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南之南，夜色撩人

　　“哈哈哈，这么想也没错，这不是布旻还帮家里家里节约了不少。”来来来，喝起走，我收敛了一下思绪，劝起酒来。酒精带来的麻痹效果，在这个关口，恰到好处，让人能够感受到身体每一处的毛细血管似乎都处于舒麻状态，尤其是大脑。两瓶酒下肚，陈千的脸色已经开始微红，就是不知道他喝酒过敏的体质好些了没。

我顺势从衣服兜里掏出了龙凤呈祥，递了过去：“你不会戒烟了吧？怎么今天从碰面到现在，一直没见你抽？”

“今天好像抽得有点多了，一个人在屋头，晕烟，跑到厕所干呕了半天。”陈千苦笑着说道，右手接过烟，左手就掏出了打火机，在烟放在打火机上，过滤嘴朝下，有节奏地敲了敲，然后横烟在手，习惯性地凑在鼻孔下嗅了嗅，再叼在唇边，点燃，猛吸一口。

龙凤呈祥这款烟模仿雪茄，裹烟的纸都是咖啡色，凑拢鼻孔下闻一闻，会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美中不足的是，它不像雪茄那样耐抽，烟草反而燃烧得较快。我俩上高中那会儿，如果是非得抽烟，一般会选择这款龙凤呈祥。

“一个人嘛，还是少抽点，我记得你对烟是不怎么上瘾的，咋抽得恁个凶？”我也用力吸了一口，右手食指和中指夹在过滤嘴上，双手绕后抱着后颈极力挤压背阔肌向后仰去，重重地伸了个懒腰，让斜方肌、胸大肌、大圆肌、背阔肌等肌肉和筋骨得以舒展，这段时间一直就是开车、登山、开车，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在车上睡觉，隔着两缕缓缓腾空的青烟问道。

“我自己是觉得没有上瘾，但无所事事，不抽烟，排解不了一些情绪，一根一根地点燃，不知不觉，大半包烟就没影儿了。”

我回头望了望，看阁楼那边没人过来，压低了嗓音问道：“布旻是不是因为缺钱才来这里打零工的？甚至有想过放弃学业？如果是缺钱，需要人帮助的话，你就跟我说一声，毕竟这个人也可以是我。你是不晓得，我这两年虽然没挣啥子大钱，但是外贸行情还算可以，资助布旻这一多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啥的，压力不算太大。”

“看啥子看嘛？想做好事不留名嗦！”陈千打趣道。

“这不是怕布旻在这里不小心听到了，伤了她的自尊嘛！虽然钱是别人给的，但谁愿意这样一直被人资助？这不是你早前跟我说的道理嘛，你还来笑话我。是谁早前跟我说，这些娃儿现在虽然有人资助上学，可年龄稍长，懂事的娃娃都会觉得这份恩情难以偿还，甚至难做自我，一直压在心底，最终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至于不懂事的娃娃，巴不得钱多一点，但长期的不劳而获，长大后的他们甚至有可能变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家伙。”

“哟呵！看不出来嘛，老鄢，你不来支教可惜了，当初就该把你拉上一起！来，就冲你这几句话，走一个。”

“别别别！我可吃不消。我要是像你这样到现在还打光棍，不管我老爸老妈要收拾我，我自己就扛不住，毕竟人都有生理需求是不？陈千，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祸害了不少姑娘？我可是听说倮僳妹子都漂亮得很的呀，光看到网上的旅游宣传视频和照片，咦，那简直是美女集中营嘛！唉，就是听说彩礼有点高，不然你可以娶一个回家呀。对呀，你可以娶一个回家呀！保准叔叔嬢嬢他俩高兴惨！”

“你倒还是知道彩礼高呀！”

“彩礼嘛那是谈婚论嫁的事儿了嘛！你谈谈朋友啥的，又不用谈彩礼。说吧，别岔开话题，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说啥说？”

“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要么就是在外面鬼混？你不说，我马上就给嬢嬢打电话，说你准备跟我回老家去，还要带着女朋友一起。”我顺势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老鄢，你莫乱来哈！”陈千右手夹着烟，左手直愣愣地指着我。

一看他没当真，我就召唤肥肥，说给陈嬢嬢拨打电话。

听到肥肥的声音，“嘟嘟”的电话声响起，陈千立马直起身来，求饶的说道：“赶紧挂了赶紧挂了！我说我说。”

我也连忙挂掉电话，生怕这会儿陈千父母还没睡觉，但这个心思可不能被陈千发现，嬢嬢他们俩老人家担心陈千的终身大事不是一年两年了。

“我挂了，赶紧说吧，是不是偷偷耍了个女朋友在这边，不然咋个这么不想离开陇山？”

“没有的事，有女朋友我还不带回家让两个老人开心开心，我不是找罪受了嘛！”

“你个人才，该抓紧了，毕竟叔叔嬢嬢年龄都大了。话说回来，你不要去外面鬼混哦，还是乱得很的，尤其听说陇山这边，谈艾色变呀！”

“说个锤儿！我是那种到处鬼混的人？？？”陈千笑骂道。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娃儿还是要注意，阴阳调和，毕竟生理需求是本性，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一直自己解决的话，嗯……”我笑眯眯地盯着陈千右手夹烟处。

陈千顺着我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瞬间了然，笑骂道：“你这人无聊不无聊？”

“我这不是担心兄弟你的身体嘛。”

“滚！”

“小陈老师，鄢老师，烤乳猪来了。”在我们的笑声之中，布旻端着一盘烤乳猪从阁楼那边走了出来。

我悻悻然，还好话题结束得刚刚好，陈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小陈老师，这是我看着厨师做的，选了瘦肉多的排骨和后腿，还有一些肥瘦相间的，唉，你是一直不吃肥肉，太可惜了，其实我们这里的小猪肉看着肥，吃起来是一点都不肥的，特别香，不信的话，你待会儿就问问鄢老师。”布旻给我们介绍道，还看了看我，示意我劝陈千也尝尝那些肥瘦相间的烤肉，我朝她点了点头，布旻的开心便挂在了脸上。

我能感觉出来，陈千，在她心里，并不仅仅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师，更多的，或许是兄长，当然，也有可能我感觉错了，毕竟，倮僳人热情好客是出了名的。

“布旻，坐一会儿嘛，这会儿不忙了撒！”我指着陈千旁边的位置说道，用一口重庆味儿极重的四川话。

“不了，不了，鄢老师，还是要去忙才行，被老板看见了就不好了。”布旻却一直用的是普通话，稍微带了点倮僳腔调，听起来还蛮舒服。

“他说啥子说，老师过来照顾他生意，他敢说。”我假装生气说道，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嗓门儿也大了几分。

“就坐小会儿，应该没事的。”陈千也开口说。

“好的，小陈老师，那我坐会儿，刚好还没吃饭，嘻嘻……”布旻羞涩的笑了起来。

“那赶紧的，先喝碗酸菜汤，然后吃几块肉先垫垫。”我连忙拿起一个空着的土碗，用倮僳特色的勺子——马什子舀了碗汤，递了过去。

布旻连忙半站起身来接了过去。放下土碗后，布旻很自然地顺手拿起两瓶酒，倒扣着，轻轻一掰，就轻松地打开了一瓶酒，看得我一愣一愣的，这技术，比我和陈千好太多了，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呀。

布旻把浮在瓶口的一点点泡沫倒掉，然后站起身来，对我说道：“鄢老师，你是小陈老师的朋友，就是我们的老师，也是我们的朋友，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要是妞妞她们几个也在就好了，你应该周末过来的，照顾不周了，希望老师你不要介意，我敬你！”

看着布旻这么说着，我肯定不能干坐着，只好起身端起酒瓶，等她说完，就接话道：“你们倮僳女孩儿都这么能喝的呀？你还是学生的嘛，喝酒不好吧？”

“没事儿的，鄢老师，我们可是从出生就开始喝酒的，我看我们那边都是这样，小孩儿还在襁褓里，大人们喝酒的时候，都会用手指沾点酒水，让小孩儿尝一口，不然你以为我们倮僳凭啥就那么大酒量，嘿嘿……还有呀，平常家里来客人、做传统毕摩祈福仪式的时候，大人们都忙着的时候，我们也要主动跟客人们、祭师们敬敬酒，表示一下，不然就显得我们家教不好了。”

“哦哦哦，那确实太厉害了，我们汉族嘛根本想象不到，也太吓人了！我们外面现在养娃儿，哪敢随便给小孩儿吃东西喝东西，尤其这还是酒，确实体验到了不一样的民俗。”我无意识地又说起了四川话，赶忙改口用一口流利的川普说道：“我刚才四川话听得懂的吧？我看你好像一直说的普通话。”

“没关系，鄢老师，听得懂的，就是语速有点快了，有点吃力。我们小时候，小陈老师就只教我们说普通话，不教这么好听的四川话，说是四川话以后出去读书听着听着肯定就会了，但是普通话小时候不学好的话，长大了可能就不好学了，现在出来读书了，确实是这样。除非在上课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才会说普通话，我的好些同学普通话说起来都不顺溜，但是四川话嘛那是张口就来，我也真是慢慢就跟着会听了，还会讲几句，不过最经常听到的，还是倮僳话，一听到就有家的味道，有火塘的味道。”

“陈千，你咋回事？陇山不是四川的啦？卑水不是四川的啦？咋个就不教大家学四川话啦？”我故意指着陈千的鼻子骂道。

“你还蹬鼻子上眼了，难道她们就一定要一直都在四川啦？万一以后上高中，考大学，工作，不在四川了，走到哪里都说四川话，要么就是民族语言，那还跟不跟外面的世界好好交流学习了？”陈千不甘示弱，骂了回来。

“你……”

“两位老师，你们别吵了，鄢老师，我觉得小陈老师是对的，记得还在小学的时候，我们去BJ演出，外面的老师们都讲普通话，知道我们从大陇山过去，但听到我们讲普通话讲得很好，就夸我们，说我们学习认真，遇见了好老师。其实我心里想呀，要是我们在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就能够接触普通话的话，我们学习语文数学可能就没那么难了，我现在就是数学太糟糕了，压力太大！唉，不说这个了，鄢老师，我敬你，欢迎你再次来到大陇山，兹莫格尼！”

“芝麻给我，那西瓜给你！”

“好的好的，西瓜给我！”布旻笑着跟我碰了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我也同时喝了起来，布旻不停，我也不敢停。

“哈哈哈，憨包，还芝麻给我，西瓜给你，布旻说的是倮僳语，意思是祝福你吉祥如意！”陈千大笑起来，对着我指点起来，毫不客气。

我望向布旻，布旻腼腆地笑着点头说是。

“好你个陈千，仗着在陇山呆的日子不短了，会几句倮僳话了不起是吧！”

“鄢老师，小陈老师厉害得很，他几乎都会说我们的倮僳话，而且还认识倮僳字，更会写。”

“陈千你小子可以呀！以前没看出你有这语言天赋嘛。”我朝陈千竖起了大拇指，这个确实出乎我意料了。

“嘿，肥肥，你出来！”

“你又咋个了嘛？”

“你帮我查查看，这倮僳语好学不？”

“好嘛，一天事多得很你，稍等一下哈。”

“查到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呀真的是！倮僳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夏商时期，跟汉语一样，也有很多不同的方言区，除了四川陇山，滇省、贵省也有不少倮僳语方言区，陇山就有四个方言区，倮僳语有对应的倮僳文字，常用文字在千字左右，但是官方记录的有近一万字。古倮僳文还与甲骨文、苏美尔文、埃及文、玛雅文、哈拉般文并称世界六大古文字，共同代表着世界文字的重要起源。如果你要学说倮僳语的话，难度不小，有些发音方式与汉语发言方式完全不同，估计只能学个类似，四不象。如果你要学倮僳文字的话，常用的话，只要你勤加练习，就像读书写作业一样，坚持一个较长的时间应该能行，但你平常生活不用的话，肯定是学不好的撒。”

“好嘛，连你也看不起我，不说了，拜拜！”

打发走了我的人工智能兄弟肥肥后，我才意识到倮僳文化之所以能够在大陇山传承上千年，还是有其原因的，语言有对应的文字，这是文明能够传承不衰落的很重要因素。我随即问道：“布旻，那你们应该都会写倮僳字吧？”

布旻不好意思地说道：“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目前，以前学校有支教老师来教我们，但是学得不认真，平常又要应付文化课的考试，倮僳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愣了愣，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陈千说道：“很简单的道理。以前我们汉族人也不是都会写汉字，老百姓的小孩儿得进私塾这样的乡学才能学习写字，后来学校普及了，还开展扫盲活动，我们的识字率才在我们父辈那一代慢慢提了起来。别的地方我没去调查，但陇山这边的话，古时候主要是毕摩，就是他们传统信仰的祭师，掌握文字，传道解惑，每一位毕摩都会有自己的经书，经书就是用古倮僳文写的，而毕摩又是一代传一代，传男不传女，不能断代，这样就保证了文字的延续了。”

“看来倮僳人不止要学汉语，还要开展倮僳文的扫盲活动才行了嘛！只有会写倮僳文字的倮僳，才是真正的倮僳！”

“看不出来，老鄢你还有这见地，来来来，我俩走一个。”

陈千大笑起来，感觉此时的他难得的轻松，我仿佛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神采的陈千，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华里不曾相遇。仰头喝酒之际，我见那轮半月漫步到古城上空，三月的风，在古城的夜空，温柔拂过，暖意渐增，想那橘黄灯光在地上与星月遥相呼应。再过几日，应是满月了。

这西南之南，夜色撩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