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暗诉衷肠 文房四宝明志青云

　　大暑过后，贾府上下为宝钗的及笄之礼忙碌起来。我坐在窗下温书，小厮茗烟跑进来道：“爷，老太太吩咐，明日都要去给薛姑娘贺寿呢。“

我头也不抬：“知道了。“

茗烟凑近些：“听说宝二爷亲自画了一幅麻姑献寿图，林姑娘却只备了首贺诗......“

我手中毛笔微微一顿：“多嘴。“

放下笔，我望向窗外。自那日沁芳桥交换诗句后，黛玉对我亲近不少，但碍于闺阁礼数，见面次数反而少了。倒是宝玉，因被贾政训斥后收敛许多，近来又渐渐往潇湘馆走动。

“去把我前日得的那方歙砚取来。“我对茗烟道，“再包一刀澄心堂纸。“

次日，我早早到了荣庆堂。宝钗穿着簇新的蜜合色纱衫，正挨个接受众人贺礼。宝玉果然献上一幅工笔画像，引得满堂喝彩。轮到黛玉时，她只递上一张花笺：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冷艳全欺雪月魂。“

宝钗接过细看，笑容凝了一瞬——这诗明着咏白海棠，暗里却讽刺她“昼掩门“故作矜持，“胭脂洗出“暗指她洗去铅华以博贤名。

宝玉浑然不觉，还笑道：“林妹妹这诗好则好矣，只是太冷清了，不合今日喜庆。“

黛玉脸色顿变。我见状，忙上前打圆场：“薛姐姐雅量高致，正配这冰雪之姿。小弟不才，也备了份薄礼。“说着呈上砚台与纸。

宝钗接过，眼中闪过讶色：“这歙砚金星密布，是上品呢。“

贾母笑道：“表少爷有心了，只是怎不写首诗？“

我拱手：“在薛姐姐才学面前，学生岂敢班门弄斧？“

王夫人满意地点头，薛姨妈更是拉着我的手连夸懂事。余光中，我看见黛玉投来一瞥，似嗔似喜。

宴席过半，宝玉忽然提议行酒令。轮到黛玉时，他故意出了个刁钻的典故。黛玉对答如流，反将他一军。宝玉恼羞成怒，脱口道：“妹妹这般伶牙俐齿，将来不知哪个敢娶！“

满座哗然。黛玉脸色煞白，起身便走。贾母忙命鸳鸯去追，又骂宝玉：“胡吣什么！灌了几杯黄汤就口没遮拦！“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慢慢啜着茶。凤姐忽然凑过来：“表弟今日格外沉得住气啊。“

我微笑：“热闹是他们的。“

凤姐眯起眼：“我冷眼瞧着，这些日子你倒用功，可是为明年春闱准备？“

我点头：“侥幸中了，也好光耀门楣。“

“好志气。“凤姐摇着扇子，“只是有些人啊，书读得再多，也不懂人情世故。“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正被王夫人训斥的宝玉。

宴席不欢而散。回房路上，我故意绕道潇湘馆。紫鹃正在院外摘桂花，见了我忙道：“表少爷来得不巧，姑娘睡下了。“

我递过一个小包袱：“这是前朝谢道韫的诗集，你悄悄给妹妹。别说我来过。“

三日后，贾母突然召我去见她。老太太靠在榻上，神色疲惫：“两个玉儿又闹别扭了，你去劝劝黛玉。“

我故作惊讶：“这......宝玉兄去岂不更好？“

贾母叹气：“宝玉那个孽障，前日说话不知轻重，黛玉连门都不让他进了。“

我犹豫道：“只怕我去也不合适......“

“你素来稳重，黛玉也肯听你几句。“贾母拍拍我的手，“好孩子，就当替老祖宗分忧。“

我这才“勉强“应下。出了荣庆堂，迎面撞见宝玉。他一把拉住我：“表哥要去哪儿？“

“去给林妹妹赔罪。“我叹道，“昨日行酒令，我那句诗对得不好，怕她多心。“

宝玉狐疑：“是吗？我同你去。“

我正色道：“宝二哥还是别去的好。妹妹正在气头上，见了你只怕更恼。不如等她消气了再说。“

宝玉踌躇半晌，终于点头：“那表哥替我带个话，就说我知道错了。“

潇湘馆内，黛玉正对着一局残棋发呆。见我进来，她匆忙将什么塞进袖中。

“妹妹别来无恙？“我行礼道。

黛玉勉强一笑：“表哥是来做说客的？“

“我是来送这个的。“我从怀中取出一卷棋谱，“《忘忧清乐集》的孤本，想着妹妹或许喜欢。“

黛玉眼睛一亮，接过翻看：“真是李逸民的原本？“她忽然从袖中掏出那张字条——正是我上回给她的棋局残谱。

“这'倒脱靴'的解法，我想了三天......“

我们就这样聊起棋来，绝口不提宝玉。临走时，黛玉忽然道：“表哥近日怎么不去梨香院下棋了？“

我苦笑：“备考在即，不敢分心。“

“是吗？“黛玉轻摇团扇，“我昨儿路过，倒看见宝姐姐在那里抚琴呢。“

我心中一喜——鱼儿上钩了。面上却道：“薛姐姐琴艺超群，可惜我无缘聆听。“

黛玉哼了一声：“她自然样样都好。“顿了顿，又似不经意地问，“表哥春闱在即，可需要什么参考？我父亲留下的《制义正鹄》......“

“那太贵重了！“我连忙摆手。

“放在我这里也是落灰。“黛玉唤紫鹃，“去把书匣最底层那套蓝布包的书取来。“

紫鹃取来书，我郑重接过，只见书页间夹着许多纸条，都是林如海的批注。翻到某页，忽然掉出一张花笺，上头写着：“鹏飞九万，水击三千。“

我心头一震——这是《庄子》中的句子，暗含鼓励我青云直上之意。抬头看时，黛玉已背过身去，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此后月余，我闭门苦读，只偶尔托茗烟给黛玉送些新奇玩意儿：一盒苏州的茉莉香粉、几枚雨花石、一本手抄的《漱玉词》......每次必有回礼，或是一方新墨，或是一盏清茶。

七月初七，乞巧节。贾府姑娘们在园中设香案祭织女。我远远望见黛玉独自站在葡萄架下，便绕路过去。

“妹妹在听天语么？“我轻声道。

黛玉吓了一跳，见是我才松口气：“表哥怎么来了？“

“送这个。“我递过一个小锦囊，“牛郎织女一年一见，这红豆却常相思。“

黛玉打开锦囊，倒出几粒殷红的相思子，顿时脸红过耳：“谁要你的相思......“话虽如此，却将锦囊紧紧攥在手中。

正说着，忽听宝玉的声音由远及近：“林妹妹！原来你在这儿！“

黛玉慌忙将锦囊藏入袖中。宝玉跑过来，见了我明显一愣：“表哥也在啊。“

我微笑：“刚巧路过。“

宝玉不由分说挤到我们中间：“妹妹快去，凤姐姐要穿针比巧呢。“

黛玉冷冷道：“我手笨，比不得宝姐姐。“

宝玉讪讪地：“那......我陪妹妹看星星？“

“不必了。“黛玉转身便走，“紫鹃，回房。“

宝玉要去追，我拦住他：“宝二哥，女儿家乞巧，咱们男子还是回避的好。“

宝玉甩开我的手：“表哥近日倒常与林妹妹说话？“

我故作无奈：“老太太之命，不敢不从。“

宝玉狐疑地看我一眼，终究还是追黛玉去了。我站在原地，摩挲着袖中黛玉刚塞给我的帕子——一角绣着小小的并蒂莲。

秋闱前夕，贾政设家宴为我饯行。酒过三巡，贾政忽然道：“你若得中，老夫便替你做个媒如何？“

满座皆惊。王夫人忙问：“老爷相中了哪家姑娘？“

贾政捋须微笑：“听说林侄女......“

“老爷！“王熙凤突然打断，“林妹妹身子弱，怕是......“

贾政不悦：“读书人娶妻娶贤，要那么强壮做什么？“

我连忙起身：“世伯美意，侄儿心领。只是功名未就，不敢妄议婚姻。“

贾母却来了兴致：“我看这门亲事不错。如海在世时，最重科举。表少爷若能金榜题名，正是佳偶天成。“

宝玉突然站起来：“老祖宗！林妹妹她......“

“宝玉！“王夫人厉声喝止，“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宴席不欢而散。当夜，我正在书房温习，忽听窗外有响动。开窗一看，地上放着个青布包裹，里头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并一张字条：“愿君此去，直上青云。“

没有落款，但那清秀字迹，我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