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七年之约

　　“我跟你只有一面之缘后，似乎就没什么交情了？”

林平之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黑衣男子，他依旧神色从容，声音不冷不淡地说道。

“没错！”

“那你为何不请自来？”

“我本不想来这一趟的……”

“但你还是来了。”

“的确……”

燕十三应了一声后便沉默不语，一手举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似乎在以茶代酒，借酒消愁。

然而，酒入愁肠愁更愁，何况是提神醒脑的茶？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走到这里来，他本该和谢晓峰于枫林试剑。

结果应是他血染枫林，或是谢晓峰命坠残阳……

但结果往往出人意料，他没等到人，却等到了他的再次死讯。

这一次是真的，因为带来这个消息的是凶手慕容秋荻的手下，并且还带来谢晓峰的人头——

他依稀记得人头上谢晓峰残留的面容，英俊的脸庞和落魄的风霜、春色的潮红和死亡的苍白、不可置信的恐惧和看透淡然的释然。

燕十三也是个风流浪子，他怎会看不出谢晓峰死在哪里。

他无法接受，他等了十几年的仇人，不是死在他的剑下，而是死在妇人的床上。

没错，仇人！

他们之间没有怨恨，他们之间只有仇恨，只不过是一种与生俱来，不能不有的，既奇妙又愚笨的，既愚笨又奇妙的仇恨！

林平之静静地听着燕十三的诉说，心中最后一丝疑惑终于被解开，他不怀疑慕容秋荻要杀谢晓峰的决心，但他怀疑慕容秋荻杀谢晓峰的能力。

谢晓峰是天生剑帝，纵使他在随波逐流、或挣扎抵抗上天的赐予他时，他傲视天下。

何况，他开始觉悟，接受命运安排时，又怎会轻而易举地死在慕容秋荻的手上？

诚然，慕容秋荻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女人。

但谢晓峰亦非泛泛之辈。

他聪明英俊，健康强壮，文韬武略，无不精通，这是有口皆碑，无论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来。

所以，无论是斗智斗力，他也是无有缺憾的。

但同时，他英俊潇洒，风流多情，也是世人皆知的。

这样的人死在了女人床上，岂非亦是一桩擅泳者溺？

林平之冷冷地笑了。

“你该明白，天底下除了你之外，最有资格杀他的人就是慕容秋荻！”

仇恨是先天的，怨恨是后天的。

谢晓峰和慕容秋荻之间除了怨恨，还有亏欠。

纵使燕十三有再多愤懑，听到这话他也不得不承认，慕容秋荻的怨比他的仇，更有资格杀谢晓峰。

他嘴唇开了又合，连连几次，最后只是用干干的语气叹道：“但他也不该死得如此窝囊。”

林平之冷冷回道：“但我觉得合情合理。

你和谢晓峰之间的仇源于剑，最终要用剑说话。

她和谢晓峰之间的怨源于情，自然要在情场上解决，还有什么地方比床上更合适？”

燕十三一听，双手扶脸大笑，笑声中含着数不尽的苦涩。

他忽然后悔了，他不该来江南，不该来慕容山庄、更不该先来见林平之。

他本来满盈胸臆的愤怒和杀气，足以冲天贯霄，如今却被林平之几句话打击地兵溃如山倒。

感受着燕十三愈发平静的气息，林平之却是抿唇微扬，素手为两人斟了一杯茶。

“看来你想通了。”

“我宁愿我想不通。”

此刻，他真想自己是个不讲道理的江湖莽人，就此不管不顾，凭着一腔胸臆，杀伐无算。

但他修了一辈子的剑道，追了一辈子的真理，要他不认道理，岂非比放下仇恨更加难。

林平之见他痛苦神色，也觉感同身受，不禁低眉叹道。

“我明白你的痛苦。”

“你明白？”

“世无知音，伯牙绝弦。古今之情，原是相通。”

“你真懂啊……”

燕十三喃喃一句，又用目光深深地注视他一眼，叹惜道：“可惜啊，你不用剑。”

林平之不用剑？

自林平之练武以来，用的最多的兵器就是剑了，但燕十三居然说他不用剑？

林平之难得没有反驳。

因为他听懂了燕十三的意思，无论他的剑术多么精妙，即使世属罕有，他都算不上一名剑客，因为用剑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罢了。

而真正的剑客，讲求的就是一颗心。

心为上，术为下。

得心方能应手，技高不等于得道。

所以，纵使他得到了独孤求败的传承，但他也不会是独孤求败的传人，独孤求败的心中无剑，是人剑合一，物我两忘。

他的心中无剑，是根本没这回事。

燕十三的意思，林平之自然明白，但世上只有一个燕十三，也只有一个谢晓峰。

“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

看着燕十三豁然起身的姿势，林平之忽然心下一动，出言问道。

“你去要哪里？”

“不知道，但谢晓峰死了，燕十三也不该再存在。”

林平之挺直腰身，他半眯的目光投向燕十三身上，意味不明地道。

“昔年紫衣侯与东瀛剑圣白衣人决战于东海之滨，紫衣侯险胜却身亡，将其与白衣人定下的七年之约委托剑灵方宝玉。

如果你也想有这一战，能否再等七年？”

“七年？”

燕十三一愣，他的目光忽然穿过门口，望向院中挥剑的少年，他的手臂软绵绵，显然是个奸懒猾之徒，剑法也是……

不对！

只见小鱼儿又再重复了适才那一招，骤眼看去，俱都相同，但仔细一瞧，便可发觉这一招与前一招，大不相同，暗含变化之微妙复杂。

而不过须臾间，他又已经使过了一遍，这一招与前两招依旧大不相同，明明是一招剑法，却偏偏像是不同的三招似的，如流水一般，蕴着一种生生不息之生机。

“好妙的一剑……当真妙绝天下。”

燕十三呆呆出神，不禁喃喃出声。

以他的剑道造诣，他随手一式足以击中小鱼儿剑法的破绽，但他能击破却不能击败，只因他看出这门剑法生生不息，源源不绝，这一刻的破绽，下一刻又将不存这处，可为连编不绝，无懈可击。

燕十三当即回转了头，目不斜视。

“你不再去看看。”

“不看了。”

“为何不看？”

“我不想他太早死！”

林平之默然。

如果这世界上有了一个谢晓峰，又有了一个燕十三，他们相见的时候，就必定有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他们的一战也就成为了剑客之间最为辉煌的决战。

这是剑客的宿命！

如果燕十三的夺命剑法代表着死亡，那方宝玉悟空方得自然的自然之剑、代表着生机，它们相见时，也必定碰撞出剑道中最为璀璨的火花。

这是剑道的争锋！

谢晓峰已死，但自然之剑就在此处，燕十三见了不会不受触动。

但小鱼儿太稚嫩了，他的自然之剑虽然入了堂奥，但火候太浅了，与沉浸剑道大半辈子的燕十三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燕十三对他出剑，不需一剑就能要他性命。

但事情不是这般算的，他俩不是剑客的争锋，而是剑道的论比，若小鱼儿无法重现巅峰的自然之剑，这一场论剑根本毫无意义。

白衣人为雪前耻，励精图治，用了七年。

方宝玉创造自然之剑，击败白衣人，花了七年。

燕十三刻舟投剑，沉寂江湖，也耗了七年。

如今他们也立下约定，也以七年为准，这七年是留给小鱼儿成长的。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