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曾元

　　离陌缓缓叙述。

我入境后为尚神曾元的贴身侍者，名为得风，随他征战千年，多次浴血，终于使五内八荒平复，清浊相分，凭如此战功，曾元入主天阶，成为首位帝君，我也成为首位护法将军。

我拥有得风的身体，他的全部记忆，甚至是他的情感，我亦可以在关键时候替他做出选择，在境中，得风就是我，我就是得风。

千年的征战，我们手上沾染了无数的血，人的、神的、妖魔的、鬼怪的，无数怨气积聚，若不能及时处理疏解，未来将又是一大祸患。

我钦敬着曾元帝君，亦知他的苦恼，随他费尽心力将这些怨气聚在葫芦山，保得四方一时平静。

那是我第一次到葫芦山，说是山，其实是由四面高山围起来的深渊之地。

苍茫白雪上竟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从深渊抬头望，夜幕上拖曳着金色的星带，光华流转，如腾飞凤凰的尾羽恣意的扫过天际。

流动的金色渲染了每一片雪花，飞星即过。

身处其中，连呼吸都是清透的，这里只有我与帝君两个神，我们本可以腾云又或是驾雾，可是我们相视一笑，竟然都用走的。

星带在天上凝成了河，我们的脚印在雪中印下了路。

那一次怨气驱赶的很完美，默契的配合更多是享受，像是我与他在合吟一首古老的歌。

做好这一切后，我本以为可以过几天安然日子，却得知曾元帝君欲以尚神之身去祭司葫芦山，彻底涤荡消除怨气

我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

只要这世间存在，怨气就会一直有，消除后还会再生，永远不灭不尽。

我能为他死，赴汤蹈火绝无二话，但是，我看不了他自己选择去死！

我不明白，千年浴血使五内八荒平复已十分不易，他好好当帝君不可以吗？为什么要去担心还未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因为徒劳的事情丢了性命？

他很信任我，我用了一些手段，很容易卸去了他的全部神力，过程虽然痛苦一些，但对于久经征战的他不算什么，为了救他，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我把他囚禁在紫霄宫中，对外宣称帝君闭关。

他还是帝君，永远是。

粗重的天锁被他拽的哗哗作响，我日日去看他，只要他答应不再身祭，我便放了他，帮他恢复神力，任他处置，他从未松口。

后面想想，我了解他，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怎么可能松口呢？

又过了多久，我猜，他一定是太寂寞了，他没有相守相伴的人，没有让他牵挂的事情，我找了几个美姬亲自送进了紫霄宫，告诉她们，好好伺候帝君。

在我关门退出的那一刻，他难得的沉默，抿着唇，被天锁禁锢的双手紧握着惨白，骨节越发分明修长。

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绝望、痛恨、甚至，混着几分情愫，我心中震动，但转眼我也顾不了这些，无论他怎么看我，我都不会让他去死。

后面我才知道，等我关上门后，他竟然流泪了，眼泪划过他素来坚毅的面庞。

怎么可能呢？他那双眼有鹰的锐利，有火的光芒，有金的执着，可他从未流过泪，哪怕一滴。

百年后忽然下界来报，葫芦山怨气冲天，必须要有所措施才行。

我听闻长留山有神器可以镇压怨气，欣然前去借用，却不想那群人间顽固死也不让我拿走。

理由是，那神器是他们祖宗留下的，若是拿走，则是背弃祖宗，无法保家族安稳。

我觉得可笑，若没有帝君，哪里来的他们？他们的祖宗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这才几年安稳，就将恩义忘得干净？

我本来想悄悄拿走，奈何他们日夜守着，更何况这事若是传出去，多少会伤了帝君的脸面。

我耽搁了些时日，杀光了他们，拿了神器，前往葫芦山。

他！帝君竟然也在？！

我不知道他何时恢复的神力，更不知道他如何摆脱的枷锁。

他封闭在神祭大阵中，操控法阵隐隐运行，金色流光早已不再，漫天的怨气张牙舞爪，葫芦山口像一只巨大的嘴，用黑色的獠牙正在吞噬着他的魂灵！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在阵法即将完成的那一刻，我使出全身修为，推开了他，我本不是尚神，无力运行此阵，但他前面做的很好，我只需身祭即可。

身处阵中，那一刻，我才知道，他的决心有多大，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被我推出阵外，看着我，疯狂的想要进来，我听不到他在哭喊些什么，只看到他撕心裂肺的撞击着阵法。

我们都没想到，他作茧自缚，缚住的竟然是我。

然后，我便消散了，消散在他开创的天地间，自然，葫芦山的怨气也涤荡干净，至于以后的，也不是我能想的了。

我最后的魂识游荡到一处仙境般的地方，空山倒悬，飞瀑转流，植被五彩斑斓，似真亦幻，不是人间亦不像天界。

我看到曾元帝君对虚空言语，看到他虔诚下跪，我好奇，便停留了片刻。

“请应龙尚神，赐我一缕造化之气。”

“你要救他？造化之气救不了他，这世上已无救他之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个看不见的声音回答，听起来如清风做音，细雨为调，不似万物，却又好似万物萦绕。

“不。”曾元的声音稳若磐山“我化归之日将近，愿倾尽我余下的所有，求一缕造化之气，广开仙门。”

“广开仙门？为何？”

“给予万物修法之机，不使恶意流闭。”

“也罢，允你。”

作为得风的我，最后魂识消散，也出了境，那位领我入境的老者即曾元帝君所化，他依旧站在小山前，对我言笑。

我才发现，那小山似乎是葫芦山的缩小版。

“恭喜你，成功出境。”他的笑容很是和蔼，如同邻居家的耄耋长者，全然不似镜中青年时威风英俊，神采飞扬。

“得风，他……”他没有问完。

我好像知道他的全部，知道他想问的一切，我突然理解了得风，我突然想帮他，把话说完。

“爱，而不自知。”

听到这一句，曾元帝君突然睁大眼睛看着我，怔怔的看着我，那一刻，我仿佛觉得他的眼睛里流过千万年的岁月，时间无息，岁月无痕，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声，送我出阵。

泠涣听完离陌叙述，似乎也跟着他走了一遍，只悻悻然道：“我若是得风，必然不会囚禁曾元，他若想做什么便让他做就是了，只不过，他做的结果，我与他一同受着就是，他若是祭了山，我就祭了他。”

离陌错愕，看向泠涣，有些着急道：“我与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身处境中，身不由己。你身份的情感、性格、经历都会牵制着你，让你感觉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每一次选择都要万分小心，若是执意改变最终结局，就永远不可能出境。”

“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们必然能成功出境。”泠涣换了口气，轻松一笑，拍了拍离陌肩膀。

稍后，他们二人终于睡去，苍颢谪仙阵中千年时光流转，但是对阵外的人来说，无非就是半盏茶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