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异变

　　希兰走在一条小路上，昨夜刚下了一场雨，郊外的道路泥泞不堪，才走没一会儿，靴子上就全是泥点，还要注意别踩到烂泥滩里。

卡特来自偏僻的小村庄，单纯且质朴，不知道什么议会和教廷的斗争，只知道神殿骑士是份很不错的“工作”，努力努力再喊喊口号，就能赚到比种地更多的钱。

假如没有被选中加入生命神殿，他未来最可能的人生轨迹，大概就是继承父辈的工作，像现在两旁不远处农田里忙碌的农民一样，把一生都献给雨水、土壤和青葱的麦苗。

经过大片平坦的土地，地面开始崎岖起伏起来，最后，希兰停在一座山谷前，卡特的家就在山谷的另一边。

天上的云层早已散去，月光将山谷染成银白。

希姆埃尔的银月几乎永远悬挂在天空中，每当它在地平线消失一会儿后又会重新升起。

夜晚银月东升西落，白天则西升东落，沿着同一条路线往返，只是白天时它被赤阳的光芒所掩盖，存在感比较薄弱。

随着希兰进入山谷之中，耳边安静下来，虫鸣鸟叫渐渐都消失不见，周围沉寂无声，张牙舞爪的黑暗升腾而起，阵阵寒风时不时刮过，带来一丝深秋的冷意。

走出山谷，他已经能看见夜幕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村庄的轮廓。

朝着村庄走了一会儿，希兰忽然停下了脚步。

傍晚已过，村庄里却没有火光，没有炊烟，四处都是一片沉寂，像是没有浪潮又失去潮汐的海面，安静得有些诡异，这让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深蓝色能量在他身体内外涌动着，魔法师希兰再次上线。

在夜视术的帮助下，他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不详的气息缠绕在那座村庄里，似乎蔓延着空气，也悄悄附上希兰的灵魂。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瞬间，吟游诗人和小说家们那些故事浮现在他心头。

这个村子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卡特说不定就在里面被困住了，或许命运注定，应该由自己来拯救村民们。

希兰这么想着，内心忍不住激昂澎湃。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原路返回了。

真是要命……

我可没听说过这村庄被废弃了啊，明早搬几个救兵再来看看吧。

直接闯入这种送死行为，希兰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但是他返过身刚踏出几步，动作便戛然而止。

在希兰前方，原本是一片树林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片黑暗，空洞、死寂，让人不寒而栗。

他从脚边捡起一根树枝，远远丢出，树枝没入黑暗中，仿佛被无形的怪物吞噬，又丢过去几块石块，依然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这边好像更危险……

希兰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那么接下来，是进入黑幕？还是进入村庄？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慎重的考虑有了结果，希兰一屁股坐在原地，打算就这么待到天亮再看看。

解除了夜视术，仰起头看向夜空，他忽然惊悚地发现，从四周的天际向着中央，空中闪烁的繁星正在慢慢地一颗颗消失，像被某种无形怪物吞噬一般，一段时间后，银月也被大块大块的黑暗遮蔽。

最后，黑暗吞吃掉每一点光，彻底统治了这片区域。

这是某种结界？

再次给自己的双眼附上了夜视术的力量，他盘膝坐到一个树桩上，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希兰没有戴表的习惯，否则他现在至少可以数一数滴答滴答的指针。

滴答。

然而，渐渐地，他似乎听到了那仅存在于想象中的滴答声，甚至在那轻响中看到了一座华美的钟表，镀着银和金，用多色的水晶装饰，典雅而大气。

指针旋转着。

滴答。

滴答。

逐渐走向弧线的尽头。

登——

希兰猛地惊醒，寒毛乍起。

神圣又沉重的钟声让他从睡梦中醒来，然而无论那声音再宏大、再神圣，却总让人觉得怪异又畏惧，就好像其中潜藏着无与伦比的恶毒一般。

睁开双眼，希兰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他已然站立于村庄大门口，篱墙上钉着的木牌斜斜歪着，像在嘲弄他的胆小。

登——

钟声再一次敲响了，这一次不是从那虚无的钟表里传来，而是从村庄的中央，那里落着一座教堂，巨大的钟悬在其顶部，不知道什么东西触动了它，震颤不休。

希兰下意识地转身，想逃离这里。

但一回头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黑色的结界不知何时起，竟然悄悄蔓延，跟随他的脚步一同来到了村庄的篱墙之外。

希兰脸色难看，他找了一根树枝，举着它探入黑暗中，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接着他抽回树枝，发现没入黑暗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平滑的切面，在断口处，一缕雾状气体升腾而起，只是看着那缕气体他就汗毛倒竖。

雾状的黑气迅速漂荡开，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阴冷、腐烂充满死亡气息的感觉忽然冲击而来，希兰感觉灵魂像是被高地的蛮族用重锤狠狠来了一锤，他闷哼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内流了下来。

好痛！

希兰扶着脑袋，忍受突如其来的刺痛，他抬手擦掉了鼻血，等痛苦的高峰过去后，立刻检查了一下身体状态。

精神力在一瞬间消耗了九成，万幸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大毛病。

强烈的疲惫和困倦包围了他，幸好精神力没有完全亏空，否则他肯定会昏厥过去。

休息过一段时间，精神力恢复大半后，希兰的疲惫褪去不少。

回过头观察黑幕结界，他发现结界再一次朝着村庄靠近了一点点，身后那颗白桦树树梢上的叶子不知不觉间又被吞掉小半片。

于是希兰迅速做出了决断，他要找到这异象的源头，现在已经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了。

他悄悄摸进村庄，翻过栅栏，轻易地进入某个农户的家中。

路过谷仓，他随意瞟了一眼，门明晃晃地大开着，正值丰收之月，整个谷仓满满当当地堆着小麦。

希兰绕过谷仓，轻松进入了房屋里，门没有锁上，倒也省得再暴力破解。

这是个很普通的农民住宅，单层，长方形的空间被分为四部分，内部简单朴素，除了一些橡木制的家具之外，没有多余装饰。

检查完门厅和两个卧室，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然而当踏入厨房时，希兰看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灶台旁边，两个椭圆的蛋状物立在那里，约有两米多高。

这是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这两个巨大的蛋，关上厨房的门，他低声吟唱唤出了一枚光球，同时取消了一只眼的夜视术，在微光的照射下仔细观察起来。

凑近了一些，他发现巨蛋通体呈黑色，而且隐隐有种剔透的感觉，光线透过材质照进去，显出中央两个竖直的长条影子。

他加强了微光照明魔法的效果，光球散发的光芒一下子变得更加强烈，然后终于勉强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见鬼！

希兰脸色难看，倒退了一步，在那蛋里面的影子，分明是两个男人，他们双眼紧闭，而且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这竟是两个包裹着活人的茧。

随机，他想到了一件事——不会整个村庄的人都被困在这种鬼东西里吧？

手指上扭动的黑色蛇形图案一闪而逝，希兰戴上了一双手套，他伸出手试着触摸按压其中一个茧，表面光滑，没有粘性，很有弹性，像是橡胶一样。

一支匕首刺了进去，艰难地移动着，希兰感到了匕首传来的巨大阻力，茧的组成物质很有韧性。

让他恶寒的是，在匕首刺入之后，茧被割开的部分如同有生命一样缓缓蠕动起来，裂口很快被修复如初，还伸出几根细丝爬伸着试图缠上匕首。

莫名其妙的，希兰就想起了之前他跟卡特遇到的那种怪物，准确的说是它身上那些黑色软泥，也是这么恶心地蠕动。

不过现在这里这种物质不像怪物身上的那样污浊油腻、也没有腐败邪恶的气息，而是晶莹透亮，它们之间有没有关联还有待商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希兰发自内心地讨厌它们。

挥挥手驱散微光照明形成的小光球，黑暗又一次占领了厨房，希兰溜进了其他房屋里。

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村庄内的房屋里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巨茧，甚至在圈养牲畜的围栏里和路边，他也看到了一个个包裹着各种动物的稍小一些的茧。

村庄中所有的活物，全都被困在了黑色的胶状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