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秘密

　　公园里，风吹草动的沙沙声与满眼苍翠的灌木丛连作一片，燥热的空气在阳光中不安分地跳动，来势汹汹得似要侵袭人的每一个毛孔。

罗予殊牵着Nebula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闲庭信步，齐续与她并肩走着。

“亲爱的，Nebula几岁了？”齐续生硬地展开话题。

“嗯——有四岁了吧。”谈起Nebula的时候，罗予殊总有很多话要说。“我遇见它时，它大概只有，这么大点——”牵引绳套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她用手比量着大小。

“对了。”罗予殊突然想到什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家里没有植物。”

齐续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他好像的确没在家里见到过绿植之类的东西。

“因为我从来都养不活这些东西。绿萝，绿萝你知道吧？连这种最好养的植物在我们家也会枯萎。不止是这些，好像所有生命的东西都跟我犯冲。”罗予殊郁闷地眨了眨眼。

她蹲下来，摸了摸Nebula毛茸茸的脑袋，小家伙的耳朵向后张，亲昵地蹭蹭她的手心。

“但是Nebula不一样，它是第一个闯进我生活并坚定地留下来的生命。”罗予殊回忆着，“当初捡到它时，真的非常非常虚弱来着。真不敢想象呢。”

齐续听到“捡”字，原本想要下蹲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探究地看着她的侧脸。

罗予殊没有抬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Nebula吗？”

“嗯？”齐续示意她继续。

“因为眼睛。”

眼睛？

齐续闻言看向Nebula，此时它正望着它的主人，黝黑明亮的眼睛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罗予殊知道。这双溜圆的眼睛里只看的到她，准确来说，是愿意只看着她。

动物的一生太短暂，低矮的身体让它们的视野也局限，所以人轻而易举就能填满，但有人却视如敝履。

罗予殊的身边从来不缺爱，以至于她比别人对爱的要求更高，或许应该称之为爱的高阈值状态。身边人都让她索然无味，直到她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所以她收养了它，作为家人。

罗予殊站起身来，边走边跟齐续聊着天：“你呢？你大学学的是动物吧。为什么呢？”她语气轻快，刚刚剖白式的回忆对话让齐续也跟着放松下来，好像他们本来就该是这么亲密，彼此了解，没有隔阂。

“亲爱的，你怎么跟我大一的老师问了同样的问题，”他笑着回答，努力回想着七年前的的初衷，“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甚至有点肤浅。”他耸耸肩，不好意思地开口：“因为钱啊。”

他说：“农学院的学费是最低的。”

“那公费生的费用不是更低吗？”罗予殊调侃道，显然并不相信他的理由。

“亲爱的还知道公费生？”齐续故作讶然。

“喂，你现在是在瞧不起谁？”罗予殊抬手锤了他一下，温柔含笑的声线却毫无威慑力，反倒将两人的距离拉的更近。

远方，绿树和高楼彼此交缠绵延到天边的山丘，而渐渐模糊朦胧了。

后来，两个一起散步的情况愈加频繁了。也许是早上，或许在傍晚，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止局限于简单的问候、阴晴的天气、圆缺的月亮、生硬的亲昵，但却有一个话题，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

直到那天，他们在商场约会时。

齐续双手拎满了印着各式logo的手提袋，心里叫苦不迭，却只敢小声抱怨：“我还以为你们有钱人都不逛街呢！”

话音刚落，高跟鞋踩地的动作突然止住，打扮精致的罗予殊扭头看向齐续。

齐续走得慢，罗予殊迁就他的速度走在他前面两步的距离。罗予殊喜欢听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有规律又不乏气势的“哒哒”声。她敢肯定，这一定是她这辈子走得最慢的一次。

宽大的墨镜几乎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形状漂亮的红唇和挺翘的鼻子。

“我以为这些奢侈品都是专人运到家里再经介绍选择的，”他心虚地说着，走向前与她并肩，他下意识的想抬手作证明手势，却发现手里提着东西，只好作罢，“我在张家的时候就是这样。”

齐续有个习惯——当他觉得尴尬或者想撇清什么的时候，会在开口的同时下意识的抬起手，拇指内扣，掌心向外，作出有别于三指发誓的动作。

“少爷，我们有钱人也得吃饭睡觉呢。”虽然看不到，但齐续总觉得墨镜之下的那双眼睛里肯定在打趣自己。

“不过，逛街的话肯定不会排队。”她的脸微偏向左前方。

他觉得她在看着什么。于是顺着视线向后转头——一家高端奢侈品牌门前正排起长龙，似乎在举行定期促销活动招徕顾客。

“真正的有钱人或者穷人都不会在那里排队。”罗予殊歪了歪头，平静地评价道，“打折还是涨价都没有区别啊。”

齐续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并不像书中写的那么恶毒，又或许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他本就没有机会看到她那样的一面。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罗予殊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她的优越和高傲做派。毕竟，那就是她的生活。

亚丽百货是江城最大的商业广场，商业占地约5.7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超30万平方米。大面积的玻璃结构，使整座建筑充斥着通透和灵动，流线型线条配合光影打造的银河系天窗，极具空间流动感，让人仰望穹顶就如身处星河，而顶层的连廊也实现了一二期的空中融合。

罗予殊走出旋转门，不知看到或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身后的齐续也跟着停下。

罗予殊一把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勾了下来，杏眸微瞪着某个方向。她的上齿咬着嘴唇，齿下黏膜被咬得发白，却被红色口红营造的假象掩盖了。

齐续也关切地看向那边，没有注意到身边罗予殊的反应。

“那是萧之晋和容安吧。”这座广场就是隶属于萧氏集团，萧之晋一手罩在车顶边沿，担心罗予殊上车时碰到，一手还体贴的为容安撑着遮阳伞，齐续极没眼色地说：“他们还真是般配。”

话音刚落，罗予殊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他，眼神漠然，语气冰冷：“注意你的身份。不该说的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齐续嘁了声，茫然地站在一边。

他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仿佛不属于她的陌生情绪，忌妒、冷漠、愤怒……

罗予殊面对他时，总是很得体，哪怕彼此同住一屋檐下，罗予殊也从未失态，至少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法得到，所以嫉妒或者怨恨这种情绪对她是没必要的。

罗予殊咬紧了后牙，强迫自己不去发火，她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后又将气吐出，声音稍许颤抖：“我有事要办。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说完没给齐续留喘息的时间，转身走回旋转门内。离开时，还瞥了一眼萧之晋的方向，而对方已经上车离开。

齐续在一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视线下移，罗予殊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攥着，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想，手心里要多几个掐痕了。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齐续站在原地，却被人头攒动的人流推搡着不得不向前，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拎着满手的物品，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太阳不留情面的晒着，使他背后沁出一层薄汗。

“她去哪了？”齐续在心里问006。他觉得不太对劲。

【地下车库。】

“她，”齐续停顿了一下，脑子里突然闪过之前陪外婆看过的狗血剧的画面，于是惊恐地开口，“她该不会要开车跟他们两个同归于尽吧！”

【……】

这时，手机响起短促的气泡声——是聊天软件的提示音。

齐续无奈将右手的东西搁在地上，掏出手机。

看到内容后，他手指飞快地点了两下屏幕，然后摁灭屏幕，自言自语道：“地下车库信号还挺好。”萧之晋的钱可没白投。

雇主精神状态平稳，确认完毕。

另一边，罗予殊把着方向盘，看着手机上齐续快速收了打车费转账后发来了表情，没来由的气消了大半。

晚上9点，齐续瘫坐在沙发上把玩着遥控器，他已经换下白天严肃板正的西装，穿着一身休闲服。电视上放着动画片，他却意兴阑珊，同样窝在沙发上缩成一团Nebula倒是看得格外认真。

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里万家灯火，静默的城市掩盖在夜色下。齐续伸手揉了揉Nebula，声线压低：“你妈妈给我下了门禁，她自己却不遵守。她很霸道吧？嗯？”结果，它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趴下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去了。

从商场分开后，齐续打车回来，整整一天都没见到罗予殊，也没再收到一条消息。

以他的立场，并没有什么资格过问罗予殊的行踪。可齐续转念一想，就是因为是这样的关系，他才更应该关心她。齐续当机立断，坐直身子后点开罗予殊的电话。

嘟嘟……

通话被拒绝了。

齐续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已挂断”，皱了眉头。

这时，屏幕有弹出消息，是罗予殊发来的，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地址。

环山路37号……

齐续看着屏幕上的字，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这个地方。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给罗予殊打电话的行为。

齐续烦躁地后仰，将整个人埋进沙发里，他就这样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直到白亮的灯光在视线中变得抖动不稳，眼睛生理性的酸涩，他才闭上眼睛，却还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挥之不去。

他存着侥幸心理安慰自己，未必能碰到他们，碰到了又未必还认识。

片刻后，齐续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随意拿了一把钥匙，动身去车库。

罗予殊没有禁止他开车的规定，甚至慷慨的允许他使用自己的任何一辆车，只是他总宅在屋里，没什么用的到车的地方。

没有男人拒绝得了豪车的诱惑，就像蜂蜜对熊是天生的吸引力。

齐续坐在黑色法拉利Roma的驾驶座上，摸着手下的方向盘，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再开这种车的机会。只是视野太低，座椅也有些硬。他在心里祈祷着市路上的车辆最好不要太多。

脚踩油门，变速箱快速换挡，推背感直接拉满。不过底盘太低，齐续出车库的时候还是格外小心。

晚风在车速的加持下迅速流动，车头冲破气流。齐续顺着导航的路线驶去。

忽然，一个疑问在他的心头闪过：

罗予殊怎么会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