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之相知（二）

　　到花店之后，我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纸袋子里的月季花，还好，水没洒，花也还是那么好看。

花店店员姐姐看到我之后热情地迎上来，“小朋友，你是来买花的吗？要买什么花呀？”

“百合花，我想要一支最香的百合花，”我认真地说道。

“最香的百合花呀，好的呀，百合花是放在这边的哟。”店员姐姐领着我去了门口左边的地方，在那里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百合花，有我最想要的纯白色的。“小朋友，最香的就是这款香水百合了，”店员姐姐指着那些百合中的粉色百合对我说。我摇摇头，指着那款纯白色的说，“我要那个。”

“那个呀，好的。”她绕到另一边帮我拿了一支纯白色的。“小朋友，你买百合花是送给谁呀？妈妈吗？”

“不是。”我小声地否认。“不是妈妈，那就是小女朋友咯~”我脸一红，用力地摇了摇头，但又怕她没看见，急忙大声地说，“不是的，她不是。”

店员姐姐略显揶揄地看了我一眼，笑着对我说，“好好好，不是送给你的小女朋友。”她把花枝剪好以后，看着我问道，“需要包起来吗？”我摇了摇头，包装又有什么用呢？再好看她也看不到的。店员姐姐看了看我，又说道，“我还是给你包一下吧，这样你拿起来会更方便的。”

我赶忙从纸袋子里拿出那瓶还没有打开的矿泉水递过去说，“您帮我插到这个瓶子里吧。”店员姐姐接过去，拿着花稍微比划了一下，又将花枝剪短了一些，然后小心地把它插进了水瓶里，递给我说，“一共十元，请到这边结账。”我将瓶子放进纸袋里，跟着她来到收银台，从背包里找到十元纸币递给她。“欢迎下次光临。”她朝我鞠了一躬，然后帮我背上了背包，我小心地拿起纸袋子就回了家。

到家之后，我将两个瓶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卧室的阳台，然后我趴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它们在阳光下尽情地舒展着自己，似乎每一分钟的它们都比上一分钟更迷人更美丽，像我的许怡，像我的小天使。

不知不觉间我就睡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卧室外，伴着碗碟的轻撞声，爸爸在和妈妈小声地说着话。我睡眼惺忪地来到厨房，“妈妈，我们要出门了么？”我揉着自己的眼睛还不太清醒地问。

“嗯，小皓起来啦，赶紧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早饭端到餐桌上，“也不知道你昨儿下午跑出去干什么了累成那个样子，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妈妈又开始唠叨了，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赶紧跑到洗手间关上门，但她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

我慢悠悠地开始上厕所，“对了，你胳膊和腿上的那些小伤口是怎么弄的？”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打开，我吓得赶紧转过身提起裤子，原来是妈妈。“妈妈，您这是做什么呢。”我有点羞愤地说。“嘁，又不是没看过。”妈妈翻了个白眼，就转身走了，走了一半又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大声地跟我说，“你昨儿晚睡觉的时候我给你擦了点药，你洗漱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溅上水。”“好。”我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小伤口，又轻轻地按了按，“嘶~”还挺疼的。

吃完早饭，我又回卧室看了看阳台的花，才跑上车。

将近九点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外婆家。车一停稳，我就打开车门冲进了外婆家，“外婆外婆，小皓来啦~”我一边跑进外婆的屋子里一边大声地叫着她。

“好好好，小皓来了，哟，好长时间不见咱们小皓又长高了呢，”外婆正坐在里屋的炕头上，天气已经这么热了，但她还是在腿上盖了一个薄毯子，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又对我说，“赶紧上来，让外婆好好看看你。”我赶紧脱了鞋爬到她的身边，“外婆，您盖着被子不热么？”

“外婆不热，外婆盖着被子也不热，”她摸着我的后脑勺慈祥地说。

“妈，我给您带了些补品，您要记得吃啊。”这时，妈妈提着东西进来了。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又花这冤枉钱，我都说我不吃这些东西啦。”

“这怎么能是冤枉钱呢？您要是好好吃，这钱就不冤枉。”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个小盒子摆到旁边的食品架子上。放完以后，妈妈转过身来，发现外婆还穿着家居服和我坐在一起，“妈，您怎么还在炕上坐着？咱们昨天不都说好了今天带您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吗？”

“你看你这孩子，我这身体好着呢去什么医院。”外婆现在像极了不愿去诊所打针的我，尽力地找着蹩脚的借口。

妈妈一听，声音不由得升高，叉着腰生气地说，“您身体还好了？那前几天是谁晕在大门口了？还让人家杨嫂瞒着我，您现在可真能耐了。”妈妈越说越生气，抱着胳膊，斜眼看了外婆一眼。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还生气了，我现在就穿衣服，穿好咱们就走。”外婆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下了炕往屋子的最里面走去。那边有一个布帘子将屋子隔成两个空间，外婆的声音就从那布帘子后面传出来，“我真的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了，今早起来的时候还喝了一大碗粥和两个茶叶蛋呢，”外婆的声音顿了一下，又继续响起来，这次似乎有些有气无力的，“小皓的爸爸呢？不是说一起来了么？”

“他没下车，我们本来以为放下东西就能带您去医院了呢，您可倒好，还悠哉游哉地坐在炕上，连衣服都没换。”

“哎呀，换好啦换好啦，你这孩子跟个催命鬼似的，就知道催催催。”外婆颤颤巍巍地从隔间挪了出来，脸比进去的时候红了许多。妈妈看见急忙迎上去搀着她，然后又因为外婆的话，不高兴地说，“呸呸呸，您这都是在瞎说什么呢。”说完妈妈看向我，想了一下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医院么？”我装作乖巧的样子摇了摇头，内心却已经计划好了等他们离开就去旁边的荷塘去挖一株睡莲去。

妈妈看着我迟疑了一下，又说，“好吧，那如果中午我们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去杨叔叔家吃饭，等会妈妈出去跟他们说一声，去别人家要乖乖的，知道吗？”

“嗯嗯，好。”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荷塘了，就赶紧应承了下来。

妈妈似乎还有些担心，但想到外婆的身体就没再管我，小心地搀着外婆出了门。

我站在窗台上看到妈妈扶着外婆上了车，过了一会儿，车缓缓地开了。我确认车已经开走了，立马跳到地上找到鞋子穿好，来到院子里为我的睡莲寻找合适的容器。

院子西北边最角落的地方有一个小瓷盆，瓷盆的壁上画着几条小鲤鱼，显得整个小瓷盆都非常可爱，所以我决定就用它来装我的睡莲。我把它拿到院子的水井旁，细心地刷着它，干净以后我就拿着它去了荷塘。

时间还是上午，太阳不大，荷塘的水还有一点点凉。我站在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认真地为我的小天使挑选最完美的睡莲，过了一会儿，我就看到离池塘边稍远的地方有一朵开了一半的，嫩黄色的睡莲花。我决定就要那个了。我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想要在岸边找一根长一点，硬一点的树枝用来把那朵睡莲勾过来，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想我需要一个长长的竹竿，像捕知了用的那样的竹竿，但是竹竿的竿头要有一个锋利的小勾子......我想着想着，忽然脑海中闪现出之前外婆带我打枣的场景，对了，打枣的竹竿就刚好是这样的。我就赶紧往外婆家跑去。

到了家我直接来到工具房，我在地上的那一堆工具中仔细地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这个竿子。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开始担心放在池塘边的瓷盆会不见，就愈发急躁。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的时候余光看见这个竿子就挂在右边的墙上。我开心得不得了，赶紧跑过去想要把它拿下来。可是我实在是太矮了，根本碰不到它。我又跑到屋子里搬了一个高凳子。我爬上凳子，总算把它拿了下来。

我开心地拿着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荷塘走去。不出所料地这回轻松地就将睡莲摘了下来。我把摘下来的睡莲小心翼翼地放进装满水的瓷盆里。看着地上的瓷盆和睡莲我犯了难，先搬哪个好呢？我想了一下，决定先把花端回去，然后再回来取竿子。我端着花慢慢地踱回了家，在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听见杨叔叔在大声地喊我的名字，“杨叔叔，我在这儿，”我盯着花大声地回道，生怕我一用力就把水洒了出来。

“小皓呀，你这是去哪儿了呀，”杨叔叔大口喘着气，像是找了我很久似的，我刚要开口，杨叔叔又继续说道，“你赶紧把这个先送回家，然后我送你去医院。”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声音有些抖地问他，“去医院做什么？是......外婆怎么了么？”杨叔叔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你外婆刚刚在医院又晕倒了，医生说她......”杨叔叔又沉默了一下，脸色也愈发沉重，“说她可能不行了......”我的手一下子脱了力，瓷盆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杨叔叔蹲下来轻轻地抱起我，一边走向他的车一边拍着我的背。

我坐在车里始终不能相信，早上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外婆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她今天早上还像个孩子一样地耍赖不去医院，她说她的身体没问题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她怎么舍得离开我们？我哭得不能自已。

杨叔叔把车开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医院。他领着我来到了急诊室的走廊里，远远地我就看见妈妈站在走廊的尽头不时地背过身去擦着眼睛。我喊着妈妈跑向她，她转过身看着我，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可还是不停地有泪水流出来。

她看到我一下子抱住我，一边抽泣一边对我说，“小皓呀，妈妈没有妈妈了，我妈妈她不要我了。”说完她将我抱得更紧，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外婆真的离开我们了，那个孩子一样的外婆她再也不会耍赖皮了。我用力地回抱着妈妈，放声大哭。

这时不知爸爸从哪里过来带着一身的烟味，他拍拍妈妈的后背沙哑地说，“芸芸，孩子在呢，我们先带妈回家吧。”

妈妈似乎犯了孩子脾气，甩开爸爸手，哭着说道，“我妈妈不要我了，我哪还有家。”随后也哭出了声。爸爸也知道妈妈难过，于是就蹲下了身子，抱住我俩，任由我们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阵儿，妈妈似乎恢复了理智，她擦了擦眼泪，拉着我和爸爸的手，抽泣着对爸爸说，“我想带妈回去了，她该想家了。”

后面的丧事我仿佛选择性地遗忘了，太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我只记得那是太漫长的四天。第一天，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来来往往，他们搬来了很多很多的东西；第二天我那些见过的、只听说过的亲戚络绎不绝，他们只是进门的时候哭得很大声，之后就不再也看不见人；第三天，我们带着好多好多的东西，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路上爸爸搀着妈妈，妈妈在一直哭一直哭；第四天妈妈呆呆地坐在家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望着远处的山，爸爸说，那里有我的外公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