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跪着上吊的人

　　“王宁大人来找您想必是有顶顶要急的事情，殷大人。”

苏苒捂着脸叹了口气。

殷辞月只能先放下手里杂乱的户账本，锁了户库的门，带着苏苒往外走去，只幸亏苏府不小，赶路的时候，殷辞月终于有空问问苏苒那句户库进过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殷大人刚也看到了，户库除了几扇进不了人的小窗透气防潮，就只剩锁上的大门，这大门更是只有三人有钥匙。”

苏苒的眉头一直皱得很紧，大约是一边思考一边描述，

“若是九年前有账目找不见，并不是什么奇事，那段时日家中忙碌，查完无需复验的账目，常常是一箱箱拿着，若是真的那时候搬家意外丢失，虽然遗憾却不是完全没可能。可我刚才查了，昭庆元年前，也就是伏阳三十七年十一月到昭庆元年正月的账目，多数都还存着，独独缺了伏阳三十七年腊月时的账目——这应当都是放在一块箱子里的账目，独只少了中间一部分日子的，实在奇怪。除了被人刻意取走……”

想不到其它原因。

苏苒的话最后没有说完，但是殷辞月知道她什么意思。

伏阳三十七年腊月，这个日期实在是太特别，伏阳年号的末尾，就是因为当年的昭庆宫变，当今皇上登基后，刚好在正月改年号为昭庆。

独独少了这部分的账本，难怪苏苒会怀疑有人潜进了户库，特意偷走了账本。

这样一来，就说明那账本，绝对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重要到背后之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偷走它。

“苏大小姐还请帮忙想想办法。”

殷辞月请求道，

“如果那账户能作为一份把柄，还是尽可能拿到手的好。我也会想办法找找的。”

苏苒了然点头，应了声。

“殷大人放心。”

苏府大门外，一位穿着棕色圆领袍的男子正反反复复踱步，没受到主人邀请，他不好直接进门，只能一次又一次探头看门里。

看到殷辞月的身影，他马上上前，欲张嘴说话的瞬间却因为看见了苏苒紧急刹车。

“大人……”

王宁瞥了眼苏苒。

“直接说，苏大小姐如今是我六道府客卿，不必瞒她。”

殷辞月毫不客气给苏苒按了个客卿头衔，换来苏大小姐一个复杂的眼神。

“是。”

王宁大概是习惯了殷辞月这偶尔不靠谱的情况，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朝苏苒简单行了个礼，马上又回归正题：

“大人，京城出了命案，死者是今年秋闱的一位应中考生，圣人下口谕，要求这次的案子要您亲自查，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

如今正是腊月，已是过年的时候，这时候出了命案，还是秋闱应中的举人，难怪圣人如此着急。

苏苒突然有些“同情”殷辞月，这案子一听压力就大，要是真的查不出什么，所有问题都得遭殃到殷辞月的头上。

殷辞月仰头深呼吸，将自己的怒骂吞进了喉咙里：“带路，王宁。”

王宁点了点头，转头去牵自己的马，殷辞月回过头欲说话，就看见苏苒看着她那复杂的眼神，硬要殷辞月去形容苏苒的表情——大概是混合了嘲笑，担忧，同情还有一丝无奈的表情，以至于殷辞月甚至想象不到人竟然可以做得出这么神奇的表情。

“苏大小姐？”

“殷大人看来要去忙了？”

“苏大小姐好歹如今也挂了一个六道府的客卿名头，不如随我一同前往，正好路上我们也再商量一下那账本的事情究竟应该怎么办。”

苏苒其实不太想答应，她并未实实在在见过死人，难保不会拖殷辞月的后腿，但是既然如今达成了合作，总不能要求殷辞月才是一直帮助她的那个人，这样思忖再三，苏苒还是点了点头，又一次和殷辞月骑上了马。

死去的举人本就是京城人，府邸就在京城，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府里上下已经挂上了白，听得一阵阵哀恸的声音从府邸里传出，让苏苒心里蔓起了说不上的难受。

“王大人。”

“殷大人您来了。”

门外正守着不少六道府的衙役，看到殷辞月和王宁的身影，马上围了上来。

“什么情况？”

殷辞月率先走上前去，她压着自己的眉心，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模样，被抓来的那个人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死者名叫杜白林，是京城文官杜家的独生子，今日本来是叫三个同窗好友一起出门游玩，但是时辰到了，同窗好友却没有见到人，便找上门来，只是小厮叫门却没有人应，强行破门后才发现自家小公子已经死在门内，赶紧报了衙门，只是衙门上门调查一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只能将事情报到了六扇门。”

殷辞月了然，她转头和王宁商量起来，苏苒静静站在几人的身后，只是看到小厮们似乎很害怕的神情，她还是忍不住拉住了其中一个小厮，低声开口：

“小公子平时对你们如何？”

“......自是很好的。”

小厮沉默了一瞬间，最后只是嗫嚅了这几个字，就什么都不愿意继续说，苏苒只得退回殷辞月的身侧，看到她似乎和王宁已经说完了话，就凑到她的耳边小声：

“殷大人，那位公子似乎在仆人里的声名不怎么好，那些小厮看起来都很害怕，只怕那公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很有可能树敌不少。”

殷辞月挑了挑眉。

“你也发现了？我刚问了王宁，这位杜公子在京城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大抵是因为杜家有做生意的亲戚，家里很是有家底，杜公子在成亲之前又是家里的独子，自然是十分宠爱，甚至溺爱，以至于杜白林性格相当糟糕，到处树敌，很难说是不是有人因仇报复。”

“大人，这边。”

王宁谈过身体来，打断了殷辞月和苏苒之间的对话，他带着两人进了杜白林的卧房，刚进门时候，只看见一架屏风挡住了视线，视线之后有一个隐隐约约的黑色身影，看不太清，明明只是隔着屏风看见，苏苒突然之间却升起了莫名胆怯，实在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前进。

观察周围的殷辞月察觉到了苏苒的犹豫，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苏苒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近了殷辞月一些，又继续往前走去。

杜白林的尸体还原样摆在房里。

看到的一瞬间，苏苒和殷辞月全都瞪大了眼睛。

一个是因为害怕，一个是因为惊诧。

那尸体正在天花板上，呈现一副上吊的模样，但是却并不是高高吊着的，他垂着头，看不太清死前的神情，只能看清楚苍白的脸色，整个人跪在地上，被那根绷紧的绳子强行拉直了身子，看起来像极了在庙里或者道观跪拜忏悔的样子，透着一种诡异的荒诞。

苏苒险些尖叫出声。

但是她还是强行忍住了自己尖叫和呕吐的冲动，越发靠近了殷辞月，微微低下头，尽量不去看那尸体。

殷辞月自认自己当金令卫这些年，看过的尸体也不少，还有更加吓人的，但看到这么诡异的尸体，殷辞月的骨头里也蔓上了一丝寒意。

跪着上吊的尸体。

两人都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