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幻境

　　林深站在B市高铁站的出口，手里攥着褪色的樱花发簪。电子屏上显示的时间是2025年4月4日上午9点，这个数字让他想起七年前的某个深夜——游戏里的樱花树下，苏樱说她最喜欢清明时节飘落的花瓣。

你看，每一片花瓣都是时光的碎片。当时的她语音里带着笑意，等我们见面那天，我要带你去看真正的樱花雨。

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的复诊提醒。林深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转身走向地铁站。他特意选了樱花季来，却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樱花早已在三天前凋谢。

地铁七号线的自动扶梯上，林深闻到一缕熟悉的茉莉香。记忆突然被撕开——2018年的平安夜，苏樱第一次开摄像头，屏幕里的她穿着白色毛衣，发间别着茉莉发卡。

我是不是很土？她紧张地绞着衣角，室友说网上见光死的概率有98%。

不会。林深记得自己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你比游戏里的角色还要好看。

现实中的茉莉香渐渐淡去，林深发现自己站在银杏大道站台上。这是苏樱大学时代的必经之路，她曾在语音里描述过秋天的银杏叶如何像金币般飘落。现在正是暮春，道旁的银杏叶泛着青涩的绿，树影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手机突然响起，是母亲的来电。林深犹豫片刻，按掉了通话。他知道母亲又要催他去相亲，可他的世界早已被某个名字填满，再容不下其他人。

沿着银杏大道走了十分钟，林深在一家咖啡馆门前停下。玻璃橱窗上贴着褪色的樱花季特饮海报，里面的布置和苏樱曾描述的一模一样——木质书架、悬挂的琉璃灯、靠窗的位置摆着钢琴。

要一杯樱花拿铁。林深坐下时，注意到桌子边缘刻着小小的SL。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刻痕，仿佛能触碰到七年前的某个午后。

等我毕业了，我们就在这样的咖啡馆见面吧。苏樱当时刚拿到保研资格，声音里满是雀跃，我要亲手给你做樱花慕斯，比游戏里的道具更甜。

咖啡端上来时，林深发现拉花是半朵樱花。他突然想起分手那天，苏樱最后一条消息是：我要去追求真正的生活了，你也要好好的。

走出咖啡馆，细雨开始飘落。林深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一家琴行的橱窗吸引。里面摆着一架白色钢琴，琴盖上放着苏樱最喜欢的《卡农》乐谱。

我妈妈是钢琴老师，所以我从小就会弹这个。苏樱曾在游戏里为他弹奏过，等我们见面，我要弹完整的曲子给你听。

林深推门进去，请求店员让他弹一曲。当手指触到琴键时，他发现自己还记得苏樱教他的第一个和弦。琴声响起的瞬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深夜的语音对谈、共同设计的游戏角色、那些没说出口的承诺。

一曲终了，店员鼓起掌来：先生弹得真好，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林深低头看着琴谱，轻声说：她已经结婚了。

走出琴行时，雨下得更大了。林深在便利店买了把透明雨伞，伞骨上印着樱花图案。他突然想起苏樱说过，B市的雨季特别漫长，就像永远走不完的思念。

回到酒店已经是傍晚，林深打开行李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抗抑郁药、褪色的游戏攻略本，还有未拆封的婚礼请柬。他取出请柬，看着上面苏樱周明远的名字，突然想起七年前的某个玩笑。

如果我们结婚，婚礼上要放《樱花幻境》的主题曲。苏樱当时笑着说，还要让所有来宾都戴着游戏角色的面具。

林深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光。明天，他要去苏樱的母校，那个他们曾约定要一起看银杏的地方。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深儿，该吃药了。

林深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在诉说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林深站在B市师范大学的正门口，仰头望着褪色的鎏金校名。银杏大道的尽头，百年老树正舒展着新叶，那些嫩绿的扇形叶片在晨雾中轻轻颤动，像极了苏樱在游戏里给他看过的银杏标本。

这是我从图书馆偷摘的。六年前的深夜，苏樱的语音带着恶作剧的轻笑，等你来了，我带你去偷更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发来的复诊提醒。林深摸出药瓶，就着便利店买的矿泉水吞下两片白色药片。苦涩在舌尖蔓延时，他看见校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新的招聘启事——语文教师，任职要求第一条是热爱古典诗词。

穿过操场时，林深闻到食堂飘来的豆浆香。记忆突然翻涌：2019年的冬至，苏樱兴奋地发来语音，说她在食堂发明了樱花豆浆。

把樱花蜜加到热豆浆里，甜得让人掉牙。她的声音裹着寒风，等你来了，我每天都给你做。

现实中的豆浆香渐渐消散，林深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坐下。大理石冰凉刺骨，像极了分手那天他蜷缩在公寓地板上的触感。那天他发了三十七条消息，得到的只是红色感叹号。

林先生？

熟悉的声音让林深浑身僵硬。他缓缓转头，看见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子抱着教案本站在身后，发间别着茉莉发卡。

周老师？林深认出她是苏樱的大学室友，你怎么

我留校任教了。周明雪看着他攥紧的樱花发簪，樱樱的事，我听说了。

林深突然站起来，差点撞翻台阶上的盆栽。他想逃，却被对方轻轻拉住手腕。

她留给你一样东西。周明雪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在储物间放了五年。

纸袋里是本泛黄的《宋词选》，扉页上有苏樱的字迹：赠林深，愿君心似我心。翻开内页，夹着一片银杏叶标本，叶脉间用银笔画着樱花图案。

这是...

2020年春天她保研成功时做的。周明雪望着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她说等你们见面那天，要在银杏叶上刻下结婚纪念日。

林深指尖抚过叶脉，突然发现标本背面有行细小的钢笔字：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就在老地方等我。

周明雪递来一把钥匙：302室，她以前常去的自习室。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林深仿佛被时光倒灌。褪色的窗帘、斑驳的黑板，还有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桌上刻着的SL比咖啡馆里的更深。

我总说要把这里改造成我们的秘密基地。苏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等毕业了，我们就在这里画一辈子游戏原画。

讲台上摆着台老式收音机，林深试着转动旋钮，电流声中突然传出《卡农》的旋律。那是他们在游戏里共同设计的背景音乐，苏樱曾说要把它刻进婚戒。

深儿，该吃药了。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深看见母亲发来的消息。他颤抖着取出药瓶，却发现掌心躺着片银杏叶——不知何时，标本里的那片叶子粘在了他的皮肤上。

黄昏时分，林深在图书馆的天台找到了苏樱的秘密角落。生锈的铁盒里装着她的日记、画稿，还有未寄出的信。

2020年3月15日：今天确诊了渐冻症，医生说最多还有三年。我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深儿，原谅我自私地选择消失...

信纸在风中簌簌作响，林深跪坐在满地夕阳里，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的破碎声。原来那些突然的断联、婚礼请柬上陌生的名字，都是她用生命在说谎。

手机突然响起，是周明雪的来电：樱樱最后的愿望，是让你去看看她种的樱花树。

暮色中的陵园里，林深抱着褪色的樱花发簪，站在刻着苏樱2000-2023的墓碑前。碑前的樱花树正在盛放，花瓣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像极了七年前游戏里的那场樱花雨。

你看，每一片花瓣都是时光的碎片。苏樱的声音在风中轻轻回响，现在，我们终于见面了。

林深把未拆封的婚礼请柬放在墓碑旁，取出抗抑郁药瓶。当药片散落成白色的樱花，他终于哭出了声——为那些未说出口的爱，为永远停在2023年的春天，为生命中最璀璨却短暂的相遇。

细雨开始飘落，林深却笑了。他知道，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樱花永远盛开，银杏叶不会凋零，而他们的故事，终将有个圆满的结局。

林深跪在苏樱的墓碑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大理石刻字。雨水混着泪水滑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冷——胸腔里翻涌的滚烫情绪正在灼烧每一根神经。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对着墓碑呢喃，声音被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我可以陪你治疗，哪怕只有一天...

风中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是苏樱在游戏里翻书的动静。2019年深秋的某个深夜，她突然发来语音：深儿，我今天读到《古诗十九首》，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你说人真的能对抗命运吗？

当时的林深正为游戏原画deadlines焦头烂额，随口敷衍道：别想太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现在想来，那些欲言又止的深夜，那些突然中断的对话，都是她无声的告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林深颤抖着接通，屏幕里出现母亲红肿的眼睛：深儿，你爸心脏病住院了...

我马上回去。林深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在墓碑上留下了血色的抓痕。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墓碑旁的樱花树。飘落的花瓣粘在泪痕上，像极了苏樱视频时的笑脸。

记得要按时吃药哦。她总在视频结束时叮嘱，等我们见面，我要检查你的药盒。

林深摸出药瓶，发现瓶身映出苏樱墓碑的倒影。药片在掌心滚动时，他突然想起分手那天——2020年4月4日，清明雨上，他把整瓶药冲进了马桶。

深儿，你要好好的。苏樱最后的消息在屏幕上闪烁，忘了我吧。

雨水顺着墓碑流成小溪，林深突然笑了。他打开药瓶，将药片撒在樱花树下：这次，我要自己治愈自己。

暮色中的陵园响起《卡农》旋律，是周明雪抱着苏樱的手稿走来：这是她未完成的诗集，名字叫《樱花絮语》。

翻开泛黄的稿纸，林深的眼泪砸在墨迹上：

2020年5月12日：今天化疗让我掉光了头发，但深儿说我戴假发的样子像游戏里的精灵。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加班的夜晚，我都在医院做透析。

2021年10月23日：渐冻症开始侵蚀我的右手，可我还想为他画完游戏角色的最终设计图。深儿，原谅我不能陪你看银杏了。

2023年3月21日：医生说我只剩三天了。我把婚礼请柬寄给了他，希望这场谎言能让他彻底死心。深儿，如果有来生...

稿纸在风中纷飞，林深突然奔跑起来。他穿过樱花雨，穿过时光碎片，来到陵园的许愿池边——七年前他们约好要一起投硬币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就在这里重逢。苏樱当时往水里扔了枚硬币，我要许一万个愿望，让我们永远不分开。

林深摸出兜里的樱花发簪，轻轻投入池中。水面荡起涟漪的瞬间，他仿佛看见苏樱穿着白色婚纱站在樱花树下，对他微笑着说：深儿，该向前走了。

手机再次震动，是游戏公司的邮件：您提交的《樱花幻境》重置版方案已通过，我们决定以苏樱女士的名义发行。

林深望向陵园外的灯火，突然想起苏樱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生命就像樱花，短暂却绚烂。深儿，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林深擦干眼泪，取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妈，我明天就回去。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樱花落在墓碑上的声音。那不是死亡的叹息，而是新生的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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