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剑气凶戾，明光镇敌

　　几息后，裴渊从来时的后门离了这许府。

他步履匆匆，走出几十丈，站在河阳城黑暗中静谧的街道上，回眸扫了一眼许府已重新关闭的后门。

雨滴落在他的脸颊、脖颈皮肉之上，带着微微的凉意，让他心中为之一清。

他仰头看了眼黑暗天穹垂落的密集雨线，感应着体内仍旧存余六七成的真气，就要催动腾云术，招来云气，尽快赶回善远观。

方才他探查许县丞三夫人病体，和探查水中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物什的，乃是运用养气境界之后，可尝试动用的神念，而非真气。

所谓神念，即是五感之延伸，使用之时，有种将五感糅合在一起，剥离体外之感。

但用之探查、感应周遭之物并不清晰，起码，较之目视、耳听、觉触是要差上许多的。

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罢了。

听闻若是到了玄光境界，神念可化作神识，到时运用起来，所见方可细微明晰。

“嗯？！”

裴渊刚行至城门附近，聚来些许云气，就发觉前方虚幻的面板不唤而出，且闪烁起了如血一般的红光！

这如血的红光明灭不定，却奇异的并未照亮周遭雨幕分毫，眼看着就闪烁的越发急促。

裴渊眉头大皱。

‘这......莫非是在警示些什么？’

他略作思量，散了手中腾云术，扫视着黑暗的厚重雨幕，渐渐地，心中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就仿佛有什么强烈的危险，正朝着他逼近。

这虚幻面板闪烁的如血红光正告诉他，若是他就这么离去，必会遭厄！

裴渊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惊慌。

但他知晓惊慌无用，遂催运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圈，感受着微凉的真气在经脉中流转，强自将心境平复下来，左右顾盼几眼。

而后迅速舍了先前想法，转身往河阳城内快步行去，倏忽就消失在雨幕中。

......

只不到半刻的时间过去，天色彻底化作漆黑一片，更悄然填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层叠的乌黑云层越发厚重，垂落的雨线肉眼可见的密集起来，不知何时有风刮起，吹得下方河阳城外大片林海翻涌如浪。

半空之中，一团驳杂光线如电飞驰，穿行在雨幕中，疾驰而去，映得沿途雨线亮起扩散状的六色幽光。

眨眼的工夫，这团驳杂的光线已在河阳城上空戛然而止，朝内一敛，显露出一座被幽暗若熄的六色鬼火托在半空的步撵。

步撵为雨水浸透，停在雨幕中毫不起眼，若站在地面之上仰视，只能瞧见天地似化作了一座水笼，根本无法瞧此撵分毫。

撵上只坐着一个满头白发、身如枯骨的老者，雨水淌过其刀削斧凿一般的冷硬面庞，令其本就阴沉的神情更加可怖——此人，正是从青石坊附近匆匆赶过来的贺老鬼。

贺老鬼本名贺游春，第三境开脉修为，在景郡散修当中也算有些名气。

青石坊乃景郡修士开辟的聚会交易之所，位处河阳城以东近两百里的群峰深处，贺老鬼虽有开脉境修为，但至今不过开了两脉，其能在半刻左右的时间赶来，还多亏了其座下这中品法器‘幽火飞撵’。

此时，贺老鬼端坐撵上，任由雨水打湿身上衣衫，苍老面容阴晴不定的盯了几眼下方。

他猛地抬头，昏黄泛白一对狭长眼眸中，仿佛有幽黑色泽的齿状灵光一圈圈旋转，四下飞快的扫看几眼，顷刻间，竟是将河阳内外几十里尽数收归眼底！

很快，贺老鬼目中灵光收敛，眉头似微微皱起，思索着什么。

其座下步撵缓缓下降，如一片风吹雨打之下坠落的枯叶般，近乎无声无息的落在河阳城内，河阳府衙的所在街道上。

便在这六色鬼火托着的步撵落地的一瞬，贺老鬼身形一晃自其上走下，挥袖唰的将步撵收起，身如鬼魅越过府衙院墙。

刚经历了妖物作祟，此时府衙院内处处搭着雨棚，一个个下人正忙忙碌碌的穿行着。

贺老鬼的到来虽无声无息，却是当即就被此段院墙附近搭着的雨棚里，几个正在熬药的下人发觉。

“你......你是什么人？”

“这人怎么进来的......”

几个下人俱是吓了一跳，各自止住了手中动作，将目光看向贺老鬼，其中一个不慎打翻了药罐，只闻嘭的一声，药罐破碎，热气腾腾的药浆洒落一地，刺鼻的味道就连雨幕都盖不住，四散开去。

贺老鬼早在这几人开口的一瞬，就眼珠一转，枯瘦如鹰爪的手掌伸出，遥遥朝着这几个下人一抓。

呼！

强烈的吸力自他掌中传出，霎时间竟是将附近几丈范围内的雨线，尽数吸了过去！

雨棚都被吸得变形，棚中几个下人话还未说完，便觉自身被一阵烈风吸住，再无力言语，皮肤迅速泛红，口鼻喷血，拔地而起，撞向贺老鬼！

嘭！

一团直径丈许、染着浓郁血色的水团，在贺老鬼的掌前聚合，其内传来如闷雷的震鸣，下一瞬，被贺老鬼随手丢到了一旁。

噗！

几堆支离破碎的血肉，被丢到了墙角，其上竟是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静静升腾、燃烧！

贺老鬼看也不看这几个惨死的下人，只环顾周遭几眼，便身形一晃，似一阵风融入雨幕。

鬼火燃烧之下，几堆血肉如暖阳下的积雪，竟是连带着其中骨茬都被化成了血水，在越发绵密雨水的冲刷下飘散开去，不多时，顺着青石地板水槽流淌的积水上，泛起了点点血色的油花。

......

管许府家许淳本为附近村落的弃子，自幼被河阳城为富一方的许家收养，至今已有七八十载。

如今的河阳县丞许大人，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很多时候，他并不将自己全然当成一个下人，更是在心底隐隐将自己当做了自家大人的长辈。

这段时日，许大人因三夫人之事奔波劳累，许淳也是暗暗心疼不已。

直到今日，那善远观的裴道长除了许大人心病，许淳虽也为那妖物所伤，虚弱不堪，却也重重松了口气，心底觉得自在了不少。

“唉，老了，老了......”

“也不知是随了谁，这般痴情......”

许淳刚清醒过来，自觉并未有什么伤势，便强自撑起虚弱的身体，给守在三夫人床前的许大人送去一碗山参鸡汤，自语着出了三夫人院子，来到住处外的廊道，刚刚挥散左右下人，却是身子骨一阵发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他佝偻的身躯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踉跄了几步，靠在一旁的亭柱上，却是未倒。

一旁黑暗的廊道深处，立于丈许外的贺老鬼面无喜怒，看着许淳，静待片刻，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今日，是何人替你家三夫人诊病？”

一句微弱的话语，在许淳涣散的意识中响起，这声音似男似女，难辨明切。

“是大人命林捕快，从善......善远观请来的裴姓道人。”许淳下意识的回应。

“善远观......裴......善远观......裴......”贺老鬼重复念叨了几遍，细细回忆着先前炼制三阴姹女之事被打断时，感应到的波动，再次嘴唇微动。

“只有他一人么？”

“是，只有裴道长一人......不对，善远观来的只有裴道长一人，为三夫人诊病的......还有大人请来的方医师，林医师，赵医师......”许淳木讷至极的开口，每说一个便点点头。

也不知是幅度大了些还是怎地，他竟是顺着亭柱滑落，啪的摔在了地上，痛得当即回过神来。

“啊！”

“咳咳......来人，来人！”

许淳茫然四顾，根本不知发生了何时，苍老的身躯破风箱一般剧烈喘息着，两手用力撑着地，就要坐起来，可地上青苔甚是滑腻，让他根本爬不起来，反倒忙活得手忙脚乱。

几个下人闻声赶来，远远见是管家许淳在呼喊求救，一个个知晓表现的机会到了，暗自较着劲，跑得飞快，奔上前来。

至于一旁廊道深处，那原本立于黑暗中的贺老鬼，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

河阳城，城东某处。

一座荒废日久、草木深深的宅院中，隆隆的雨声如战鼓擂动。

前院。

泛黄草丛遮掩的角落，三两块青苔覆盖的大石旁，几只深青色的蛤蟆正沿着水洼趴成一堆。

门厅的神龛中，一座石质的笑面佛陀像已布满龟裂，神龛不远处的墙角，一道青袍人影席地盘坐，仿佛一截丢在此处日久的朽木。

裴渊靠在墙角，一呼一吸好似不存，双目似闭非闭，两手抱在小腹前，握持着一块深灰色的椭圆晶石。

此处距离河阳城西侧城门已有三五百丈，处于偏僻破落的街区，草木深深，枝蔓横生，在这深夜暴雨中，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至于裴渊手中握持的深灰色椭圆晶石，乃是一块次品的水属灵晶。

所谓灵晶，又名灵石、灵玉，内蕴天地之灵机，乃是修士之间公认的修行资粮，可用作修炼、恢复真气，也可用来交易。

次品灵晶，即是不入品阶的灵晶，内蕴的灵机较驳杂，与入品阶的灵晶无法比拟。

善远观内每半载会给入室弟子下发次品灵晶一块，他以往只在修炼到关键之时，才会将之取出使用，至今才堪堪存下七块。

使用次品灵晶来恢复真气，确是效果惊人。

约么半个时辰过后，裴渊面庞泛起大片血色，双目霍然睁开，翻手将手中灵晶收起。

此时周遭的雨幕已变得更加厚重，雨线如垂天之瀑，大片的积水将院内淹没，顺着沿院墙修建的两侧水渠被排至院外。

水汽寒凉刺骨，刺骨的寒意侵入体内，却是在他体内真气流转之下，瞬息便被化去。

他感受着体内已恢复完满的真气，双目微起涟漪，静静看着雨幕。

一面虚幻的面板，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其上已不再闪烁明灭的红光。

【生命：16】

【力量：8】

【精神：9】

【法：上盈冲合玄元诀（第三层）】

【术：大明光轮（小成），腾云术（小成），五路游龙掌（入门），千机剑诀（残缺）（入门），浣花剑诀（入门），莽牛劲（入门），黑虎拳法（大成）】

【推演点：3】

“面板功能有点简陋......”

“以前还没上山的时候，在五石城帮派里练得莽牛劲合黑虎拳法，竟然也归到了‘术’里！”

“推演点......”

“以我猜测......之前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获得了三个推演点，然后这面板才会被唤醒，出现在我面前！”

“这玩意不知道怎么用？意念操控？”

“先试试......”

裴渊看着眼前面板，心神集中先是集中在了‘法’那一项的‘上盈冲合玄元诀’上。

‘推演！’他心中默默说道。

然后.....

什么反应都没有，面板上的推演点没有变少，上盈冲合玄元诀也仍旧停留在第三层。

‘看来是步子迈大了。’

裴渊神情不改，将心神移转，放到了‘术’一项，先是集中在善远观远近闻名的术法‘大明光轮’之上。

‘推演！’

仍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裴渊心中有些犯嘀咕，目光再转，看向‘术’一项的‘腾云术’......

可直到裴渊将‘术’这一项从头尝试到尾，就连那门平平无奇的黑虎拳法，他都尝试了，然而，仍然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推演点太少了？嗯，一定是这样......这玩意应该不是摆设吧？”裴渊自语着告诉自己。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面板，最后集中在‘力量’的那一项。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活动几下身形，方才在心中喝了一声。

‘推演！’

轰！

这一瞬，裴渊只觉七窍如被飓风灌入，大脑一阵飘忽，眼前发黑，他赶忙坐下，心中不由一阵狂喜。

随即，他的脑海当中，就出现一大片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断地举石锁、背石碾、打木桩的记忆，足足持续了九十日，也即是三个月！

同时他察觉到体内气血猛涨，身上传来细微的血肉生长声，身上的肉似是更扎实了一点。

可......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裴渊从那强烈的反应中回过神来，再看眼前的面板，脸色微黑。

【力量：8.5】

【推演点：0】

“......”

他瞪着眼睛看着面板，有些愣神。

亏他以为一旦开始推演会有什么大变化，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始推演，可这推演的结果......

‘这么难获得的推演点，结果就这点儿作用？’裴渊感受一下自己几乎与之前没差的力量，有些愣神，好似从一场幻梦中清醒。

良久，裴渊回过神来，心念一动将面板散去。

他一只手在左侧袖袍中动弹了一下，摸到了观中下发的百解囊上，将之从暗兜内取出。

所谓百解囊，即是可纳万物于其中、解万物于其外的宝物，暗合佛家须弥芥子之意，其内别有空间。

裴渊袖中的百解囊为褐色，寻常香囊模样，其上绣着善远观的‘善’字，为善远观下发给入室弟子，内里约有四尺见方。

先前在许府中，那三锭精金，和那块蒲团大小的灵材石中玉，便是被裴渊收到了此中。

他神念探入百解囊中，落在那黑红玉瓶之上，察查其内狐狸模样的精魄，目光微闪。

“之前面板明灭的红光，应是示警无疑。”

“那......是何处来的危机？是奔我来的，亦或者只是殃及到我？若是奔我来的......两个可能，一者，是观内某人对我下手，二者，则是此妖物背后的存在，察觉到此妖物已被人所擒，前来探查。”

如是思量，裴渊收回神念，又将百解囊装回暗兜。

他只需取出这化魄瓶，一运真气灌注其中，就可将其内那道妖物精魄炼成阴滓。

如此或可解决后患。

但此物放在百解囊中，可为人所不察，取出之后，哪怕只是一瞬，可就不一定了。

这也正好遂了裴渊本意。

他之所以未在收妖之时，立即将之化去，就是为了将这妖物精魄带回观内，或是交易给某位有此需求的师兄弟，或是拿到善远观山门下的坊市卖掉。

一夜无事。

直至天光大亮，晨曦刺破雨云，熹微的暖光照入荒废宅院草丛，几乎在雨水中泡了一夜的裴渊，才精神抖擞的从墙角站起。

白色的水汽在他周身升腾，短短几个呼吸过去，他已是催运真气，蒸干身上的衣衫，又整理一番发鬓。

藏青金边道袍飘逸垂落在周身，高大的道人本来蜡黄面色，多了几分血肉，站在晨间的曦光中，遥遥看了几眼天边的朝霞。

“若真是妖物之事背后的存在寻来......”

若他是此事背后的存在，自那位许大人府上得知坏事者是善远观的道人，大有可能阻在河阳城赶往善远观的路上......保险起见，善远观可暂时不归，便是要回去，也需绕得远些，再沿旁路回观！

“唔......观中真传师兄倒是未说明归观期限，料想一月内赶回应当无碍。”

“既如此，倒不妨回家族走上一遭，此身父母已是多年未见，不知如今是否安好，正好囊中还余下几瓶调理身体的丹丸。”

正好，此期间，他还可仔细研究一番面板！

虽说这玩意好像有点坑，但毕竟是他的金手指，且是行之有效的金手指！

他当下还能感觉到体内充盈翻涌的气血，能察觉到己身力量的确有所增强，而这无疑是拜这面板所赐！

裴渊略作沉吟，心中稍松。

他再次将神念凝入袖间百解囊，自其内摄出一袭寻常的灰色锦袍，褪下衣衫，换了起来。

砰！

这时，荒废宅院的大门突兀一震。

刚换了一半儿衣衫的裴渊一怔，止住了动作，来不及思虑太多，只是伏低身形，隐在了左近的草丛中，一手抓在了袖间百解囊上，凝神看着大门方位。

“这座宅子......嘿！不是小老儿吹嘘，整个河阳城您都找不出第二座！瞧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就一个见富态的五六十岁红脸膛老者，一边推开院门，一边粗着嗓子，对其身后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女子说着些什么。

这老者口中滔滔不绝，其身后的两个女子却是无有言语，只是不时‘嗯’上一声。

‘是这两人......’裴渊只是扫了一眼，眉头就紧紧皱起，甚觉诧异。

只因，跟在这红脸膛老者身后的两个女子，他并不如何陌生，昨夜，就在此地县丞那位许大人的府中，他见过这两女一面！

竟这般巧......

待行近了几步，那老者身后的面色惨白年长女子似有所觉，频频看向裴渊的方位，目中带着警惕之色，一手悄然背到了身后。

裴渊自知此处决计藏不下去，暗自叹了一声，匆匆套好衣衫，站起身来。

他不欲与这两女照面，省得横生枝节。

是以起身之后便立即掐出指觉，运转体内真气，就催动腾云术，抽身暴起，周身稀薄的云雾汇聚而来，将他的身形裹住，往一侧高墙跃去。

却闻两声惊呼响起，稀薄的云雾已是裹着裴渊，唰的升空丈许，就要跃过高墙。

“韩勋，给老娘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