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过去

　　潮湿泥泞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应知也也不知道。她的意识从被刺杀后就慢慢消散，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又能感受到温暖和香气。

耳边一直很吵，不同于监狱里犯人的嘶吼声，而是她熟悉的南靖古言，还有铜盆里水流滴下的声音。

“这风寒可真够厉害的，殿下虽说是不再烧了，却一直不醒。”

“这可如何是好啊，怎么向帝后交差……”

这声音是……

白盏？

白盏不是已经在那场宫变中为了护主而亡了么？应知也顿感不可思议，但是耳畔的讲话声却无比清晰又熟悉。

“小影，快些去换盆热水来。”

“是。”

“还有阿岁，等下给殿下净完身子，记得第一时间把外殿的户牖推开通风，莫要忘掉！”

“是……”

小影、阿岁、白盏、外殿……

这里不就是，她的公主殿吗？

可是，南靖早已灭亡，皇宫也被那七天七夜的大火烧成了灰烬……她应该在那监狱里的，应该被西云的隶人扔进乱葬岗，这一切都不对——

应知也脑中蹦出一个猜想，很快就让她的心脏狂热地跳动起来！

难道说，她重生了？！

无法抑制冲动地，应知也急于探求这真相。她猛地睁开眼，短暂地模糊过后，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出现在她的眼前。

米色的轻薄纱帐，雕花的紫檀荷花纹木床……还有那枚系在右下角的风铃，这正是她应知也的卧房！

应知也向下扭头，正好对上了白盏惊喜的目光。她先是愣了一会儿，好半晌，才低声呼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小婢女高兴地扭过头去，叫着屏风外等着的几人：“快些去！禀告陛下和帝后娘娘！公主殿下醒了！”

她没死……

她应知也，居然活下来了。

再次见到这些衷心为她的侍从们，应知也热泪盈眶，心中全是懊悔和难过。她吃力地撑起身体，白盏见状赶忙过来，在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慢些来，殿下。”

女孩坐起来时身上的薄被有些下滑，识眼色的婢女快速伸手，轻轻给她掖了掖被角，关切地抬头询问道：“殿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奴婢已经叫小厨房温了些粥，时刻备着，就怕您醒来之后饿了却还要再等他们起灶；要不要先吃一点？”

“先不用了，白盏。”应知也仍在紧紧盯着白盏看着，好像下一秒她就会从眼前消失。

在上一世，她身体还算健康，很少生大病或者是受伤。不过，结合眼前的场景来看，这样一场严重的风寒大概发生在她十岁那年——她偷偷跑去贵妃寒宫外的深潭玩乐，不小心跌入池水中。

幸好被发现的及时，不然自己恐怕真的会命陨于此；此次顽皮的后果便是，她高烧不退整整五天，过了很久才再次醒过来。

或许是老天眷顾，挑了这么个时间点，让本该消散于监狱之中的应知也回到了十岁这一年，重新来活过这一世！

在过去她应知也从未真正见过话本子所言的死而复生，多么幸运啊，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

上辈子她不学无术、爱错了人所犯下的过错，在这一世，绝对不会再次发生了！

在听白盏间间断断和她聊天的过程里，她逐渐弄清楚在她“昏睡”的这几日，南靖都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的落水，贵妃寒也被默帝怒斥一通：夏侯寒的宫外深潭本就给她管辖，却没有护栏在外围防护，且附近连看护的下人都没有；公主虽然化险为夷，但是夏侯寒还是被禁足了三日，并连夜修缮了周边的防护设器；

新的围猎日快要来到，作为皇室御用围猎场的枫场近些日子已关闭，贵族名臣均不可进，场内正在为围猎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除此之外，在元旦之前，应氏一族皇嗣的伴读挑选进入尾声——有能力的各族子弟通过千挑万选，很快会和皇室适龄子弟相见，共读于东宫。

这样一来，应知也算了下日子，在自己醒来后的大概第七日，备选伴读们就会进宫来了。

心脏像被人猛地攥住那般疼痛，一想到那人的脸，应知也心中顿感仇恨与愤怒——

七日之后，夏侯玉汝，就会和她相见；同时，那一日也会是夏侯玉倾与她相识的日子。

上一世她对拘谨的但真诚的少年夏侯玉汝所吸引，对他一见倾心，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做自己的伴读。这样，夏侯玉倾便彻底失去和她有更多接触的机会了，最终给她的弟弟应须也做了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公主们的伴读有不少在将来将会是她们的丈夫。毕竟能派遣子弟竞选伴读的家族，均是非富即贵，家中长辈至少三世在朝廷中效忠于天子；年龄差不多大的两个孩子，两小无猜，彼此了解，若是将来成婚，亦能再拉紧此家族和皇室的关系，为皇权所用。

更何况在南靖国，统治者均是能者居之，帝姬亦可去做女帝，那其夫家将会更加贵不可言。

如此以一来，贵族名臣们乐意将孩子送入皇宫，让他们给皇子帝姬去做伴读。

不过这伴读虽然条件诱人，前途一片光明，但每年筛选到最后的人数却是极少——应氏五百多年来一直是子嗣贫瘠，而说是子嗣最多的默帝，到目前为止，活下来的却只有五名皇嗣：

帝后江允，育有一子一女，即长公主应知也和三皇子应须也；

潇妃仲筠宜，育有一子一女，即二皇子应言和二公主应妤；

静容华周顺，育有一女，即四公主应熠。

也就是说，最后能当上伴读的，也就五个名额。

最后这五位伴读，也是要看皇嗣意思来挑选的；而今年适龄皇嗣只有三位：应知也、应言和应妤他们三人。

应言和应妤······应知也微微皱眉，看向白盏：“景阳宫那两位，可有向父帝坦言，挑选谁家的子弟？”

景阳宫就是潇妃的居所，白盏知道公主所指的“那两位”就是应言和应妤。

她认真思索了下，顺手接过小影递来的温粥，轻轻用调羹搅拌，看着白茫茫的热气散发开来：“回殿下，妤帝姬意向为夏侯氏，而言殿下所向则为仲氏。”

温热的莲子羹被玉勺舀了些许，白盏轻轻喂给应知也。温暖的食物下肚确实让全身都舒适了不少，应知也咽下这口羹，继续追问：“可是仲氏直系子弟，潇妃的侄儿一辈么？”

“应该是的。”白盏点点头，“喝完这碗莲子羹，奴婢给您更衣吧？陛下过会儿会来看望您的。”

思索了片刻，白盏似乎想起来些什么，对着应知也莞尔一笑：“奴婢看您今日怎得这般严肃？往日这会儿，您很少过问宫中的事情的。”

哎呀。

应知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儿，按照众人对自己的印象，淘气爱闹才是正常的。这样一本正经，很难不被他们有些怀疑。

自己的家人和侍女们还好，倒是其他人那边······或许不好解释，尤其是夏侯玉汝他们，会对自己更加地有所猜忌。

“哪儿的事呀，就是好奇了嘛。白盏，我刚刚在想，自己这般顽皮，将来可如何是好？父帝和母后对我抱有期望，我身为长公主，得给各位弟妹树立榜样才是。”

应知也认真地抿唇，真诚地望着白盏，对她点点头。

其实她应该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白盏以及父母的，但是眼下不可。现在众人眼中她那顽劣的形象无比深刻，唯有她先有所改变，才能让别人也对自己改观，从而推动着全局的变化。

果不其然，白盏无奈地摇摇头：“那殿下，伴读您不是早就吵着要定夏侯氏的玉汝公子么？这还需要改么？”

其实众人都深知，夏侯氏二子当中，玉倾的才能要远远高于玉汝；同样十几岁大，玉汝就是瘦小拘谨，而夏侯玉倾举手投足间早已有了儒雅士人的风采，要是让默帝亲自来挑选，他是断不会挑选夏侯玉汝的。

偏偏应知也一颗心全部倾向了夏侯玉汝，而选伴读是自己的事情，疼爱女儿的默帝也改不了祖宗的规矩，只得由着她去了。

所以，白盏也只能委婉地再次提醒应知也，虽然她深知公主的心思撼动不了，但她还是不希望玉汝这般自己无能还需他人搀扶者拖了应知也的后腿。

“谁说要选他啦？我不选他哦。”

这下好了。

白盏一双杏眼瞪大，诧异地看向刚刚说完话的应知也：“啊？”

应知也摆出一副不解的表情：“谁给本公主造的谣，我怎么可能选择玉汝呢！”

不好意思白盏，可能为难到你了，但是革除众人对她和夏侯玉汝的刻板印象，也只能先从自己身边人开始了。

她暗暗想着，咬咬唇，微微昂起头来：“等父帝和母后来，我会告诉他们要选择谁的。至于怎么留人，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庭院里的下人很快跪倒一片，恭敬地齐声跪拜：“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

真是说谁来，谁来啊。

应知也看着身边的下人们全部起立迎接帝后二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是，待那对风华绝代的身影很快进入内室，尽管应知也想要表现得平静，但还是在看到母亲焦虑的面孔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从十六岁亡国之后，她就成了孤儿。

“母后”二字的重量，也是从那时起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到在敌国的每个潮湿的夜晚，她梦呓着念起，总是觉得心口的愧疚把她压的再也喘不过气。

还有最疼爱她的父帝应辛，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却被贼人大卸八块于皇位至上，那御剑到死都没被松开，还是夏侯玉汝一根根砍掉他的手指，才取出来的······

亡国之恨，血亲之仇，怎可忘却？！

她的无知害了父母，她不厌其烦地让自己回想起这些，就是要永远用疼痛来激励自己重活一世。

她不会再让亲情离自己而去了。

“小知，你这孩子可算是醒来了，身体可还有不适？让太医再——”

江允刚走近床榻，就看到女儿哭的满脸眼泪，正准备把她扶起，却见应知也从被褥中爬起，对着她和紧随而来的默帝，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不孝孩儿毋别，见过父皇母后！”

毋别是她的小字，她是应知也，也是应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