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家

　　风雪中，一双平静的眼眸透过朦胧雪幕，遥遥看着裴知新几人。

裴家老宅，第二进。

左侧偏房前修建的长廊中。

一尘不染、没有半点儿雪花沾染的藏青金边道袍，在寒风中鼓荡。

裴渊不知何时已是站在了长廊里，负手而立，淡然地看着自己几个劫后余生的亲人。

他并未因先前裴府遭袭之事，产生过大的心绪波动，但终究还是有些许在意的。

可当他瞧见，身后原本属于自己的屋子，已被搬空，还改成了堆着破铜烂铁的杂物间时，心中那些许的在意，也是去了大半。

都言近乡情更怯，他当下却无甚感觉。

他与那边的几人，说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实际上大门大户，亲缘反而最是淡薄。

哪怕是与他关系最近的便宜老爹裴知新，也只是偶尔与他说几句话，关系并没有亲到何种地步。

他都怀疑，这便宜老爹对他这个子嗣，还远远没有对自己的第十九房小妾熟悉。

若非其不论如何努力，也只有包括自己在内一儿一女，与他的关系只怕更远。

这出生就在蜜罐里的便宜老爹，每日只知流连在姹紫嫣红的花丛间，偶尔还会抽空壮志凌云一番，非得败坏一番家产才悻悻了事——裴家再怎么说，曾经也是一县巨富，自然不会被他分数次，索要的区区几千两银子，就弄到如今地步。

据裴渊所知，裴家鼎盛时期的银库里，光是银子保守估计就有三十万两之巨，这还不算赤金、珠宝首饰、珍贵皮草等物。

而老爹裴知新之外。

二娘何钟秀是老爹早年去乡下踏青，看上的一个良家女，没什么心计，也不必多说，中间隔了一层，更是与裴渊关系淡薄。

以往府里倒是有几个老仆、便宜老爹的妾室，经常讨好他，捧着他，与他关系不是那么疏远，但如今府内，他除了那边的裴知新几人，和正往外走的方辉与其两个侍女，根本感应不到其他的人。

想来，是卖得卖，散的散，不知去了哪里。

“这伙，看样子是马帮出身，那高大的女子，最后用的明显是马帮老帮主的‘虎啸劲’......这一伙，是赵家那边花银子请来的人？倒是聪明，这样一来，就可把自己择出去。”

他也听到先前那伙人口中呼喊的话。

但单单只凭这句呼喊的话，他自然没办法直接赵家灭掉，行那斩草除根之事。

“虎啸功，有些意思，类似穿越前的狮吼功？不知道可否用真气催动。”他目光微闪，收回目光，摸了摸下巴，回忆渐起。

曾经他痴迷练武之时，也曾经花费重金前往马帮学艺。

那门入门地步的莽牛劲，和大成地步的黑虎拳法，就是他从马帮高手那里学来的，本来最后还要学这门虎啸功，不过马帮，或者说那位老帮主的要价太高。

他的零用捉襟见肘，问了便宜老爹，也没得到支持，自然也就没学成这门武功。

“那些人，应当是方渔安排的。”

裴渊目光一动。

后面跳出来阻挡那高大女子与其手下的五个内劲武师，其中那穿着盔甲的，他刚走进城卫军大统领府的时候，还看到过。

似乎，是那方渔的副手。

派这位副手，带着其他三位内劲武师，前来护卫裴府，这位城卫军大统领方渔倒是有心了......

有这五人去追，那高大女子的功力虽说高一些，但一旦城卫军及时封城，其结局铁定会被拿下无疑。

裴渊又看了眼，自己那几个已从雪地里走出，回到竹林旁的凉亭里的亲人。

看到那片竹林，他却是怔怔出神。

陈旧的记忆被他翻了出来，还记得四五岁的时候，他戴着虎皮帽，整日追在那时候还很年轻的裴知新身后，像个小跟屁虫。

一年初夏大雨，就在这竹林里，他一个跟头栽在了水坑里，惊得便宜老爹好一番焦急，时间久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便宜老爹的神情。

“唉......”

他横目在府中一扫，只觉处处熟悉，记忆里回忆一番，却又处处朦胧，直到这时，才生出了一种‘十年游子终归家’的心理。

......

裴樱站在凉亭里，看着风雪，握着剑柄的手，都冻得有些发青了，却还在发呆。

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哥、纨绔不化的大哥，真的学了仙法、成了仙师？

裴樱有些接受不能，却又因此番因那个大哥成了‘裴仙师’而幸免于难，感到庆幸。

她素来不喜这个大哥，十年前就少与他往来，如今记忆里，甚至对大哥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前几年，还把大哥的屋子，给改成了兵器间......嗯？

思及此处，裴樱心下一紧。

不好！

她得快些将那屋子改回来，不然的话，等修了‘仙法’的大哥回来，不知该如何收拾她！

意识到此，她就朝着第二进左侧偏房看去，却是一愣，随后高喊了起来。

“爹娘，你们看，那是不是大哥？”

裴樱毕竟练武多年，精气神很足，模模糊糊的倒是能看见那偏院长廊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嗯？吾儿回来了？”

“小渊......”

裴知新、何钟秀与苏月萍皆是一惊，顺着裴樱的手指看去，盯向第二进偏房前。

“哎呀！不好！”裴樱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陡然涨红，飞身就冲入了风雪，往第二进飞奔而去。

裴知新与两位夫人也是对视几眼，赶忙小跑着跟在了后面。

......

屋子里有四五个兵器架子，其上堆着生锈的破铜烂铁，大部分的地方都空着。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混着潮湿的气味，不怎么好闻，熟悉的布置半点儿也瞧不见，就连房间的结构都被改了......裴渊很快就在屋里的几个房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第二个房间的门槛前，仰头一扫。

一道生了不少蛛网的房梁，往下钉着几片连在一起的木板，木板黏着许多布兜，其中有两个布兜里，放着一柄生锈的飞刀，一个木质的巴掌大小圆形球体，内凹进去一圈，凹陷的地方还缠着几圈线。

这是他小时候，根据零星的穿越前记忆碎片，让木匠做出来的悠悠球。

可惜做出来之后，他只玩了半个月，就不小心弄丢了。

身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唰的一道身影，便从门口钻了进来，正是裴渊的那位便宜妹妹、穿过风雪匆匆跑过来的裴樱！

“大哥！真的是你呀！”裴樱呼吸还有些急促，看着屋里高出她一个半头的男子。

裴渊并未立即回应。

他稍稍沉默，拿起了那前面兜子里的溜溜球，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找到的？当年府里那么多的下人，找了半日都没找到。”

裴樱抖落身上的积雪，轻手轻脚的来到裴渊身侧，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裴渊。

果然是大哥！

裴渊目光一侧，与猝不及防的裴樱对视一眼，将这个清秀的英气姑娘，看得心下一紧，低下了头。

裴渊看着裴樱，略有感慨。

十年不见，当是还不到十岁、一脸傲娇的萝卜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还记得，当年这个妹妹极烦他。

“大哥，这东西是你的？”裴樱面对大哥的目光，手心有些冒汗，心中暗自催促爹娘快点出现的同时，看向裴渊手中之物，

“我小时做的玩具，后来丢了。”裴渊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唰的将悠悠球展开。

啪！

却见那线从中间断开，悠悠球嘭的摔在地上，当场粉碎，变成了一堆木头片。

裴渊猝不及防，刚要去接，却只捞起来一片崩飞的木片。

“......咳咳，大哥，这个是我从房梁上找到的。”裴樱瞪大了眼睛，有些憋笑，强自平静的回应道。

“房梁？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多下人都没找到。”裴渊丢下木片，淡定的站起身。

这时，又有混乱的踩雪声传来。

裴渊回眸一扫，正瞧见便宜老爹裴知新带着两个夫人，小跑到了近前。

“渊儿！”裴知新看着屋子里高大的好大儿裴渊，双目顿时湿润了，控制不住的高喊出声。

可还不待裴知新冲进屋子。

嘭！

裴渊对其点点头，一甩袖袍，便见屋子的门，已是嘭的一声关上。

裴知新与其两位夫人脚步一顿，差点撞在门上。

他脸色一黑，嘴唇动了动。

“这......这逆子！”半晌，他才憋出了一句话，还不敢大声说出来。

毕竟他与裴渊已经十年没见，眼下裴渊又成了仙师，他有些拿不定，裴渊对裴府的态度。

他可听说，那些仙师们腾云驾雾，寿元悠长，已非是凡人，未必还会在乎凡俗间的这点儿血脉联系......

可看看身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两位夫人，裴知新还是一咬牙，就要上前砸门，可还未砸下去，就变成了敲，咚咚敲了两下。

“咳咳，小渊，我是你父......”

“老爷，就小渊这般隔空几十丈关门的手段，内劲圆满的武师也做不到，定是修了仙法无疑！”

那苏月萍却在是凑到了裴知新与何钟秀耳边，小声说道：“如今小渊已是仙师，你可不敢再以身法压他......只要小渊不脱离裴家，那日后老爷做起生意来，这五石城有哪个敢不给面子？”

“妹妹说的有理。”何钟秀闻言，点点头。

她是个纯粹的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甚至就连仙师，都没听过过几次，更未见过。

虽说苏月萍有些贱骨头，但毕竟曾经是个长臂善舞的花魁，对这些事，比她可懂得多。

“那便等着。”裴知新挠挠头，心中还是有些别扭，憋屈地说道。

......

屋子里。

裴渊上下打量几眼自己的二妹，裴樱。

这是这一世，他唯一一个亲妹妹，以往虽关系不怎么样，但如今其出落出来了，清秀中带着英气的面容，却越看越是欢喜。

美人，在很多时候都是有优势的。

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裴渊虽为道人，可又没成仙，自不能免俗。

莫说旁的，光是看着，也很养眼，即便对其什么烦闷恼怒，也会凭空弱三分。

裴樱觉得大哥眼神好像冰凉的刀子一眼，划在她的身上，刺了个通透，什么秘密都给看了个精光，脸色不由变得更红了。

“暗伤不少。”裴渊收回探出的神念。

“二妹，看来这些年你的武艺，练得还算刻苦。”他一探袖袍里的百解囊，朝着一旁的兵器架一放。

八九个带着红底黑字签条的瓷瓶，就出现在了那兵器架上。

裴樱目光惊奇，看着自家兄长变戏法似的，变出的一排瓷瓶：“大哥，练武难免有暗伤的，你这是......”

“两瓶养血丸，半月服用一颗，三月内可消除所有暗伤。”裴渊先是一指，落在最左侧的两个瓷瓶上。

“消除内伤？”裴樱的眼前一亮。

她练武多年，可知道暗伤的难缠，如今之所以还未修出内劲，就是因为早年外出打猎曾受过一暗伤。

若能消除暗伤，她有把娃两年内修出内劲！

可裴樱刚激动起来的心，在看见自家大哥的时候，就凉了下来——哪怕她修炼到内劲圆满，又怎么与身怀仙法的大哥相比？

“两瓶养气丸，可培养、壮大内劲。”裴渊并未理会妹妹的心思，指了指紧挨着养血丹的另外两个丹瓶，也不停顿，依次将其他几瓶丹药介绍了一番。

除了两瓶养血丸，两瓶养气丸之外，其他的丹丸，皆是有添油进命、延年益寿之效。

当然，也只是对于凡人来说，这种不入流的丹丸，才有这样的神奇功效，对于修行人而言，服用了，最多也就是能当成低级辟谷丸用。

“还有，家中欠债不少？”裴渊介绍完丹丸，又取出三锭精金，拍在兵器架上，顺势问了一句。

“是，父亲和郡城那边的家族做生意，赔了不少，家底赔光不说，还外欠了两万两......”提到此事，裴樱神情眼见有些失落。

此番老宅没卖出去，她说不定就要，如父亲那些妾室一样，被卖掉了......

不对！大哥既然成了仙师，这事必然会有转机，或许可以.......

裴樱胡思乱想之际，眼睛被晃了一下，猛地侧目，看向那三锭精金：“大哥，这这，这难不成是精金？”

“对，精金，你带出去交父亲吧，够还债吗？”

“够，够！”裴樱捡起三锭精金，掂量一下，足足有六十两之巨，换算成赤金，算上如今的溢价，只怕能换来两千两以上。

一两赤金，便能换来二十几两银子。

这三锭精金，在钱庄换成四五万两银子轻松至极！

“行了，你也出去吧，这样，作为你的兄长，你若练武有什么不通之处，可来此间问我，无事莫让人打搅我，饭菜也不必送，此次我会在家中待上半月。”裴渊快速说道，随后就将裴樱赶了出去。

抱着八九个小瓷瓶、三大锭金光闪闪的精金，裴樱有些发懵的走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