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梧桐巷的琴声

　　林夕站在阁楼的木梯上，指尖抚过那把裂痕蜿蜒的吉他。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琴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凝固的星子。这是程野离开的第七个秋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触碰这件被岁月尘封的遗物。

梧桐镇的秋风总带着潮湿的凉意，窗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林夕记得那年霜降，程野抱着吉他坐在巷口的老梧桐树下，琴弦震颤的声音惊落满地金箔般的叶子。他说要写一首曲子，让每个音符都沾满秋天的味道。

你听。程野把吉他贴在她耳边，木头的震颤像掠过心口的羽毛，这里面藏着整个梧桐镇的呼吸。

那天傍晚，暴雨突然倾盆而下。他们在梧桐叶编织的屋檐下奔跑，程野的白色衬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他突然转身，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她鼻尖：林夕，我们结婚吧。

吉他的裂痕是在婚礼前三天出现的。程野冒雨去邻镇取定制的琴弦，回来时浑身湿透，怀里的吉他却裹着干燥的蓝布。路上摔了一跤。他笑着指琴箱上蜿蜒的裂纹，不过琴弦完好无损。

那个夜晚，程野在阁楼调琴到凌晨。林夕被断断续续的琴声惊醒，看见月光里他的背影微微发颤。第二天清晨，她在琴谱架上发现半页未完成的曲谱，标题是《致未写完的歌》。

葬礼上，牧师念诵经文时，梧桐叶突然在棺木上方盘旋成漩涡。林夕听见细微的震颤声，仿佛程野的吉他在云端轻轻拨弦。后来她才知道，梧桐镇的每一片叶子都能记录声音，当它们腐烂在泥土里，那些私语便会渗入树根，成为树的年轮。

需要帮忙吗？少年的声音惊断回忆。林夕回头看见阁楼入口处站着个穿藏青色风衣的年轻人，怀里抱着把旧提琴。他右耳戴着一枚梧桐叶形状的耳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是新来的音乐治疗师？林夕放下手中的砂纸。少年点头，目光落在她膝头的吉他上：听说这把琴的声音能穿透人心。

他们在深秋的梧桐巷里相遇。少年叫阿远，总在黄昏时分抱着提琴坐在老梧桐树下。林夕发现他拉琴时，那些盘旋不去的枯叶会随着旋律跳起圆舞曲。某个起雾的傍晚，阿远告诉她，自己曾是音乐学院的天才少年，却在一次车祸后失去了演奏的能力。

医生说我得了音乐性癫痫。阿远拨弄着提琴弦轴，金属的冷光在他眼底闪烁，只要听到超过三个音符的旋律，就会全身抽搐。

林夕鬼使神差地把修复好的吉他递给他。阿远指尖刚触到琴弦，窗外突然卷起狂风，梧桐叶在半空组成巨大的竖琴形状。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阿远浑身剧烈颤抖，提琴弦在张力下崩断，发出尖锐的啸鸣。

但奇迹般的是，阿远没有倒下。他颤抖的手指继续在琴弦上游走，那些破碎的音符像被秋风重新拼凑的拼图，渐渐连成完整的旋律。林夕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却始终保持着微笑，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共舞。

曲子终了时，阿远虚脱般瘫坐在地。林夕递过温茶，发现他的掌心布满血痕——琴弦在他手指上割出细密的伤口。这是程野未完成的曲子。阿远喘息着说，我在梦里听过无数次。

那天之后，阿远开始教林夕调琴。他们在阁楼度过漫长的午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琴箱上，仿佛给裂痕镀上金边。林夕发现，当阿远专注于琴颈上的品丝时，眼底的阴霾会暂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虔诚的光芒。

程野说，好的音乐永远能穿透人心。林夕擦拭着琴箱上的露水，可有时候，被穿透的感觉就像被利刃剖开。

阿远突然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掌心：所以我们才需要把伤口变成琴弦。

冬至前夜，梧桐镇飘起了初雪。林夕抱着修复好的吉他站在老梧桐树下，阿远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她身旁。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雪花突然悬停在空中，形成透明的竖琴形状。随着旋律展开，积雪在枝头凝结成水晶般的音符，每一片都折射出彩虹的光晕。

阿远开始拉琴，提琴声与吉他的共鸣在雪夜中交织。林夕看见无数梧桐叶从泥土里破土而出，带着程野的声音在空中轻吟：你应该很快乐，再也没有我的打扰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阿远的围巾滑落在地。林夕发现他的睫毛上结着冰晶，却依然保持着拉琴的姿势，仿佛被定格在永恒的瞬间。她轻轻取下他手中的提琴，发现琴箱里藏着半张泛黄的琴谱——正是程野未完成的那页。

黎明时分，雪停了。林夕在梧桐树根旁埋下了程野的琴谱和阿远的提琴。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她看见无数透明的琴弦在树梢颤动，那是梧桐镇的树在弹奏属于自己的歌。

后来，林夕在阁楼开了间音乐治疗室。每个雨天，她都会看见程野和阿远的影子在琴箱的裂痕里重叠。他们教会她，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而是让遗憾在时光里发酵成琥珀，成为照亮他人的星光。

梧桐叶又开始飘落的那天，林夕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个水晶瓶，装着程野葬礼那天盘旋的梧桐叶。她把瓶子放在窗台，当夕阳的余晖漫过瓶身时，那些叶子会发出细微的震颤，像是永远未完成的歌在轻轻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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