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剑

　　如一颗炸弹，在黑暗的雨幕中爆裂。

呼！

红灯笼不再朝着裴渊飞去，而是停滞在了半空中，其上的光芒，变得无比刺目。

大片的红光毫光，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明亮，呈红云状，不断朝着周遭横扫开去。

一时之间，方圆几十近百丈，在这红色毫光的笼罩之下，雨线、冰雹都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好似漫天的雨幕都被一只无形之口，生生咬断了一截。

风雨骤停！

泥泞的大地被这红光一扫而过，原本激荡流淌的浑浊积水，竟都诡异的静止下来。

刹那过后，裴渊耳畔几乎所有的动静都戛然而止。

只可闻碧玉葫芦当中，传出的阵阵剑刃嗡鸣声。

察觉到周遭陡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他心下猛然一沉。

他掌中大明光轮一暗，随即引而不发，借方才打散那胖道人所发金剑残余的冲击力，仓促催动腾云术在周身聚来云气，不待云气汇聚多少，身形在半空中突兀加速，暴退而走。

可眼下他体内强烈的阴冷之感肆虐，哪怕有面板不断转化，依旧是身形僵硬。

养气中期修为的微薄真气，被动的抵御着那入侵体内阴冷之感，此时调动起来，更是无以为继。

只是勉力退出十几丈的距离，他周身刚聚来的些许云气，就已不堪重负的散去！

甚至由于过度催动，他体内修习腾云术凝出的术法之种，都变得萎靡了些！

‘绝不能被这红光裹入！’

他已是意识到，只是处于红光领域的边沿，入侵体内的阴冷能量都如此之强了。

若是被这红灯笼再次爆发的炽烈红光裹入，那侵入他体内的阴冷能量，定会暴涨十倍百倍，绝非当前他的真气修为能承受！

哪怕有面板在，也不行！

眼下他的修为着实太弱。

裴渊瞪大了眼睛，眼珠倒映着一片红海，身躯都还未坠地，那如山洪般汹涌而来的红色毫光，就已经迎面撞在了他的身上。

轰！

这红色毫光袭来之快，让他根本难以有太多的反应。

只来得及将手掌大明光轮一把按向身前，操控着碧玉葫芦往身前一挡，眼前便被被一片红光淹没，而后一股庞大的力道，便震得他脑仁震荡，眼前一花，视野陷入了一片漆黑。

如被洪流裹住的木桩子一般，裴渊的身形立时消失在原地，被红色毫光化作的巨浪推着，倒飞出十几丈，砸入地上泥水当中。

扑通！

无数重叠的嗡鸣声在脑海回荡，难听而又尖锐。

伴随着失真的耳鸣声，裴渊头痛欲裂，但在感受到痛楚的一瞬，也是终于回过神来。

他身形绷紧，一个鲤鱼打挺，借力在泥水当中翻身跃起，不假思索，一手已是熟练地从百解囊中取出一颗一气养元丹，也不管手上的泥水，将丹药塞入口中，奋力催运起体内还能调动的真气炼化起来。

丝丝缕缕的真气流转全身，经过强化下的五感，飞快的恢复过来。

他原本黑暗一片的眼前，渐渐有光景的轮廓浮现，眼神一定，先是瞧见一片金光护住周身，这是大明光轮所化的护体金光。

而在这片大明光轮所化的护体金光之外，还有一层微弱的青光。

金、青二色的光芒，化作两道光幕，将他笼罩在大片红色毫光的包裹下，隐隐将他庇护在其下，将他与那红色毫光隔开。

他双目虚眯，打量着眼下的情形，顺势抹去了鼻子流出的几滴血，体会着自身的伤势。

‘嗯？’

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是没在方才的冲击下，受什么伤！

对于以他养气中期的修为，施展小成大明光轮护身的防御力，他是了解的十分清楚的。

只凭大明光轮护身的话，哪怕能够挡住那山洪海啸一般冲来的红色毫光，他也断不可能几近无伤！

‘这宝贝，还有庇护之能......’

裴渊凝神看向前方，盯了一眼，那仍然悬在身前、并未有丝毫受损的碧玉葫芦。

体内的真气不断被碧玉葫芦吸入其中，一层微弱、却坚韧不绝的青光，从碧玉葫芦之上流淌而下，覆在他的周身那层金光之外。

正是这层青光裹在化为护身金光的大明光轮之外，隔绝了四周那大片的红色毫光！

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碧玉葫芦，并未有立即探究一番的心思。

哪怕不再有什么异变产生，以他当下体内能调动的真气，也难以催动这碧玉葫芦多久了。

只消一、二个呼吸过后，若无法脱离这片红光领域，他体内能够调用的真气就将耗尽！

届时，他必定会被入侵体内的阴冷能量，直接剥夺全部生机！

随即......变成和那赵管事一般的腐尸！

他紧要牙冠，目中灵光一闪，再次仔细打量几眼周遭，提起气力，俯身就朝着一侧冲去。

时下裴渊所处的地方，应是这座荒废大宅内不知位于第几进的马场。

地上的泥水里，混着跨越久远时光的马粪味道，一旁恰有处马棚。

这片马场不知多大，一部分被红色毫光所笼罩，陷入了静止一般，相隔几十丈外，可见红光领域之外，那风急雨骤的情形。

此刻裴渊所奔向的方位，就是未被红光领域笼罩的部分马场！

处境千钧一发，可他的心中却渐渐陷入诡异的平静，没有任何念头、没有任何的想法。

这片红光领域究竟从何处而来、那胖道人被他所斩后的尸体、体内正被面板转化的阴冷能量......等等诸事，他已通通不顾上。

在这种状态下，他将体内每一丝能动用的真气、肉身的所有气力，都运用的恰到好处，纵然未曾施展腾云术，身形亦如同飞渡一般，好似踏着水面而走。

竟是无惊无险，不过一个呼吸过后，就在碧玉葫芦散发的青光消弭的一瞬，到了红光领域的边沿，一头对着外面的雨幕撞了出去！

......

好似从绝对的静止中走出，一头撞入了一片喧闹的世界。

耳畔风雨声大作，呼啸的冰冷潮湿水汽，如一张无孔不入的大网，将从红光领域冲出的裴渊笼罩。

而下一瞬......

四周的潮湿水汽，便真的凝成一张大网，正好将裴渊的身形一把网住！

裴渊刚自红光领域冲出，根本毫无准备，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这水汽凝成的大网裹住！

这大网虽只是水汽所凝，但其上每一道水绳都带着巨力，只是一个照面，就将裴渊周身大明光轮所化的护体金光震散，将裴渊的身形五花大绑！

裴渊的身形扑通一声，再次扎入地上泥水中。

同时一旁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掌，将没了裴渊真气供应、已缩小成巴掌大小的碧玉葫芦，一把抓在了手中。

“哼哼，没想到跟着这死胖子还能捡漏。”

一个略有些得意的女声，从旁传来。

可裴渊已是根本听不清。

捆住他身形的水绳手指粗细，呈淡蓝色。

捆住了他身形的同时，还将一股镇压之力，渗入了裴渊的四肢百骸。

这奇异的镇压之力，竟是将他体内的每一分真气，都死死的压制住。

不止他刚服用的那颗一气养元丹，没了真气的炼化，药力自行发散。

他体内的阴冷能量没了真气制衡，在他体内乱窜的速度猛然加快，所过之处，让他有种强烈的灼痛感，仿佛每一寸的身躯将要被撕裂，那种强烈到难言的痛感，让他一个恍惚，不由得陷入了昏厥当中。

看着在地上泥水躺尸、一动不动的裴渊，抓着碧玉葫芦的纤细手掌主人，秀眉一挑。

“喂！”

她脚尖一点，试图叫醒裴渊。

“莫不是死了？这小子毕竟只是养气，还只是养气中期，控水术虽说只是一门平庸术法，但大成之后威能也能看得过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自语几句，玩了玩发尾，随后抬眼，看向红光领域。

这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子，年纪不大的样子，肌肤若雪，身段高挑，身着蓑衣斗笠，背后背着把剑鞘。

剑鞘无剑，也不知背着是作何用处。

看了几眼那红光领域，女子冷笑一声。

“呵......呵呵，养诡小道！”

“朝天观这几个观主真是老糊涂了，修这种烂术偏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天观是魔门魔子魔孙的老巢呢，上面的浑阳道宗也不管上一管......”

女子一挥手将手中碧玉葫芦不客气的收起。

她又瞥了眼躺尸的裴渊，摸了摸鼻子，轻出一口气，双目似闭非闭，并指为剑，往眉心前一指。

些许微弱的亮光，在女子眉心浮现。

起初只是针尖大小的一点，很快化作了棋子一般的一团白光，在女子的眉心处不断震颤。

“剑出！”

白光震颤少许，女子霍然睁眼！

她眼中白光凌冽，手中剑指飞速变化，刹那便接连结出幻影似的十几道指印，又恢复成剑指，随后分明不见其张口，四周却传来一道冷厉的喝声。

铮！

铮铮！

登时清脆的剑鸣声乍起！

那棋子大小的白光，竟是自女子眉心而出，唰的化作一道模糊的白色剑光，朝着那红光领域贯空而去。

噗！

白色的剑光贯穿了空气，甚至连四周昏暗的光影，都在剑下扭曲。

这白光只一闪，周遭的雨幕，就已就被极端整齐的斩开，半空中只余下一道幽深的、好似烧焦痕迹的剑痕！

咔！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息，一道极细微的断裂声传来，就连天地间的风雨声，都是静止一顿。

而后便见那片红光领域，竟是从当中化作了两截，而后如同雨水燃烧的血火一般，两片红光领域眨眼的工夫，就已燃烧殆尽！

啪嗒！

风雨再次席卷了原本红光领域笼罩的区域，一个被斩成两半儿的木灯笼，自半空坠落，无力的落地。

其内仿佛传出了无数道重叠的叹息，那叹息声似是在另一个世界响起，哪怕此世的风雨声也不能阻隔，带着浓浓的解脱意味。

“剑归！”

女子指剑一动，朝远处一引。

天地间光影再次变幻，一道白色剑光自远处的风雨中显现，一个飘忽便已归来，随着女子剑指再次指向眉心，唰的归于其中。

白色的光点儿一闪，在女子眉心隐没。

“呼.......”女子放下剑指，打了个哈欠。

她不知何时已将那两截的木灯笼拿在掌中，翻过来调过去的瞧看了几眼，手中微微用力，一把捏碎，随手丢在地上的泥水中。

随即女子看了看地上扑倒的裴渊，又有些纠结。

她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乱杀无辜，这小子从朝天观那死胖子暴动的诡域下，能活着出来，也是不容易，更难的是，其竟然将那死胖子斩了......

“那死胖子再怎么说，也是养气后期，而且，还是修了诡术的养气后期！”

“虽说诡术不过偏门小道尔，但这小子能以养气中期斩了那死胖子，实力还算不错......看来，是靠那葫芦法器？嗯，我的眼光一向是如此不错。”

女子摸了摸自己的百解囊。

这葫芦，她的了！

谁来也拿不走！

至于这人么......

只能对不起了。

不要怕，送你上路之后，你也不会孤单。

老娘日后还会想起你的！

她眼中杀意一闪，飞起一脚，将地上躺尸的裴渊踢得横飞几圈，在地上滚了几个个，便要随手打死。

“......”可刚要出手，瞧见裴渊的那张脸，她突然察觉到有些熟悉，秀眉一皱。

“这家伙......”

“这家伙......好像是观内的师弟来着，来的年数还不短......嗯，果然十年五石城的那裴家小子？”

“这裴家小子似乎......是我和几个师兄带上山的。”

她真气化丝，撩起裴渊遮住脸的头发，辨认一番，面色就变得有些尴尬。

身为观内真传，让她对观内一个没惹到自己、甚至还和自己有些渊源的师弟出手，还厚颜无耻的抢人家东西，她还是有些抗拒的......

沉默一会儿，她看着这位师弟那张已经长开，还算有几分英挺的脸蛋，摇摇头。

“唉，老娘果然是个好人。”

她摸摸下巴，深深的叹息一声，散去了施在裴渊身上的水网。

而后一手拽起裴渊的裤腿，倒拖着裴渊在泥水中滑行几步，也不管自家师弟被泥水灌口的咕噜咕噜声，往一旁破破烂烂的马棚里，遥遥一丢。

嘭！

裴渊破抹布一样在空中划出弧线，撞破雨幕，落在马棚里的腐烂草堆里。

女子拍了两下手，忽又想起什么，纠结了许久，这才肉痛无比的取出了那碧玉葫芦，也丢尽了马棚里。

“好人难做啊。”

还回去碧玉葫芦后，她都有些被自己感动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好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