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小男孩

　　可那一日，真的是太不寻常了。沈将军和他的亲随，居然那般不堪一击，简直与寻常的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分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我们连人带马，一一杀光了。”

方定山停下来，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床头的布幔。沈云飞只觉一阵心悸，真没有想到，沈将军盖世英雄，临了居然是这样的死法，真是令人唏嘘。

“心生贪念，害人性命，已是万万不该。更何况后来——哎！”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方定山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伏击了沈将军，却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五色锦，乱搜乱摸了一阵，这才觉得怕起来。沈将军是朝廷重臣，受万民敬仰，此事若是抖出来，朝廷和百姓非将我们剁成肉泥不可。我们越想越怕，慌忙趁着夜色四散而逃了。

沈将军薨逝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天下为之一震，朝廷追查凶手，我吓得如惊弓之鸟，日日不敢出门。可后来，慢慢的就不怕了。朝廷怀疑北燕，怀疑羽回，怀疑流寇，就是没有怀疑我们，恐怕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威名赫赫的沈将军居然会死在一群鼠辈手中。

沈将军薨逝以后，原本热闹的将军府慢慢冷落下来，偌大的府苑人丁渐稀，因为疏于打理，将军府时常遭劫。半年后的一天，我偷鸡摸狗的老毛病又犯了，也想去将军府碰碰运气，那时我心里还想着，也许五色锦没有被沈将军穿在身上，而是放在府中了呢。

我趁着夜色，溜进将军府的大门。那里面很大，我在里面东摸西荡，最后找到了沈将军的书房。可出乎我意料的是，黑漆漆的书房里，居然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捂住他的嘴巴，一把把他拎了起来。

那小男孩放开手脚拼命挣扎，仓皇间，他的右手扭动了一下书案上的烛台，身后的书架缓缓移开，我这才发现，原来沈将军的书房中，还有这样一处暗格。

我心中大喜，点了小男孩儿的穴道把他扔在一边，就去暗格中翻找。虽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五色锦，却意外的发现了一样宝贝——“沈家鞭”的鞭谱与内功心法。

沈将军是用鞭的。他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一身武艺所向披靡，靠的就是这套鞭法了！虽然找不到五色锦，但能得到这套鞭法，我也算不虚此行。

这样想着，我把秘籍藏入怀中，转身就要离开。可是一回头，却看见那个小男孩儿正张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我心想，五六岁的孩子，已经会学话了，他看见了我的样貌，难保不会泄露出去。若因此引来杀身之祸，那可是大大的糟糕。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了事。我拿定了主意，当即举起手来，对着他的胸口猛拍一掌。那时我武功虽不高明，但到底练了几年内功，要打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还是容易的很。

我一掌下去，那小男孩吐一口鲜血，立刻软倒在地上，连哭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拼命的睁着，死死的盯着我。

我顿时心念一动，想起临来之际，你师娘刚刚告诉我，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我心里想，等我的孩子生下来，大概也是这样小巧可爱的一个小人吧。可是现在，我却要把别人的孩子打死了。我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可是不打死他，一旦朝廷追查到我的行踪，说不定会把沈将军惨死之事也暴露出来。怎么办？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我把小男孩儿抱起来，带着他一同逃出了将军府。”

“师父？”沈云飞听到这里，禁不住心中一惊，他已隐隐的有了些预感。

方定山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岔，然后继续讲下去。

“小男孩儿受了我一掌，着实伤的不轻。我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就运功给他疗伤，又请郎中替他诊治。可他的伤是内力所致，不管吃什么药，总也不见好。

眼看就要不中用了，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却在沈将军的内功秘籍里，找到了医治他的方法。我按照书上载的，替他打通了浑身的经脉，然后把沈家鞭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他，用以续命。我怕心法的内容拗口难记，就把它改编成儿歌的句式。这首儿歌的名字，就叫，《酣梦谣》。”

酣梦谣！酣梦谣！那是沈云飞每晚临睡前默诵的歌谣。如此说来——

“师父，莫非，我就是——”沈云飞颤抖着声音问。

方定山含泪点点头：“云飞，你就是那个小男孩。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府中仆役的孩子，趁夜偷偷溜到府中玩耍的。直到后来，朝廷贴出告示，我才知道，你就是沈将军与纯安长公主的独子，是陈朝一字齐肩王爵位的唯一继承人——沈昀。”

啊，沈昀！沈云飞心中猛然一跳。他是一字齐肩王沈君浩的儿子！这，这怎么可能？

十四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是难民之子的身世，他一直视师父为父、师母为母，他一直把镇远镖局当做自己的家，把镖局中的每一个师兄弟，当做骨肉至亲的一奶同胞。可如今看来，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眼前这个被自己叫了十几年师父的人，居然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他的亲生父母，是那样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人物，他早已忘却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如今阴阳相隔，他也永没有机会再向他们求证，与他们相认。其实，又何必求证呢？方定山如此郑重其事的临终遗言，还能有假吗？

“云飞，这盒子里装的，就是我从沈将军书房中偷出来的沈家鞭的鞭谱与内功心法，你打开看看吧。”

沈云飞依言打开盒子，取出一本发黄的古书，这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了。

“沈将军鞭法精湛，内功修为更加精妙绝伦，他逝世时不过三十余岁，却已拥有旁人五六十年的功力，难怪能征善战、所向披靡。只是修习沈家鞭的内功，要求习练者必须是一张白纸，不能有任何其他武功傍底。当年我偷到秘籍后，欲要习练鞭法，却不敢忍受废弃内力时的腐筋蚀骨之苦，如今想来，真是短见无识啊。所幸你自六岁起开始默诵酣梦谣，阴差阳错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武功，或许自己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