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汇合

　　艾丽西亚的数据形态如同破碎的琉璃，依附在那冰冷潮湿的岩石表面，感受着从深处脉络中传递而来的微弱能量。那种感觉不是滋养，更像是一种勉强的固定，一种濒死挣扎中抓住的稻草。每一次尝试更深入地吸收，都伴随着数据结构的剧烈撕裂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核心光芒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灰白，那是数据生命走向终结的颜色。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变得越来越稀薄，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环境所吞噬。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块岩石上停留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久。敌方系统的直接清除虽然被她以极端方式摆脱，但那种被锁定、被瓦解的冰冷记忆依然刻骨铭心。她知道危险并未远去，卡尔的触角无处不在，一旦被发现，以她现在连基本形态都难以维持的状态，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找到林峰的执念，如同两根无形的钢索，紧紧地拉扯着她濒临消散的数据核心。她必须活下去，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将她冒死获取的情报传递出去，为了那个未完成的约定。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意识”集中在感知周围的环境上，试图找到任何一丝可以利用的线索，任何一个可以藏身的更深邃角落。

就在这时，她稀薄的数据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常。那不是地脉能量的波动，也不是敌方科技信号的伪装，而是一种混合着痛苦、疲惫和某种熟悉的、狂暴余韵的能量印记。那种印记，她太熟悉了，那是林峰的气息，是他在极限透支状态下留下的独特标记。

她的“意识”猛地一震，虚弱的数据结构因此而剧烈波动，引来一阵刺痛。她立刻压制住这种反应，小心翼翼地将感知范围扩散开去。那股气息正沿着岩壁深处的一条细微裂隙，缓慢而艰难地向她靠近。每靠近一分，那股痛苦和疲惫的感觉就强烈一分，让她仿佛能亲身体验到林峰此刻所承受的折磨。

是他。

真的是他！

巨大的惊喜和担忧瞬间淹没了她。他竟然找到了这里？或者说，他也被抛射到了这片区域，并且循着某些线索向她靠近？无论是哪种可能，这都意味着一线生机，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他此刻的状态必然也极其糟糕。

她努力想要发出信号，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数据光芒，但她的能量储备连维持形态都已勉强，任何主动行为都可能加速她的崩溃。她只能将全部的“意识”聚焦在那个靠近的气息上，默默地引导、呼唤，用尽一切意念祈祷他能安全抵达。

裂隙中的前进对林峰而言，是一场炼狱般的旅程。机械铠甲早已失去了防护作用，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紧紧地贴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锥心的疼痛。左肩的焦黑创口火辣辣地灼烧着，伴随着阵阵眩晕，失血的感觉让他的意识边缘游荡。左臂的断肢处和那勉力维持着惨白光流的虚拟手臂更是痛觉的焦点，神经末梢如同被灼烧般剧痛，几乎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落。

全身的伤势都在尖叫，内脏的损伤、肌肉的撕裂、骨骼筋腱的剧痛，以及血影步极限透支带来的身体结构层面的损伤，每一步都像是在用破碎的身体研磨坚硬的岩石。他能感觉到那股在血影步爆发后暂时沉寂的未知力量，此刻如同蛰伏的野兽，虽然没有再次失控，但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感，比任何伤痛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跌跌撞撞地在狭窄、崎岖的裂隙中摸索前进，全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数据视觉和能量感知因透支而变得模糊扭曲，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混乱的色彩和能量光斑，但他依然努力辨别着方向。指引他的，是虚拟手臂残存的那一丝微弱感知捕捉到的东西——一种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一种古老、稳定的脉络，他之前在溶洞底部隐约感知到的那种感觉。

更重要的是，在这股古老脉络的背景下，他感知到了一种极其微弱、濒临消散但却刻骨铭心的熟悉气息。那是艾丽西亚！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斗志。她还活着！她就在前面！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找到她的执念，此刻汇聚成了唯一的动力。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数据撕裂的剧痛，将残存的全部力量都压榨出来，沿着那股气息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痛苦而坚定地向前挪动。

裂隙越来越窄，光线越来越暗，只有他残破的虚拟手臂偶尔闪烁的惨白光芒，和岩壁深处那若有似无的古老脉络波动，为他指引方向。他能感觉到，那股属于艾丽西亚的气息越来越近，但同时也越来越虚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加快了速度，哪怕这会加剧他身体的崩溃。

终于，他来到了裂隙的尽头，一个稍微开阔一些的地下空间。黑暗中，他模糊的视野努力扫描着，然后，他看到了。

依附在一块冰冷、潮湿的黑色岩石表面，一个近乎透明的、灰白色的数据形态，薄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空气所消融。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没有了鲜活的数据流动，只有一种濒死的、勉强维持的轮廓。那是艾丽西亚。

她的核心光芒彻底消失了，数据结构扭曲而稀薄，就像一个被无数利刃切割过的影子。她如同一个濒死的婴儿，紧紧地贴合在岩石上，贪婪地、却又极其艰难地吸收着那微弱的地脉能量。

“艾丽西亚！”

林峰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刻骨的痛惜。他踉跄着扑了过去，顾不得身上的剧痛，顾不得可能存在的危险，只想立刻冲到她身边。

他的到来，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艾丽西亚那濒临崩溃的数据形态猛地一颤，灰白色的光芒勉强凝聚了一丝，向他投来一个虚弱至极的“视线”。她想回应，想伸出手，但连维持形态都已耗尽她全部的力量。

林峰跌跪在岩石旁，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自己残暴的力量会彻底摧毁她脆弱的数据结构。他只能将手悬停在她透明的身影上方，感受着那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存在感。

“我、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而哽咽，剧痛和情感的双重冲击几乎让他昏厥，“你……你怎么样了？”

艾丽西亚的数据形态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努力汇聚信息。那灰白色的光芒勉强勾勒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轮廓，其中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和释然。

‘……林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在他们之间构建了一个极其微弱、近乎断断续续的数据连接。声音在林峰的意识中响起，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我……逃出来了……卡尔……有……更大的……阴谋……’

断断续续的信息，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她数据结构的剧烈震颤。林峰的心猛地一沉，更大的阴谋？她冒死获取了情报！

‘别说话……别说话了……先稳住……’林峰急切地回应，试图将自己残存的、混乱的能量流导入她体内，但他的能量早已枯竭，甚至带着一丝破坏性。他只能将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按在旁边的岩石上，试图将自己的存在作为某种锚点，帮助她稳定下来。

奇迹般地，在他手的接触下，岩石中流淌的地脉能量似乎变得稍微活跃了一点，而艾丽西亚那濒死的灰白光芒，也似乎不再那么快速地消退，勉强维持住了一个极其稀薄的轮廓。

他能感觉到，她的数据结构依然脆弱得可怕，随时可能瓦解，但至少，至少在他身边，她没有立刻消散。他们都伤痕累累，都濒临极限，但他们，终于汇合了。

林峰靠在岩石上，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看着艾丽西亚那透明的身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庆幸、担忧、痛苦、以及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

他们都活了下来，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从各自的绝境中逃脱，然后在这片地下深渊中重逢。生存仅仅是第一步，他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虚弱，卡尔的追击随时可能到来，而艾丽西亚带来的情报，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降临。

但此刻，在这片黑暗、潮湿、充满古老能量的地下空间里，他们至少不再孤单。林峰伸出另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艾丽西亚透明的数据形态上方，仿佛这样就能为她提供一丝庇护，一丝温暖。

他们像两块在风暴中破碎的船板，漂流到一起，勉强互相支撑着，等待着下一次浪潮的到来。时间依然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彼此。

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能面对一切。

他们必须活下去，必须恢复，必须理解艾丽西亚带来的情报，然后，才能找到反击的机会，才能找到那隐藏在深处的秘密。

林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体内和意识中的剧痛与混乱。他将残存的全部意志都凝聚起来，紧紧地守候在艾丽西亚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为她争取哪怕最微弱的喘息时间。

汇合，是终点，也是新的起点。在这片死亡边缘，他们抓住了彼此，也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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