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雨

　　昏暗的房间内，我自睡梦中醒来，双眼朦胧，头脑发昏，浑身还有些疲惫。

拿过枕边的手机，发现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回想起睡前的时间……过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打着哈欠坐起身，听到一旁的机箱正嗡嗡作响，桌上随意地摆放着一些已经空了的易拉罐，电脑屏幕散发着屋内唯一的亮光，显示着我连续几日游玩的游戏画面。

下了床，一阵“啪嗒”声落入我的耳中，聆听辨认，发现是从窗帘的后方传来的。

是雨么……

我心想。毕竟如今处于夏季，正是多雨的季节。

移步到窗边，拉开紧闭着的窗帘，不出所料，灰蒙蒙的景色映入眼帘。乌云将天空尽数遮蔽，洒不下一缕阳光。淅沥的雨，像是层银白色的半透明的帷幕，笼罩住整座城市。远处高楼的灯光显得很是黯淡，近处的事物丧失了原有的色彩，眼前仅剩下黑与灰。没有虫鸣，世间仅剩下雨的声音，杂乱且无章。

我倾听着雨声，心灵得到舒缓，逐渐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看着落下的雨点有些出神，忆起了些许被尘封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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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我身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身上缠满了绷带，动弹不得，躺在病床上。

毫无疑问，我正处在医院中，不过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感觉此时我的大脑犹如新生儿的那般光滑，空白一片，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所幸脖子还能够转动。

我看向窗外，下着小雨。

一个男人突然闯入我的视线中。他的年纪看起来在六十左右，头发花白，脸上带有些许皱纹，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还有着严重的黑眼圈，想来最近睡眠质量不是很好。

我不认得他，但他原本就坐在床边，看到我醒后很激动，也许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用着极其愧疚的语气对着我说对不起之类的话。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仿佛是看到了我的不解以及那毫无生气眼神，他又重新坐下，问到：“孩子，你还记得我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里的悲伤又多了几分，认定了我失忆的事实，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他自称是我的爷爷，而我的名字叫白依。

他说，一直以来我们住在一栋老房子里，那天他有事出门，独留我一人在家，不料这期间一场不知起因突然间燃起的大火吞没了整栋房屋，当救援人员在废墟中发现我时，我被压在一根木梁下，奄奄一息，浑身都是烧伤，伤口处布满焦痂，左脸毁容，右脸因被压住的关系而幸免于难。

看起来好似是从恐怖片里走出的角色。

话语至此，爷爷再次说起对不起，将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归咎于自己，搞得好像他就是罪魁祸首。

可我有种感觉，爷爷他在骗我，至少有所欺瞒，隐藏了一部分没有说完。

不过过爷爷的讲述，我的记忆恢复了些许，脑海里浮现出部分有关事发时的画面。

我待在墙角，看到那不断摇曳着的火焰之中，显露出像是恶魔的轮廓。

木头被烧的噼啪作响，落入我的耳中却好似那恶魔的低语，周围火焰就像是群忠于它的猎犬，在收到指令后朝我扑来，从脚开始不停地撕咬着我的肌肤。

我想要逃，但这时一根冒着火的木梁砸了下来，压住我，使我动弹不得，独留左半脸。

即使如此，我仍然保持着清醒，忍受着身上传来的疼痛，直至房屋倒塌，露出被乌云覆盖的天空。

如神迹般的大雨倾泻而下，将周围肆虐的火焰熄灭。

不知是否是错觉，雨点落在身上的同时疼痛感也有所减缓，我的意识也因此开始恍惚，眼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合上，我彻底昏迷过去……

再次回想起来，我没有感到任何的害怕，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始终面无表情，仿佛记忆中的悲剧的主角并不是我，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观众罢了。

住院几个月，我基本康复。至于皮肤，医生则说烧伤面积太大，他们也无能为力。

……无所谓，我并不在乎。

出院后，我随父亲来到新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位于一楼。小区虽在城内地处偏僻，过往的车辆很少，且没有多少住户，有也只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因此很是清静。

正合我意。

来到家后的我，一直待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中。因为装上了厚实的窗帘，房间内显得很是昏暗。除了爷爷喊我吃饭外，我甚至连床都不会下，就一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一动也不动，如同一具尸体般。

爷爷将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原因全都归咎于自己，在他眼里我本应该更加的活泼开朗。

出于担心，他很想改变现状，如今还好，还有能力照顾我，可以后呢？他已经老了，不能陪我一辈子。

于是爷爷便打算带我出门，去游乐场、水族馆、动物园之类的地方，还特地为我准备了一张面具。可我不喜欢外出，我厌恶那刺眼的阳光，厌恶那嘈杂的环境，无论多么绚丽的景色都无法令我动心，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来，我愿意听爷爷的话，愿意像只提线木偶般随着他的牵引移动。

眼看此路行不通，爷爷转换思路，既然我不喜欢“动”，那应该喜欢“静”吧。于是便为我置办了一台电脑，希望多元的网络能够让我敞开心扉。可我仍不感兴趣，每次打开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打开的时间流光瞬息。

爷爷没招了，但仍不肯放弃。

我能感受的到他对我的爱，不管是出于自责也好，还是为了所谓的赎罪也罢，这份爱无疑是真的，不掺杂任何杂质。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心意。

我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独自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不会收起自己的利爪，让想要帮助我的人无从下手。

我从未在爷爷的脸上看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每次都只是强颜欢笑，因此我有时便会想，如果没有我的话爷爷会轻松许多吧。

活着是个很沉重的话题，我并不理解其中含义。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才叫活着？没有感情只会让爷爷伤心的我还算是活着吗？

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只觉得活着很累，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爷爷来说。

与生相对的死又是什么？硬要说的话侥幸在火灾中存活下来的我其实能算是已经死去了吧，我的内心早就被烧成了灰烬，如今的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啊，或许死亡才是我唯一的归宿吧。

某日，夜深人静之时，我不怎的来到的厨房，手中还握着一把刀，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阵阵寒光。当我回过神时，我的右手腕已经开始往外涌出温热的殷红的略有粘稠的液体，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我神色平静的不像是个将死之人，看着绽放出的红花，我甚至觉得美丽至极。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感觉是种……解脱。奇怪，我明明并不觉得痛苦，为什么会感到解脱？

啊，反正都要死了，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我最终无力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闭上双眼，静待来自死亡的恩赐。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无声无息，意外的温柔……

……

我幸运的还活着，不，是不幸吧。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史熟悉的洁白的天花板，我又回到了医院中。爷爷仍坐在床边，眼中也仍带着泪水，和当初一样。

为什么要哭呢？我做错了吗？这只是我的选择，爷爷也从未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自责？为什么要自我折磨？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我不能理解。

之后我并未放弃自杀，前前后后拢共十余次，我将我所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全都付诸了一遍行动，但无一例外，每一次都会失败，每一次都会从病床上醒来。

就像是被我厌恶着的生命，也在厌恶我，想要放弃生命的我却被冠以最痛苦的惩罚。

爷爷也同样没有放弃，依旧照顾着我，依旧会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明明这么劳累，为什么不去休息？明明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去哭泣？明明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肯放弃？

感到累了，休息就好了啊；感到难过，哭出来就好了啊；感到痛苦，放弃就好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弃呢？为什么要选择背负着这一切呢？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怪罪于自己呢？明明不关爷爷的事，我的这幅模样也不是他造就的。

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

又一次，我来到了医院，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坐在了床边，而爷爷则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位。不是什么重病，只是长久以往积劳成疾，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床边就我一人，因为爷爷没有子女。我头一次觉得那么无助，在意的人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无能为力，而爷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摸着他那布满老茧的手，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这个老人，这才发现他比刚开始见面时苍老了许多。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但看起来仍旧还算得上是硬朗，他那不停的笑容，好似没见过任何的苦痛。

我那空洞洞的心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爷爷住院的这段期间，与我讲了许多。他说：“孩子，老头子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的活着。”

我不再逃避，我轻声地回了一声“嗯”，哪怕我仍不知道活着的含义，但我会答应爷爷的。

我仍记得爷爷当时愣住的表情，以及随后发出的出自内心最深处的笑容。

一直以来，我都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用着拙劣的伪装保护着我那脆弱的内心，我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于是我选择投入死亡的怀抱，以为这样能够一了百了，不曾想却给爷爷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我不愿这样。

我不再自杀。

虽然我仍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我开始于爷爷进行交流，只不过我只会回复些类似“啊”“嗯”之类的简单的发音。

我不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愿意多为他人着想，爷爷的笑容也因此变多了，且都是出于内心的。

情况有所好转，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可惜好景不长。

有天，这座城市下起了一场暴雨，我趴在窗边，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与此同时几位陌生人敲响了家门，我记得他们身穿着警服，给我带来了爷爷失踪的消息……

很突然，我甚至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爷爷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也不曾告诉过我他去了什么地方，自出门后再也没回来，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不相信，或者说我不愿相信，爷爷就这么抛下我，明明融洽相处的时间这么短……不，爷爷是个男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怎么会一声不吭的就抛下我呢？是遭遇不测了吧，但很明显这更让我难以接受。

我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不会感到悲伤……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我本以为我不再拥有感情……

我的生活再次回到了从前，只不过这次我的身边不再有人陪伴；我的内心又缺了个口，只不过如今也不会有人为我缝补。

我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但我不会再选择自杀，因为我答应过……

没人为我做饭，温饱问题只能靠我自己解决，但这不算什么，我能自己出门买食材，我不害怕阳光，毕竟之前一直有着一个太阳温暖着我。

我将所有的心神花费在网络上，以此来麻痹我的神经。

日复一日的过着近乎同样的生活，时间观念逐渐变得无比淡薄，我已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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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咔哒”一声脆响，我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在。

是面具撞在了玻璃上，子爷爷消失后我便一直戴着，不曾摘下，现已有些掉色。

窗外的与仍在下着，雨势不减反增，好似这首由大自然演奏的不知名的乐曲即将进入高潮阶段。

乌云压境，像是提前步入了黑夜。

重新合上窗帘，来到电脑桌前坐下，不再去想太多，往事已无意义。

退出游戏返回到桌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突然注意到邮箱中多了封邮件，来自十多分钟前。

大致看了下信的内容，发现是一个关于我获得了一款名叫《创纪元》的虚拟MMORPG的内测资格的通知。

近些年来虚拟现实技术得到完善，游戏行业也因此得到了发展，许多大厂都争先恐后的相机推出虚拟现实游戏。我也体验过几款，不过流程都比较短，游玩时仍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是在游戏中。

不过我并不记得我有预约过这么一款游戏。看了眼研发公司……筑梦，没听过的名字，该公司的Logo是一个金色的环，环中立着一位摊开双手穿着长袍的男人，就好像是西方传说中的创世神，再结合游戏名，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口气未免有些大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正好不知道该做什么，尝试一下也好。

信中还提到会为每位获得了内测资格的玩家送上一份神秘大礼……

这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除了快递员根本就不会有人敲我家的门，而最近我并没有网购过任何东西，是那个所谓的“大礼”？来的未免有些快。

我起身前去开门，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将门把手按下。完全没有安全防范的意识，丝毫不担心门外会有危险，尽管答应过会活着，但事到如今，光是不想着自杀就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的精力。

门外矗立着两位与门框般高的壮汉，留着寸头，戴着墨镜，神情不苟言笑。两人穿着特大号的黑色西装，扣子被撑得好像随时都会发射出去，衣服没能遮住隆起的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恰逢此时一道闪电兀的落下，强烈的光芒自两人身后亮起，更是显得他们的凶神恶煞。

两人自称是筑梦公司的员工，并亮出了证件，他们说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运送并上门安装“大礼”。

两人让开，露出一直被挡住的大箱子，立起来的话估计比这两人还要高。箱子里装的是一台游戏舱，能够让玩家的游戏体验更加地真实。

确实是份“大礼”，毕竟一台游戏舱价格不菲，普通的市场价在十万元左右，顶级的甚至还能在此基础上再添一个零。

更何况目前还不清楚参加了内测玩家具体有多少人。

我让他们将游戏舱安装在我的卧室中。

两人临走时还递给我一台平板电脑，说这里是有关《创纪元》的介绍，游戏背景以及攻略，能够让新玩家快速的了解这款游戏并顺利的度过新手期。

我并没有选择查看，在两人走后我就直接躺进了游戏舱中。

眼睛一闭一睁便进入了游戏，没有任何的滞涩感。

眼前的景色已不再是我的卧室，而是一间显得十分萧条破败的大厅：到处是断壁残垣;光线昏暗，仅有几束光从穹顶处落下;脚边是破碎的地砖，空气中弥漫着灰尘。

意外的真实，就像真的处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

不过这样的新手大厅我还是第一次见。也许只是人家的特色。

我没有多想，找了一条还算好走的路，踩在碎石上打算前往大厅的正中央。

正中央有个高于地面的圆形平台，我顺着阶梯来到台上，那里孤零零的立着一尊雕像。

雕像残缺不全，右手臂不翼而飞;左手手心朝上平放置于胸前，能看出原本应该还捧着什么东西;穿着一件长袍，戴着兜帽，光线恰巧从后上方照射过来，使得我看不清雕像的面容。

这应该是代表着某种职业的雕像，只是具体是什么职业不得而知。

我试着将手放在雕像上，毕竟有的游戏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选择的初始职业。

不料，在我的手触碰到雕像的一刹那，地面便在突然间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蛛网状的裂纹自脚下开始向四周蔓延，接着像是镜子般破碎开来，露出下方漆黑无光的空间。

我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失去平衡，以躺倒的姿势随着周边的石块一同坠下。

我试着打开游戏面板，却发现此时无法退出。

强烈的失重感包裹住我的全身，使我头晕目眩。

堕落的速度奇快无比，我感觉已经脱离了物理规律。上方的穹顶不断地缩小，先是变成一个白点，最终完全消失不见。唯一的光亮没有了，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视觉率先被夺走，紧接着的是其余的感官，最后我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

一直重复着黑暗，仿佛无尽般，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思绪开始变得如同一锅融化了巧克力般粘稠，我逐渐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恍惚。

恍惚间，我感到下落的速度骤降，变得异常缓慢，身体冰凉，像是落入了水中。

但我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