊随着呼吸微小起伏。“唔。”她舒服地哼了一声，扭动身子，伸手抱住花心的手臂当作枕头，花心用另一只手悄悄脱下外套，停了一下，盖到乐奈光着的腿上。

当花心再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乐奈的脸。他正枕在乐奈的膝上。

“你睡了两个小时。”乐奈低头看向他说，一边用手轻抚他的头。

花心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不好意思。”

分手时两人道了别。“明天见。”“明天见。”可是怎么明天见呢？第二天早上，花心想着这个问题，回过神来已经重走到那座桥头，他忘了要她的手机号，沿着昨天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没遇到，又原路返回去。两人走过的路并不长，花心脑海里还在想着那个问题时就已经又走到了头，他抬头，乐奈正在他身后几米的位置趴在桥栏上眺望。缠绕内心的枯藤有一根崩解了。

花心高兴地把乐奈高举起来，举着她转圈。

“我说……”要乐奈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当然会。”

“从现在到高中到大学都在一起？”

“嗯。”

“那大学毕业以后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花心眼神游离了一瞬，揉了揉乐奈的脑瓜。在那以后，两人果然如他所想般顺利地成了好友，时有碰面，偶尔花心会在星期天带乐奈两个人一起出去玩耍，这次就带乐奈来了市里的一座大型游乐园，乐奈突然问出那样的话，让他联想颇多。

“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乐奈笑起来的样子真像个小公主，她前倾起上身，从背后照来的阳光好像专为陪衬她一个人似的，为她的身影罩上一层淡金色的薄幕。除了她不像公主一样喜欢穿裙子。

“嗯……”花心用鼻子发出声音。

“那就约好了哦？”她踮起脚尖，好像长着透明翅膀的精灵一般轻盈地跳过来，只有两三步距离，却仿佛在空中跳了一段彰示活力的舞，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异色的大眼睛看向花心，得到应允后就像一只流浪猫找到了窝一样开心和满足，用早已准备好的双臂立即去抱住花心，将侧脸贴在花心胸脯上了蹭几下。

“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花心瓮声瓮气地讲，“其实‘永远’是比较难的。”

“哦。”乐奈看向这个好似在自言自语的男人，眼角颤动了一下，舔了下嘴角，挂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或者是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喜欢你。”花心想也不想就回答。

乐奈的脸红起来：“不是让你说这个啦，真是的。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的东西嘛......我不知道。我也经常会想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可能我想要的东西是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所以我就把它抛置脑后再也不去想它，现在就变得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可能我想要的是一种安心的生活吧，但是我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花心带乐奈找个地方坐下，买来两杯冷饮，两人悠哉地聊着天，“我可能想要很多东西，但是似乎又都不是我真的想要的，我不想要‘永远’，也不要‘一帆风顺’，因为那些都是不科学的。这真是个难题，不过我现在也不需要搞懂这个问题。”花心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就想要你能快快乐乐的成长、平平安安地长大，永远都过得幸福，这也是我所想要的事物。”

“听起来很复杂。”乐奈说。

“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花心侧过头问她。

“现在还不可以告诉你哦。”她认真地讲，“我觉得现在告诉你的话会发生不好的事。等我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好吗？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到那时候你会支持我吗？”她突然变得温柔的目光是花心在这次约会中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因为他从来没见到过她这副神情，从她天真的脸上流露出的稚嫩又真挚的感情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仿佛直射进他的心里，让他永铭难忘。

回到家后，乐奈直奔音乐室，将吉他抱起来，坐到凳子上，脸贴在琴颈，右手轻轻抚起琴弦：“要用你们......弹给花心哥听，你们也会很高兴吧？奶奶说遇到喜欢的人要勇敢起来，我会有勇气吗？”

要乐奈背着吉他站在甘兔庵的门口，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久久僵在那里。过了许久，她茫然地扭过头朝四周望了望，像是还没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僵硬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忽地猜想自己可能流了泪，伸出食指抵住脸颊看了看，果然如此；再次迈开脚，可是两腿发软，差点跪下；勉强支住身子，伸出一只手摸向吉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昏袭来，浑身颤抖，原来是忘了呼吸。

唉，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不还是风和日丽？那时候百草沐风，阳暖宜人，乐奈背着吉他像往常一样在约定的地点等他来找她，即便已经约会了这么多次，还是一想到就控制不住笑起来。他来的有点迟，过去了约好的时间才来，这是头一遭。他缓缓走过来，乐奈注意到在他的胸口出奇地戴上一个徽章，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明明和平时一样，乐奈却在这次面见中不知为何感到有点不对劲，但是想了想也没有眉目。她开心地迎上去，挽起花心的手臂。

“今天的天气真好！”她摆出灿烂的笑容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好的天气也会让人心情愉快呢。今天去Ring音乐厅吧，我带你去，我经常去那里弹吉他呢，也有其他很多人在那里玩乐器。”乐奈晃了晃背上的黑色吉他包，完全当作一次平常的约会，挽着花心手臂往前走。

乐奈忽然觉得对方的身材是那样高大，自己只到对方的肩头，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现在却又莫名其妙想起来。自己会不会再长高呢？现在自己和他这样子在外人看起来会不会感到奇怪呢？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停一下吧，我歇一歇。”花心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连乐奈这种笨拙的人都能看出来。

“你好像不开心。”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我们要分开了。

“我比你大了四岁，而且......我们到甘兔庵看看吧，我们第一次就是在那里玩的，那时候我真开心、真感到幸福，直到现在也是——说跑题了，只是，乐奈，我仍像以前一样喜欢你，比以前更喜欢你，可是，我的年岁比你大这么多，好像故意欺负未成熟的你，现在你还喜欢我，可是过了三年之后呢，过了五年之后呢？我很担心这个问题，如果多年后我们还可以保持像现在这样子互相喜欢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定向每一个好友分享我的好运，看到各式各样美好的爱情故事也泰然自若，扬起脸用手搓搓下巴眯起眼说：‘诚然，有许多人不幸，有许多人幸运，我已经有了属于我的女主角，亲爱的要乐奈，我和她从以前就在一起，风雨共济，遇见她是我的万幸！’我真希望可以这样。如果真的有用，求神拜佛我都去做。”

要乐奈抓向花心的手腕，和他十指相扣：“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我想和你以后也在一起。我是你的女主角吗？”她问。

“你想做女主角吗？”

“我想。”

“但是！但是你——！”花心猛得抬高声音，随后就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泄气，沮丧地说道，“你是虚假的，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对，你在现实中不存在，一切都是我这个失败的人的妄想，你是动漫里的人物，我妄想和你接触会怎样，妄想你会这样……喜欢上我！我对你的喜欢是真实的。”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挤出，长期堵塞的悲伤如决堤般汹涌爆发。过了良久他缓过气来说：“我对不起你。”

乐奈不知道该怎么做，伸手拭去他脸上的眼泪，模仿看到的故事里试着说出一句“我爱你”，可是没有用，花心继续说道：“你会遇到乐队朋友，和她们开心地组乐队，你们有五个人，你在里面做吉他手，唱着自己写的歌弹着自己写的曲，开心地举办演出，无论顺利不顺利，所有人在一起开开心心，从你现在，到以后高中、大学，再到大学毕业，都会一直和她们做好朋友。我想就快了……如果你来到现实世界的话我们会再见面的。我爱你，乐奈。很爱你。”花心摸遍全身的口袋，想拿出个东西送给乐奈作纪念品，可是没有……不，还有个八音盒！那是个正方形的八音盒，大小正好能一只手抓住，因为确信会和乐奈顺利发展并享受幸福，花心每次在和乐奈见面时都将八音盒带在身上想让它作见证，现在把它交到乐奈手里：“我有两个八音盒，一个是《梦中的婚礼》的，一个是《告白》的，‘梦中的婚礼’已经送别人了，现在这个‘告白’给你，当作纪念。”

乐奈发出干哑的声音：“花心......我会去现实中找你的，那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选择我的。”

“我答应你，那就约好了！下次见面时穿长裙或长裤吧，不要再穿这么短的裤子了，那样子更可爱哦。我走了。”

要乐奈出神地盯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样子会伤害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