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吧事件

　　盛夏的夜，晚风难得清凉。

偶有车辆在马路上飞驰而过，与风摩擦出嘈杂的呼啸声。

往常这会儿，派出所正是吵闹的时候，喝醉闹事的，打架斗殴的，就没一起消停过。

唯独这次，双方和解得平坦顺当。

几个男的应该知道沈让北是谁，刚还誓不罢休的，转眼便不尴不尬地答应了事。

民警都乐了，说看来是熟人啊。

一旁抄兜接电话的沈让北眼皮都不抬一下，松懒的眉宇间有股漠然的凌厉。

挨打的男人笑，“我哪儿认识人家啊，就是单纯知道。”

知道连城卉州路有这么一号人物。

开网球俱乐部的，姓陆，来头很响，早年做过国家级网球运动员，后来退役了。

家底厚，半商半仕。

别说连城没谁能惹得起，就是在帝都，也没谁敢惹。

他也是倒霉，撞这爷身上，还讹钱，就连赔偿金他都没敢多要。

不过对缝几针的医药费来说，总体还是赚的。

谈妥后，男人跟沈让北解释，“真不是故意的，就看小姑娘好看，逗逗，没想到逗急眼了。”

沈让北懒懒靠在墙上，低眸衔了根没点的烟，再抬眸时，半眯着眼，挺不耐烦。

那劲儿跟上学那会儿给人平事儿时一样，懒得费口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危险又阴鸷。

男人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被这么一瞧瞬间闭了嘴。

刚巧民警叫他过去签字，他立马闪身走了。

他一走，视线没了遮挡，沈让北稍一掀眸，就看到对面长椅上坐着的林念语。

夏夜里，她一身无袖收腰白裙，薄薄的刘海遮挡在眉间，黑亮的长发在耳后柔柔垂下。

清瘦窈窕，像朵安然绽放的白山茶。

比当年瘦了，漂亮，也更有气质。

性子却一点儿没变。

没什么存在感地坐在那儿，像一汪无波的泉，又像根刺，扎在你心坎，陷进肉里，无时不刻地刺痛你。

对视两秒。

沈让北两腮微紧，挪开视线。

把烟摘下来，夹在修长的两指间，他低眸淡漠地回信息。

冷傲清俊的一张脸。

被时光雕刻得更有男人味了，却也更难靠近。

看了几秒，林念语收回目光，垂眸敛睫。

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钻出土壤，带着痒意，颤巍巍地复苏。

刚巧邓娇在协议上签完字，回头看她，“老师，还得有个见证人。”

听到这个称呼。

沈让北顿住指尖。

下一秒，就听那姑娘轻声说了句，“我来”。

音色雾蒙蒙的，透着一点疲惫的哑，有种让人想宠到骨子里的破碎感。

沈让北喉头一滚。

嘲讽勾唇。

何止是性子，他想。

这么多年过去，她那装腔作势的本事，才真是分毫未变。

……

从派出所出来。

邓娇跟在沈让北身后朝前方那辆黑色大g走去。

车门刚打开，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和平日一样清冷，又有种别样的细腻，浸在夜色里，若明若暗地勾缠。

邓娇以为那句“等一下”是在叫自己，回头却发现林念语来到了沈让北跟前。

女人标准167的身高，在普通人里高挑亮眼，在188的沈让北面前却小鸟依人。

两人凑到一块的画面意外养眼，邓娇下意识呆了呆。

似乎没料到她会追上来，沈让北手搭在车门上停顿两秒，腮帮子动了动，斜眼看她。

生冷勿近的样子，没什么好气。

“有事？”

林念语仰头，不卑不亢，“我是邓娇的老师。”

“我需要和你聊聊她的英语成绩。”

女人声音平静，看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为学生煞费苦心，逮到机会和家长沟通。

沈让北深眸暗含讥讽地凝视着她，“我要不呢。”

他抬抬下巴，“你看几点了。”

锋锐的喉结随着说话滑动。

那是曾经她最迷恋的地方。

林念语眸光微动，几不可查地轻吸一口气，“那就给个联系方式，有时间来学校一趟。”

话说得义正词严。

沈让北算是彻底不懂了。

他没由来地嗤笑，野肆不羁地歪头打量她，半讥半逗，“我要是不给，你今晚追到我家？”

邓娇简直瞪大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沈让北用这种流里流气的调调跟一个女人说话。

这女人还是她英语老师。

可偏偏，林念语无动于衷。

她近乎倔强地看着沈让北，眼底蛰伏着无解的执拗。

就是这会儿，邓娇弱弱举手，“那个，老师，他不是我家长……”

林念语目光终于挪到她脸上。

并没有邓娇想象中的恍然大悟。

邓娇正欲开口补充什么，沈让北忽然截去话头，气势逼人地开口，“听见了么，我不是她家长。”

磁嗓低沉如提琴音，不再是玩闹的语气，而是威慑，警告，驱离。

沈让北压着深浓的眸，沉沉看了林念语一眼，冷笑，“你犯不着有我号码。”

话说完，他长腿一迈上了车，毫不怜香惜玉啪地一声关上车门。

热浪卷着尘土在林念语面前扇起一道风。

她不自觉皱眉闭眼，发丝和裙角同时飞扬。

再睁眼时，男人桀骜不羁的身影，早已开着那辆黑色大g朝夜色更深处行驶而去。

像一场梦。

-

沈让北把邓娇送回了网球俱乐部。

她和她哥邓哲都住那儿。

俱乐部里唯一的小超市就是邓哲开的，本来生意挺好，结果今天追债的过来闹事，把超市砸得一团糟。

本就焦头烂额，邓娇还出了事儿。

邓哲接到电话的时候，都特么气乐了。

刚巧沈让北没走，见他这境况实在不怎么样，就主动帮他把邓娇的事儿处理了。

回来，邓娇免不了一顿臭骂。

小姑娘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跟邓哲对嚷，“我不打工你一个人能吃得消吗，你也不是不知道爸死前在外面欠了多少钱！”

一说这个。

邓哲沉默了。

突然的，外面下起雨，浇灭这个夜晚的燥热。

沈让北从冰柜里拿了瓶喜力，颀长的身形靠在门口，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没多久，卧室里的吵闹声也停了。

两兄妹出来时，沈让北的啤酒已经喝了一半。

邓娇转身上楼洗澡。

邓哲一身疲惫地从冰柜里拿了瓶酒，像模像样地跟沈让北碰了下，倚在门的另一边。

超市里头乱七八糟。

门口反而显得清净。

沈让北淡撇他一眼，“钱我这里有，需要吱一声。”

邓哲咧嘴笑了，摇头，“暂时不用，我应付得来。”

大富大贵小半辈子了，他也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行。

似乎怕沈让北再提钱的事儿，他很快转移话题，“对了，我听我妹说，你今天遇上某人了。”

沈让北手一顿。

瓶身里的液体晃了晃。

邓哲贼兮兮地扯着嘴角。

沈让北没什么好脸色地一抬眉，“邓娇说什么了。”

“就说你今晚上冲她英语老师使脸子，还调戏人家，她害怕老师给她穿小鞋。”

邓哲嘶了声，“我就挺意外，我问她，你老师谁啊，这么大魅力，她就说是他们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大美女，可受欢迎了，叫林念语。”

沈让北拿起酒瓶要喝不喝的，听到这个名字，动作忽然停下，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气氛随之缄默。

漫天的雨声密密匝匝交织在空气里，嘈杂，沉闷。

直到邓哲调侃，“这么多年了，还恨呢。”

回答他的是短暂沉默。

沈让北仰头喝了口酒，气泡卷着微沙口感流入食道，他目视前方，不在乎地哼笑，“早忘了。”

邓哲顿了顿，看向他，“那还爱么。”

雨声似乎将问题淹没，沈让北俊颜冷淡不羁，不发一语。

这次，沉默蔓延得更长。

不知过了多久，沈让北自嘲扯唇，喉咙滚出哑声，“早忘了。”

-

那场大雨突如其来。

林念语下了出租车，顶雨回了宿舍。

隔壁住的是宿管阿姨，见她这么晚回来，还淋湿得像落汤鸡，顿时热心地给她送上感冒药。

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阿姨还特意敲门，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需不需要帮忙。

林念语冲她挤出一丝笑，摇头。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她的心事，谁也帮不了。

阿姨离开后，林念语精气神也仿佛被抽干，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换下衣服洗澡，关灯躺在床上。

没一会儿，手机亮了。

是江琳的微信。

江琳：【真的假的？？？沈让北？？？你真碰到了？？？】

江琳：【他居然是你学生家长？？？】

江琳：【你俩怎么样？他跟你打招呼了吗？叙旧了吗？】

黑夜里，消息雨后春笋般往外冒，屏幕光芒也把夜色点亮。

林念语挣扎了会儿，扛着头痛侧身拿起手机，慢吞吞回复：【什么都没发生】

江琳：【？】

江琳：【我不信，你骗我】

江琳：【当年他在你走后多颓多疯啊，而且你还是他初恋，他怎么可能没波动】

望着满屏幕的不可置信。

林念语喉咙发涩：【没骗你，他看我像陌生人一样】

林念语：【我找他要号码，他也没给】

江琳：【……………………】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长串的省略号后，江琳的信息久久没再冒出来。

林念语麻木地望着头顶的床板。

简陋的上下铺，仿佛一副棺材将她困在其中，呼吸都闷得难受。

终于，江琳给她打来电话，将掩抑的情绪撕开一道豁口。

江琳开口便关心她现在的状态，并主动帮她分析为什么沈让北会这样，可还没等她各种假设讲完，林念语倏然打断，“是我活该。”

江琳茫然无措，“不是，怎么就活该了。”

话音落下。

死寂般的安静。

再开口时，林念语气息氤氲着水汽，笑了笑，“刚到国外那会儿，他来求我复合过。”

“……”

“我没答应。”

眼眶热得烫人。

她声音很沙，很潮，又很轻地摇头，“他不会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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