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与涕

　　钟病了。

晚期绝症。

本就是黄种人，皮肤却显出异色的胆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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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了。

头发从涕记忆中的黑色变成了灰白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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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从来不是一个记忆力好的人：

她小时候连续轴转三个地方，被三位不同的长辈带大。

其中一位就是钟。

其中一位永远地远去了，另一位她不想提及。

她很在意与钟一同的幼时记忆，却无法阻止狂滥的瀑布冲刷那张细丝织成的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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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被父母扔出的陀螺，高速的旋转早已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姓——所以只称作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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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擅长的方言和钟不同。

所以幼时的最初，她只装作听得懂钟的话语，然后磕绊地学习。

钟说，那时她们虽然听不懂互相的话语，她却能看出涕懵懂的眼中最真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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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后来被父母其中一方带离了钟。

他们总是带她去各种一方亲戚那边的聚会，两方却从来不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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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中，涕看见陌生的环境与人，听着熟悉又陌生的语言，一切都让她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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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尝试和母亲或父亲说她不想去了。

他们说：“你怎么这么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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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从来不喜欢面对不认识的人。

可能是因为这段经历，她上了住宿制的高中后，被学校的各种小团体孤立。

她将全部身心投入学习。

在那段和幼时一样灰色但没有任何快乐情绪的日子里，她着魔似的在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里，为自己描绘给钟买房过上更好生活的美好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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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好大学。

好工作。

却仍然陌生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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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逢假日都奔着去见钟一面。

那次等来的却是钟患绝症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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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她的尊严好像被命运弃置一旁。

那未实现的一件件被“如愿”蒙上灰，以昭示其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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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从不停下。

不能停下。

不敢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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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工时，她勒紧了面上的口罩——

只为在昏暗的环境里，以肉体的疼痛代替那将是台上等待缝合的尸体看作钟的幻觉。

她工作的速度还是受到了影响。上司看她精神状态不佳、工作效率也逐渐变低，并提议她休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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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赚，借，还——

涕暂时学不会其他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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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想尽办法去堵上钟医疗费的巨口。

钟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她知道。

离异、丧子、破产，好像那些恶意的悲剧都被编织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她却还在她升学和找工作时，笑着安慰她不用和其他人比较，只要尽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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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从不哭泣。

只是那一刻格外不甘。

钟用冲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涕，让她不要担心，不要伤心。

凹凸不平的手搭在细瘦的手背上。

涕恨极了自己可以听懂那平静的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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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很少待在同一个地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回归了主职，甚至开启了两份新的兼职，逐渐忙碌起来。

而每次回去听见村邻山上旧庙中传来的像是虚假的梦一般的钟声，她的双眼总会被浸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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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学会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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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不是母亲认为的冷血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