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买岛》

　　周六的清晨，重兴市山区的大雾被风吹拂，如同流水般蜿蜒流淌在整个刘家村。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村里的道路在朦胧中勉强可辨。村头大路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努力拎着塑料水桶，准备去村外的水井打水。尽管村里已经通了自来水，但肖家的女儿深知，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留给哥哥做透析，那是哥哥的命。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去额头和刘海上的水滴，不知那是汗水还是露水。她将水桶沉入井中，再费力地提起，小小的身躯只能搬动这一桶水，还得再来一趟，她一点都不敢耽搁。两手提着水桶的把手，她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刚到家门口，水桶在地上拖拽发出的沉闷声音远远地传开。突然，里屋传来一声：“妹，水打回来了没？爸这次烧得厉害，你快点烧点水，给爸擦一下身子，降降温。”

“啊，哥，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烧水。”女孩顾不得手臂的酸痛，急忙拎着水桶来到厨房。她揭开锅盖，用瓢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然后转身去灶台口。在黑暗中，她从旁边堆放的包谷杆上撸了一些枯叶，摸黑从灶台上摸到了打火机。“哒”的一声，火苗点燃了包谷叶，她急忙伸进灶孔里。又添了两根包谷杆，火光立刻充满了整个灶孔，映照在女娃焦急的脸上。

不久，看着已经有些热气的水，女娃赶忙找来一个脸盆，把锅里的水都舀进脸盆里，又从水桶里舀了两瓢水到锅里。怕浪费火，她用火钳夹着一块贴片，封住了灶孔。赶忙去架子上取了一根用得有些发黄的毛巾，丢进脸盆里，端着就往里屋走去。

进了里屋，家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老式的木床靠在墙边。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床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约莫15-16岁。裤子有些短，裤脚已经遮不住脚踝，衣服也是不合身，穿在男孩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原本是长袖的体恤衫，两条白生生的瘦弱的小手臂，尽露在外。

“哥，你去休息会吧，你身子太弱了。照顾了爸大半夜，你扛不住的。”女孩来到床边，脱了鞋，快速上床，麻利地给中年男人脱下衣服。

男孩也不恼，更没觉得女孩的话伤了自己自尊。已经坐在轮椅上5年的他，早就知道什么是量力而行。

女孩下床拧了拧毛巾，却怎么也拧不干，索性带着不少水渍，直接放到了男人的胸口，然后快速擦拭起来。先是胸口，然后是额头。帮男人把额头反复擦过两遍后，又用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还是感觉有些烫手。于是干脆把毛巾叠放在男人的额头，快速跳下床，又去架子上找一个相对不那么破的毛巾，重新给男人一遍遍擦拭身体。

持续了10来分钟，发觉男人体表的温度降下来后，又趴下听了听男人已经逐渐平稳的呼吸，女孩赶忙给男人把解开的扣子重新扣好，未了还盖上了一床不是很厚的棉被，然后转头对着轮椅上的男孩说：“哥，爸体温降下来了，我去煮点饭，等会爸起来了我们一起吃。”

“好，我看着爸，你去忙吧。”男孩自己推着轮椅，靠近床边，一手搭在了男人的额头，就这么一直搭着，生怕男人体温又上来了，自己却不知道。

一直到9点，忙活了一早上的女孩，端着两碗粥来到床边，然后搬来一个凳子，把粥碗放到凳子上，对着男孩说：“哥，你先吃吧，吃完去睡会，我来看着爸。”

未待男孩回话，突然床上躺着的男人突然动了一下，然后费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想要做起来。

“爸，你别动，你这刚好一点，别起来。”女孩见状，赶忙来到床边，用手扶着男人的后背，异常熟练，但又有些吃力。

“欣欣啊，”男人有些沙哑地叫出了女儿的名字，“我想喝水。”

“哦，我去给你倒。”说着从床上拿起一个枕头，垫在了男人的背后。利索地跳下床，去找家里仅有的一个热水瓶。用碗接了点热水，又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到床边，递给了床上半坐着的男人。

接过喝空的碗，女孩转身去拿放在凳子上的粥碗，用勺子挑着平面的粥，喂给了男人。嘴里又有些埋怨地道：“爸，你就别去卖岛了，没人会买的。过后每次回来都发高烧，我真怕你哪次就醒不过来了。到时候我哥怎么办，我怎么办。”

“哎，欣欣，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算村里干部帮着买了社保，也不够你哥透析的钱，爸这不是也没办法嘛，不把那岛给卖了，你哥就只能等死了。”

“呸，呸，呸，别老说死死死死的，我不许你死，也不许我哥死。”女孩倔强地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父女两都有些诧异，村里除了扶贫办的干事每月会来一次外，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谁啊？”女孩赶忙擦了擦眼泪，拍了拍刚刚烧火弄得有些黑的袖子，又捋了捋头发，准备去看看是谁。

“是我，刘银，我有个亲戚想买你家的岛，你们开开门。”屋外一个17-8岁的男生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

这一喊不要紧，周围几家，都有几个妇人端着碗饭就钻了出来。一个妇人看着牛银，喊道：“银娃子，你哪家亲戚要买那个破地方噢，他们晓不晓得你在坑他们哟。”

“哎呀，三嬢，跟你有啥关系嘛，人家就是买来耍的，你管的宽哟。”牛银被妇人一说，不高兴的立刻回怼了回去。赶忙转头看着傍边跟来的5人，又有些不确定的对着张家昂说到：“兄弟，你们个人想清楚哈，那个地方真的啥都没得，你们花那个冤枉钱划不来。”

“没事，我们就是买着玩。”黄星接过话头。“我们也不图那个岛能赚几个钱，就是想买个岛来耍。”

“随你们吧！”刘银有些无语的回了一句，内心缺又嘀咕道：“妈的，有钱人是不一样。”

“嘎吱”一身有些酸牙的开门声响起，只见半开的门后面，一个小小的脑袋伸了出来，看了看牛银，又看了看看热闹的邻居，最后才把头转向了站在一旁，明显都是学生的5个年轻人。

“刘银哥，是哪个要买我家的岛？你莫哄起我耍哈。”欣欣的声音有些小，又有些脆。

“这是我舅公家的叔叔，他想买你家的岛，你们自己聊嘛！”刘银见到欣欣出来，根本不废话，直接就指着张家昂说道。

“啊，不可能哦，他啷个可能买我家的岛嘛，他都是个学生，哪来的钱嘛，你逗我耍蛮！”欣欣一看这队伍，原本兴冲冲的脸上，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妹妹，你莫怕，我真的是刘银的叔叔，你莫看我年纪不大，我辈分大嘛！”张家昂说完看着刘银一脸便秘的表情，偷笑着继续说道：“我是替我同学来买个耍的地方，你家那个岛我们觉得挺合适的，他们城里人有钱的很，就喜欢在乡下买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欣欣听着着浓厚的乡音，原本落寞的脸上，又升起了一点希冀，然后小心的问道：“是哪个嘛？”

张家昂挠了挠头，想了想，指着黄星道：“是他。”

见张家昂指向自己，黄星也没推脱，站了出来，说道：“是我想买你家的岛，我们能进你家去说吗？”

欣欣抬起头，看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年轻男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门说：“请进请进。”

众人鱼贯而入，跟着欣欣进到了后面的堂屋。欣欣进了屋，看着空荡荡的堂屋，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

张家昂看着在进屋后四处转圈，没有下文的欣欣，说：“主人家还是搬几根板凳来坐散！”

黄星看着更加局促的欣欣，踢了张家昂一脚，然后走到穿过堂屋，走到后院，看了看，是个不大的院子，种了些时令的蔬菜，有几块收拾的十分干净，一根杂草都没有，还有两块就有些敷衍，杂草虽说没有和菜一样高，但也把土色都遮了起来，不知道是偷懒，还是因为忙不过来。

黄星一屁股坐在了用平板石块铺成的小径上，转头对着众人说道，“就在院子里面说嘛，里面光线不好。对了，妹妹，你家大人呢，我们买岛，怕是要你家大人在说了才作数哟。”

“哦哦，那你们等一哈嘛。”欣欣赶忙说了两句，就快速的进屋去了。不大一会，就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然后欣欣就扶着一个中年男人出来。

男人有些病态，没什么精神，看了一眼众人，早从女儿嘴里知道了来买岛的人是一群学生后，虽然有了准备，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因为在他的心里，不可能有学生能有那个财力来买一座岛，就算买下来了，后面人家大人，也会出来把这事闹个天翻地覆，心里的压抑，让他情不自禁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准备客套两声就结束这场闹剧的他，对着众人问道：“你们真的想要买我的岛？你们家大人知道这事吗？”

众人看着一脸苍白的男人，楚月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使劲抓着王奎的手臂，最后还是黄星站出来说道：“叔，是我想要买你的岛，我叫黄星，你放心，我们是真想买，而且我家里还算有点钱，买个岛来玩，家里还是不会说什么的。”

听着黄星的话，男人总算是放下了些许戒备，试探着问道：“既然你想买，那你打算出多少钱？”

黄星盘算了一下说道：“叔，我呢，年纪小，不懂得绕弯弯，就直说个数，你觉得可以就卖，不行我们就走。”听了听，黄星跟王奎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我出11万，我就是买个地方来玩玩，跟同学在上面养养宠物，有空种点花什么的。”

“11万？”原本有些虚弱的男人，听着这个价钱，立马站直了身体。在他身后的欣欣，也探出头，深深的盯着这个明显不太懂行情的男生。

到底是以前做过生意的男人，在最初的惊讶后，捏了捏眉心，最后咬着牙说道：“小朋友，11万的话，我的成本都收不回来，怎么着你也得加点，最少15万。能行我就找村委会来办使用权转移手续。”

黄星深深的看了一眼满脸苍白的男人，摇摇头道：“叔，我呢，也是父母给的零花钱，除了买岛之外，还要买些东西上去才能用，一下子在买岛上花了太多钱，还要跟我爸妈要，要是他们后面发现我乱花钱，不让我买了，你这一分钱都拿不到。而且，叔，11万已经相当够意思了，你这岛这么久卖不出去，不是没有原因的。多了不说，岛上的毒蛇，我就要找人专门来清理，那也是一笔费用，还不小。叔，我看你家也是困难，就11万5千，不加了，你自己决定吧。”

男人看着镇定的黄星，非常的诧异，他实在没见过15-6岁的小孩，能有这样的谈吐，还能明着暗里的道出他的处境，他只在以往那些来他这收购土鸡的老贩子身上才看到过。不过瞬间，他又开心了起来，他不怕对方太精明，他是怕对方太傻，怕岛卖出去了还有麻烦。

想通了这些，男人伸出右手，盯着黄星说道：“成交！”。

黄星也伸出右手，握住那只充满老茧，又异常苍白的手，干脆的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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