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书名:我和她和我的家 分类:现言 作者:青辞cmy 更新时间:2025-04-29 23:20:52
“林汐瑶,林汐瑶。”刘有容试图摇醒她。
林汐瑶心口一紧,脚往下一蹬,如坠深渊,猛地抬起头,扫视一圈,她还在教室,刘老师在讲台上边讲边拿红色粉笔唰唰写板书。
她不敢相信,掐自己一下。
痛,看来是真的,不是梦。
林汐瑶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梦里的痛感太过真实犹如亲历,重重梦境,一层比一层真实,每当她意识到是梦,逐渐又会陷进另一个梦里,她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的意识想杀了她的身体。
“!!!”林汐瑶脑里冒出个耸人听闻的想法,浑身起鸡皮疙瘩,连汗毛都竖起。
刘有容见她眼里满是惊惧,横立的眉舒展了些,踩着高跟鞋走到讲台前,不轻不重的点她,“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要做与课堂无关的事。”
林汐瑶点头如捣蒜,神情依旧恍惚。
摸摸毛,吓不着。
她掌心向内顺着胸口,不断在心里自我安慰。
放学后林汐瑶与小伙伴唱唱跳跳结伴回家,写完作业背着比她还高的背篓和弟弟林允才一起去捡干竹子壳当柴烧。
竹子壳表面全是微小的毛,所以林汐瑶带了火钳去夹,“用火钳夹这个回家烧,不要沾身上,超级痒。”她给弟弟做示范,随后让他试试。
林允才乖乖从姐姐手里接过火钳,两只手各握住尾部两个圆圈,学着姐姐的样子向两边张开,去夹地上的竹子壳,连表情都在用力,全神贯注,在成功落入背篓后肉眼可见的高兴,指着让她看。
“好棒哦!超厉害!”等你捡完唐僧都取经回来了。尽管这样林汐瑶还是笑着夸他,然后自己拿火钳捡。“去玩吧,我来捡。”
“我不去,我在这里看你捡。”林允才自从会走路就喜欢跟在她身后,撵都撵不走。
终于捡了一背篓准备回去却被披头盖脸一顿骂,“你弟弟还那么小你就带他出来,摔到怎么办?懒成猪!只知道使唤你弟弟干活,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啊,就是你妈没教得好嘞!一天天只晓得欺负你弟弟!小时候就这么坏长大还得了!我供你吃供你喝就是为了让你这样干?!”曾芳芳刚从地里回来就看见乖孙把粗糙的白色背带往肩膀上搭,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打她几耳光。
林汐瑶被一顿吼,人都懵了,明明避开了毛毛,鼻子却还是痒痒的。
她比弟弟还小的时候就出来捡竹子壳,奶奶夸她懂事知道帮家里分担了,她还高兴了好久。为什么带四岁的弟弟出来捡就被骂呢?
四岁很小吗?
六岁就很大了吗?剥花生,摘红薯,去泥,剥玉米,扫地拖地,擦桌子,割兔儿草…什么活都要做。
看着奶奶在一旁和弟弟说什么,她甚至恶毒地揣测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好不容易捡完他就开始演上了,碰了下背带还没背起来呢就被大人看见了,连苦瓜皮都没碰上奶奶就心疼他吃苦了。
“这些全是我捡的,捡了半天才捡满一背篓,而且又不是我让他背的,凭什么骂我?”林汐瑶饿过很多次肚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大嗓音质问。
“你还顶嘴!长辈说一句你顶十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没教好你!”曾芳芳阴阳怪气,“我又不是你妈,我没义务教你,你自己有娘生没娘养的,我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妈在你们那么小点的时候就丢下你们出去打工!”旧事重提,曾芳芳又心疼起孙子,拉着他的手往家走,“咱们才可怜哦,才吃了六个月奶你妈就跑了。”
“奶奶,不要骂姐姐,是我自己要背的。”林允才被之前的奶奶吓住了,他从来没见过奶奶这么凶的样子,他回头望望姐姐,还是鼓起勇气向奶奶求情。
“不要帮她说话,她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曾芳芳不信,“就欺负你小不敢和我告状,你不要被她骗了,你姐坏得很,就是看不得你生出来,抢了她的东西。”
林汐瑶血气“噌—”地往脑门上冲,一脚踹翻背篓。
曾芳芳听到动静,抄起路边随便捡的棍子就往她身上甩,“你干啥子?!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脾气那么大?!还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不要打姐姐,呜呜~”林允才小手抓住曾芳芳的裤腿,害怕地哭着往家跑。
“还不是你教的!”林汐瑶一边跑一边看,寻找东西反击,搬起一块大石头举起来,梗着脖子怒目而视,眼神再也没有对亲情的希冀“你再打我我砸死你!”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打任你骂的蠢小孩儿吗?
“有本事你砸,我看你敢不敢?”曾芳芳瞪着眼,色厉内荏。
“呵~”林汐瑶砸向曾芳芳的左手边,再偏一点点大概会把她的腿砸断。“敢不敢的,你试试。”肆意张狂,好像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还是孩子,打人怎么了呢?
“真是反了天了!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天打雷劈的畜生,居然抡起石头砸自己奶奶!想当初晓雅非要丢下两个孩子去外地打工,怎么劝都不听,要不是我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长大,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不说报恩,居然这样对老婆子我,倒还不如生下来就扔尿桶里溺死!”曾芳芳大喊大叫,一屁股坐地上哭天喊地,见有地里做庄稼的人陆陆续续过来看热闹,瞬间有了主心骨,愈发理直气壮。
“说这话谁信呐?玉玉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从三岁就帮家里干活,谁见了不夸一句乖巧懂事?”
“一个小丫头能吃多少东西,又是亲生的,不是说谭家那女在外面乱搞跟别人生的,你有啥子不满意的嘛!天天把娃儿打得哭!”
林汐瑶作出逆来顺受的模样,暗自垂泪,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是…是奶奶…打…打我…”有人做主,抽泣着阐明原委。“她说我要是敢说就打死我,丢别人家去,死也别死在这家,晦气!”
“你再说,信不信…”曾芳芳气急败坏,注意到众人谴责的眼神才压下话头,“听那死丫头胡说!我曾芳芳就算再不是人,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孙女打死啊,不过是气话,也就这小孩子还当真了,跟她妈一样一样的,气量小。”说着想起孙儿才吃六个月奶那狠心的妈就出去鬼混,一年半载也不回家看看,说是出去赚钱,背地里谁知道是不是见识了外面,有了花花肠子?
这女人呐就该在家里老实带孩子,伺候公婆,一出去,心花了,这个家也就散了,成什么样子!让人笑话!
本来想跟着谴责曾芳芳的人一听也是这个理,天底下哪有不打小孩儿的呢?棍棒底下出孝子,老祖宗传下来的能有假?
见众人有所松动,曾芳芳放低姿态去哄林汐瑶,“奶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快跟奶回家,给糖吃,你弟想吃都吃不到。”
林汐瑶甜甜地笑,眼眸深似滴墨,天真下暗藏讥讽,“真的吗?”
粘稠的血渗过阴冷潮湿爬满霉斑的地板,滴答,滴答,女孩好奇地用手去接,银铃般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陪我玩,陪我玩!”,转头如漆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你。
曾芳芳瞬间寒毛竖起,胡乱搪塞道,“当然是真的,我是你奶,还能骗你不成?那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假得还没有命比(谐音)真,也就只能骗骗那个蠢货了。
看热闹的人又纷纷开始劝合,“天底下的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有什么隔夜仇,快跟你奶回去吧。”
也有些脾气冲的,“还不快跟着回去,别到时候被丢了又来跟我们哭。”
“我不吃糖,你让我见妈妈好不好?我好久都没见过妈妈了,都快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我干活,砍柴挖地下田煮饭洗衣服扫地煎菜喂狗喂猪喂鸡喂猫喂鸭,什么我都干,我不见她,她回来我也不认,妈妈每年寄几万回来,累得去医院医生都下病危了,你不要再骂妈妈了好不好?”林汐瑶包着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18岁以后,她每年生日都会许一个愿望:死全家。然后又恨恨咬牙,补充:她死最前面。
现在,当然不。
六岁,正是闯的年纪。
“没看出来呀,这黑心烂肺看着是个人其实就是个……”陈大婶伸着被粪水和的泥巴填满的小指甲挠头。
“是个什么?”捧哏虽迟但到。
“就是个生儿子没*眼,生个女儿不下蛋,次次结婚次次休,倒贴别人,别人都不要的老不死!”别管通不通,她倒是骂畅快了,如果她读了李白的诗,定会粲然高歌,“会须一饮三百杯!”
“孩子想妈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让见就算了,还跟我们讲你媳妇儿出去乱搞,攀高枝去了!结果是拿人家乱搞的钱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脸皮比城墙拐拐儿还厚!”,刚开始听曾芳芳说她还不信,看着谭晓雅虽不说是老实本分,也是个懂事的,一年往家寄几万,她想都不敢想,不是在外面乱搞还能是什么?
“嚯,啧啧啧,几万?我想都不敢想,你这个婆娘哎越老越贼,我们大家伙都那么穷,你倒是好意思吃独食!”
“就是!好不好意思哟!还跟我借钱,你倒是还呐!有钱不用借别人的用,借了又死赖着不还,好p意思!!”
“别听这死姑妮儿乱说,没有的事!”曾芳芳真是百口莫辩,想打林汐瑶一顿出气,死丫头早跑远了,干庄稼的就没有假把式,全是力气,她还被一群不缺力气的“蛮牛”围着,不脱层皮休想出去。
这年头只有逢年过节结婚思(谐)人才能吃上点好的,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一听到钱,个个跟绿眼睛的饿狼似的,甭管有没有关系,都要凑上去使劲儿撕咬块肉下来。
林汐瑶看到山坡上的地,地里一片野花野草,淡紫恬雅的喇叭花,金黄花瓣簇拥着白花心,还有白色毛绒绒的花,山间的风一吹,便自在地在田野里撒欢,“布谷,布谷”鸟栖枝丫,万物争春。
林汐瑶感觉有种烟笼雾绕的不真实感。
“丑八怪又开始发梦了。”石头对她的古怪习以为然。
“都说了不许叫我丑八怪!”林汐瑶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头上被粘口香糖剪了一撮头发,曾芳芳扯半天,觉得她哭得烦,一把老式大剪刀下去,左侧脑袋表面的头发没了一片,班里的人都围着她,笑她是丑八怪,上辈子的猪八戒投的胎。
“你才是丑八怪,你全家都丑,你妈丑你爸丑你全家都是金鱼投的胎!”林汐瑶得意地扬起下巴,鼻孔朝天。
西游记里的金鱼精,还喜欢吃童男童女,又丑又坏,比骂猴子弼马温还狠呢。
“你们两家都丑,这就是老师说的丑的打堆堆。”其实老师说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陶兰虽然没记住原句,但不妨碍笑她们。
要是说这话的人是宋子冉,高低打他一顿,说的人是陶兰,那就没事了。
“哼!”林汐瑶扬着下巴从石头面前走过,迈着小碎步直直奔陶兰去了。“你在干嘛?”
陶兰两手握住地上的草往外扯,连五官都在用力,“等下你就知道了。”
“要拔多少?这样的行不行?”林汐瑶做事前总习惯问仔细,生怕做错事似的。
“可以,要长一点的,像我手里这根就不能要,太丑了。你那个就很好。”陶兰丢掉手里的草。
林汐瑶听了很受用,骄傲地直立挺胸,嘴角压都压不住,“那是,我可会拔草了。”
“我的呢?我的呢?”刘书怡抓着自己拔的草给陶兰看,两只眼睛布灵布灵,就差把“快夸我,快夸我”写在脸上了。
“挺好的,没有枯黄的部分,绿油油的,怪好看的。”陶兰张嘴就是夸。自从她会说话,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幺儿最喜欢哪个?”生生把嘴皮子练溜了,夸人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熟练。
陶兰坐草地上,背对着另外两人,石头嫌无聊早跑了,没他在旁边吵闹,不出片刻就编好一个草环,就地取花草点缀,做完往头上一戴,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美的人,转了两圈,娇矜地问,“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生?”
“当然是你啦,我的公主殿下。”林汐瑶配合回答,一边去扶她的手。
“你怎么做的,好好看,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当公主!”刘书怡说着就去拿她头上的花环。
“不行,公主只能有一个,兰兰才是公主,我们是…公主的好朋友,对,好朋友。”林汐瑶抱着陶兰不松手。陶兰比她小几个月,但林汐瑶一直很喜欢黏着她,从心底里把她当姐姐。
“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嘛?”刘书怡不满地嘟嘴,过去挠她痒痒,“说,你跟谁最最好?”
“哈哈!”林汐瑶笑得直往陶兰身后躲,“兰兰救我。”
都很要好,哪有什么高低之分。刘书怡家离得近,常在一块玩,陶兰家要远一些,而且她家里管得严,也不太让她出来,但在学校的时间大家都一起玩,也很开心。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好朋友。”陶兰被身后的林汐瑶晃来晃去当挡箭牌,无奈帮她说好话。
“你别帮着她,”刘书怡挠不着她,胡乱扯了把草扔她,怪只怪这草扎根太牢,自己反而栽倒下去,还要拉着旁边的两人一起。
三个女生笑闹成一团,争着抢着要选最美的花装饰自己的“花冠”。
林汐瑶与小伙伴各回各家,扒着门从狭小的缝隙往里张望,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听到脚步声,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外边?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疯玩!”曾芳芳一如既往恶声恶气。
林汐瑶反倒没那么害怕了,也不吭声,任由她说,走进厨房开始淘米煮饭。
——
林汐瑶伸手去接,手心微凉湿润。
“今年子还多奇怪,竟然下雪了!”
“可不是!我都头一遭见。”
林汐瑶跟着人潮走,嬢嬢们嗓门大,不费心听也能听清。
雪?这就是雪?
她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下雪。
“咋子那么巧,陶兰她妈刚喝农药,今年子就下雪了!”
“我听别个说,鞋匠他儿喝了酒就打婆娘,她死的头一天两个人在屋里头吵架,然后就打起来了,外头都听到砸东西的声音,估计是老爷子劝了两句,然后声音就停了,应该是没打了,就听到那个在哭,边哭边骂。我想的话,怕是吵了架一时没想开,她爸妈亲戚那些又在外地,也没得个人能说话的人,有个人嘛还能说会儿话诉诉苦……趁大蛮子没警觉,拿起桌子上的农药就喝了,警察都来了,救护车也来了!连忙把人送去医院,钱也花了嘛,人也没救回来。”
补鞋匠他儿——大蛮子?
陶兰她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