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特雷尔。特雷尔。”那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回转。

又一次，他应声睁开眼，趴在灯光下的木地板上。

女人的轮廓在暗淡的光线中若隐若现，金色长发轻轻搭在连衣裙的绣花上，而她的皮肤已经腐烂。

“不……”他匍匐，但又被一股力量摁在地上。

“特雷尔……”她开始向前飘浮。

“不，不……”他向后挪动，可视线无法逃离。

一声尖叫刺过脑海，腐蚀的面庞停留在眼前恍惚的光线中。

“啊！”他撑开眼睛，胸口已湿透，身边的闹钟刚好到早晨六点。

“醒来了？”惠灵顿在下铺端坐着看书，“你还好吗？”

“又是那操蛋的巫婆。”

“我建议你去看下心理医生，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我还好。”特雷尔擦去额头的汗珠，撑起身子。

“至少你的作息时间没受影响。”

“但我不想每天都见到她。”

“索卡吗？”他偷偷咧起嘴角。

“不，索卡很可爱。”

“你也一样，”他合上书，拿起作训服走向门口，“别迟到了。”

2027年，内华达的清晨一如既往地清静，队员们开始在跑道上进行负重体能训练。

“还剩两公里！加快速度！认真点！”教官站在跑道边，看着队员一个接一个跑过去。

特雷尔落在队伍的后方，身子矮两截的奥夫在一边皱起眉头，一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

“跑快点，老兄！我他妈五十了！”

“不，拍人家屁股并不能证明你比别人强。”马库斯故意落到后面搅和。

“那又怎样？你小子能好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马库斯比了下身高，快速回到大队伍。

“哼，小屁孩。”

一边的大楼上，几名军官和科学家在办公室里观望跑道上的人。

“这些就是我能给你找的人选了。”怀特将军对莉莉丝博士说。

莉莉丝看着特雷尔和索卡，离大队伍有20几米远。

“请问你有这些人的健康数据报告吗？”莉莉丝问道。

“呃，我不负责这一块。其他特种部队的人都被五角大楼征召走了，只有这些人。”

“海军和空军没有人吗？”她接着问。

“哦！他们比我们值钱多了，‘魅魔’，如果不是你们的选材要求高，陆军大把伙计想见女人，”鲍勃少尉鼓弄起自以为是的幽默感，莉莉丝没理会，“抱歉，我是说在梦里。”

“如果可以的话，”莉莉丝把笔收回口袋，“请把队员们的个人资料尽快给我，因为这一次的睡眠实验与以往不一样。”

跑道帐篷边，队员们暂聚在一起，进行早餐前的休息。

体能教官打印出数据报告，叫特雷尔和索卡过来。

“特雷尔，你的数据近期一直在下滑，”说完，他将纸上稳定的抛物线递给特雷尔，“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请不要犹豫。”

“谢谢。”

“索卡…...”教官叹了口气，报告直指垃圾桶。

索卡起身，扭捏着步子走来，纯洁的蓝眼睛下透露着孩子般的内敛。

“我当了30年教官，我并不觉得你能继续留在这支队伍里……希望你不是‘关系户’。”他把报告放回桌上，索卡只好自己拿走。

特雷尔坐在一边，她羞涩地偷看他表情，每个小女孩都会这么做。

阳光照射在他褐色的短发上，一种由内而外的黑色感染力将她吸引到身旁。

“你怎么了？”索卡凑过去。

“没事……”

“有心事吗？”她能感觉得到。

“没有。”他立刻起身走开。

地底，数米厚的防护门向两侧打开，莉莉丝带着几名军官来到睡眠实验基地。基地如导弹仓库样大小，透明的墙体和地面下布满错综复杂的传导线，延伸向总控制台。数十米高的中央睡眠舱边围着上百人的科学家团队，实验场内各类数据设备已开始运作。中心的传输柱上悬挂着360度荧幕和广播。

“两个多小时的地轨列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怀特赞叹。

“各位，你们好，”乔治穿着白大褂走来和人们握手，“我是乔治，此次睡眠实验的主要负责人。”

“很高兴见到你，你一直都在这地底下？”

“哈哈，偶尔上去透透气，只要国家需要，我一辈子在这都行，”他微笑道，“此次实验的目的在于探索大脑神经元的活性，进一步为神经学领域作出卓越贡献。”

“呵呵，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看起来非常华丽，”怀特微笑，“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那是肯定的。所以......”他看了下莉莉丝。

“这些是保密协议，希望你们能签署，还有这里的指纹印。”莉莉丝从文件袋里拿出保密协定，派给每一个人。

“谢谢各位，请各位跟我来简报室。”

地上，男更衣室里。模糊的女性肖像画挂在橱柜的最深处，只留下她的长发和一缕残存的微笑。特雷尔站在储物柜前呆滞，柜门遮掩着他脆弱的一面。

“还停留在历史的时间线上？”惠灵顿在隔壁说道。

他没回应，跟柱子似地立在那。

咚咚。惠灵顿敲了敲柜门，将头探过去。

特雷尔立刻换好衣服，快步离开。

“他还好吗？”马库斯从另一边过来。

“‘中年危机’罢了。”

会议室，莉莉丝将大叠文件放到大桌上，投影仪同时打开，乔治打开PPT。

怀特戴上眼镜，阅过一遍资料后，开口：“特雷尔。33。出生于德国首都柏林，20岁加入德国国防军陆军，侦察兵，五年后退役。27岁又加入德国联邦情报部门，30岁时转入我们在德国的ET-4情报部门分支，前年通过特遣队的试训。近两周的体能测试成绩有点下滑，但总体健康很稳定……”“惠灵顿。43。英国伦敦，毕业于英国陆军学院，同样是20岁入伍，常规部队，25岁加入SAS特种空勤团，服役10年，35岁加入我们位于伦敦ET-7的分支进行培养，37岁加入‘亚特兰大’特遣队。今年就要退役了。”

鲍勃少尉随后接上：“卡普勒，美国内华达，37，曾服役于美国三角洲部队，即将从特遣队退役。马库斯，德国汉堡，26岁，曾服役于第九边防部队，因为小时候的一次恐袭加入了队伍，也因为一次恐袭退出了队伍。奥夫，澳大利亚北领地，50，队伍的维修员……”

说完，已是最后一页。

“不是还有两个吗，”莉莉丝问道，“索卡和科林。”

“对……但这里好像没有资料，”怀特反复翻文件夹，问鲍勃，“资料呢？”

“这要问征兵处的那帮‘老油条’，我只负责做PPT，不负责这块。”

“好吧，总之，那个叫索卡的女孩子。最近入伍，非常年轻，我记得才19岁，毕业于伦敦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科林是爱尔兰的，还在等征兵处补充资料。你们待会应该会见到。”

“嗯。没问题……”莉莉丝并不介意。

此时，有人在外轻轻敲门，乔治过去。

“我们在做简报，怎么了？”乔治礼貌地问。

“主任想见一下你。”工作人员道。

“哦，没问题。”乔治给大家打了个手势后离开会议室。

控制台前，艾娃穿着白大褂背对着他，双手插在兜里，略带皱纹的脸颊一动不动，金色的短发遮着耳朵。乔治咽了下口水。

“看样子布置得不错，”她正值当打之年，美式口音下隐蔽着攻击性，转过身，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我的‘耗材’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大……大概1小时后。”

“哦，那希望能快点。我不希望我女儿上学迟到。”

“不……不会的。”乔治强颜微笑。

“好，”她从他身旁稳步掠过，“别出差错。”

食堂，队员们站成一列领餐。

轮到特雷尔，黑人大妈指在盘子上只放了一小杯水。特雷尔不解：“就这些？”

“对！”

特雷尔还是犹豫。

“每个人都一样的，人人平等！人人平等！”

“好，谢谢……”特雷尔端着盘子走向餐桌，坐下。

“这都啥玩意？”奥夫直接把盘子往桌子上一丢，半杯水撒桌上。

“乐观点，比吃鲱鱼罐头好。”马库斯坐在隔壁道。

“不，那只是训练，”科林坐在隔壁抱怨，“而这却是正儿八经的早餐！”

“你那么认真干啥？上次吃得最凶的是你，回去吐的最厉害的也是你。”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肃静！”教官挺着胸迈步进来，但他这次没站在餐桌正中间，而是在一边稍息。

之后，一名年轻的亚洲男性穿着联邦调查局的背心进来，手里攒着一叠文件。他站到‘老板位’前，没急着介绍，先略一边众人的面孔。

“说话啊？”奥夫不耐烦。

“哦，”他开口，“各位还好吗？”

没人回应。

“那我默认你们都很好了。各位好，我叫原宿，叫我宿就好，我来自联邦调查局的涉外医疗部……”

“等等，”科林不解，“什么是涉外医疗部？”

“昨天新开的，总统刚签完字，”他怼回去，“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通知你们，国防部有一个科研项目，需要多名身体健康的陆战队员参加，经过精心挑选后，选中了你们，恭喜！”

“所以说……是什么项目？”惠灵顿举手问。

“具体我不了解，你们去就知道了。”

此时，特雷尔注意到墙角电视机上的信号已经消失。回过神，宿正盯着他。

“不好意思，我希望大家都能听我讲话，”宿委婉道，“所以，从好的方面讲，这是你们为国家效力的一次机会。此外......所有听到这段话的人，必须强制性参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拒绝，明白吗？”

众人不语，教官也沉默着。

“好，请传下去，和这些一次性笔。签完名都还回给我。”

说完，他把手中的文件派给所有人——是保密协议。

卡普勒，队伍里最沉默的人，在协议的右上角，看见了淡淡的‘凯利舞计划’字样。宿看了眼他，他纹丝不动。

填好资料后，宿将纸笔收回，道：“谢谢各位，你们的教官会将你们送到指定地点，乘坐一个比高铁还快的列车……”

“所以……不好意思。”索卡开口。“没事，”宿立刻反应，“请问有什么问题？”

“我们为什么只能喝水？”

“因为你不想把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呛进气管，”他稍稍打趣，“同时，别喝太多。”说完，他向众人微笑点头，优雅离开。

“装什么逼，以为自己是谁……”奥夫一口干完水，满脸瞧不起。

实验室里，乔治调试控制台，手指停在电波频率输入阈值上：中等，等待确认。时间过去了一分钟，大拇指迟迟没动。他偷偷观察四周，艾娃在不远处查看睡眠舱。深吸一口气，将输入阈值降低三分之一，之后利索地设置好其他内容。

艾娃检查完，便向其打手势。

乔治微笑点头，开始释放试剂——带晶体的蓝色液体从控制台前侧的储存灌内顺着导管流出，沿地下管道注入睡眠舱的发射针内。随后，睡眠舱下的透明保养液开始灌注。

艾娃跟技术员再次一个接一个地检查——每一个保养舱上都贴着队员的名字。技术员使用无线电，向控制台比大拇指：“检查完毕，无误！”

不久，列车停进轨道站，全副武装的宪兵将穿着训练服的队员们“押”下来。

“我的天别这样，我们又不是犯人。”马库斯推开宪兵的手。

轨道站内布满监控。重装防护的宪兵戴着宇航员样的头盔，看不见面部，手里端着还在试验期的自动步枪。

队员排好队，接受军犬和电子仪器的检查。

索卡夹在众人中间，左顾右盼。

“放松，不必那么紧张……”卡普勒在后面安慰。

医疗中心内，队员们检测完生命体征后，按顺序前往特定区域做全身检查。之后，站在扫描舱内检查内脏，完成后领着报告坐在等候区的长凳上。

“奥夫。”莉莉丝开门出来。

奥夫提提裤子，咳哼一声，走进房间。

特雷尔坐到索卡旁边，纸上捏出了淡淡的汗印。

“你……”索卡挪动嘴唇，双手抓着裤子，“你紧张吗？”

“不，不紧张。”

“特雷尔。”莉莉丝站在门口。特雷尔没动静。

“嘿。”索卡碰了下他。

“特雷尔。”

“哦！不好意思。”特雷尔起身，不好意思地点头。

“请进。”莉莉丝微笑。

就诊室，特雷尔坐到办公桌边，两手搓着大腿。莉莉丝翻开文件，在电脑上调出X光的结果。

“从刚刚检查的数据来看，你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什么问题。X光也一切正常……”莉莉丝拿出笔，语气温柔起来，“但是，我还是有几个很简短的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

她停顿，清澈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呃……可以，请问吧。”特雷尔放松手。

“请问，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有没有出现过无法入睡，或者失眠的现象？”

他的手又搓了起来，但给桌子挡住。

“呃……没有。”他面无表情。

“……”

她故意留下几秒，但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好，”她继续道，“请问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你是否有过被负面情绪干扰，以致于影响到你的个人生活？”

“……没。”

她思索，笔尖在白纸上打转，但迟迟没下去。

“最近的食欲有无受到影响？”

“没。”

“请问……”她的笔尖停在了最后一栏，“你如何看待你与周围人的关系，包括亲人，朋友……”她看着他的眼睛——“以及你的爱人？”

“……”

时针一帧一帧地转向下一个起点，她看不见他脑海里的画面。

笔尖就要落到“拒绝”上。

“我……”他停住那一滴墨，“我觉得他们都还好……”

她扬起了嘴角。

“每个人都挺好的，过着他们的生活。”说完，他耸了耸肩。

“对，”她在纸上打钩，然后将纸收进抽屉，“没事了，请从这扇门出去，医生会带你去实验中心，她们给你做一些关于麻醉的讲解。”

“麻醉？”

“对，她们会跟你解释的。”

“好的，谢谢你。”

“不用……”

“躺进去，躺好了啊！手别动！”大妈一点也不在乎特雷尔的想法，给特雷尔的手臂上打留置针。

“喂喂，其他人呢？”特雷尔勉强抬起头看外面，其他的睡眠舱已经关闭而且正在运作。

“别管他们，准备睡觉。”

“所以你就只是简单的麻醉吗？”

“放松啦不用紧张的，睡个觉而已。一梦解千愁啊。”

“哦……好吧。”

护士给特雷尔戴上呼吸器，全身各处贴上探测片，接入睡眠舱内的插头，之后又戴上一个鸟笼样的头罩。

“放松，闭上眼睛。”

只见睡眠舱合上，保养液的灌注声环绕在耳边。艾娃来到舱门边观察，手臂上的导管开始注入麻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