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尾章,寄苍穹
书名:妄人雪 分类:玄幻 作者:杝瑰 更新时间:2024-07-24 12:09:51
苍院门前,寒灯高挂。看梅花摇曳,风雪又一年,二人提灯入主堂,肃穆而来,穷其感伤。
定步苍老旧墓门前,仍未移步进去。
门前,戍子颖在一旁等待,满眼红润。苍负雪只盯她一眼,理过衣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泥泞掺过地,又胡乱交杂在衣物里。那是愧疚的感觉,亦是心痛的信号。
“苍老在上,请受负雪一拜。”他说完,奋力地向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而他的脑海像划过几帧风,不着调地浮出着此前一些画面。
譬如,大火焚烧之际,他凿石欲出,竟找到树下水源,靠着水源成功出去。
真是天不要他亡。
当他出去,首先撞见面前孱弱苦等、苍白脸色、坐守洞外的女子,他的大脑倏然翻起惊涛骇浪。
那些仿佛残存着、却未彻底消失的碎片,欲将他血淋淋地割裂。
“怎么回事?为什么见到你我会这么难受?”他抱着头,忍着痛出声。可无人回答,他努力镇定着头,可几乎要疯狂。
直到他的衣袖滑开,手臂亮出。他才注意其上,刻有几个大字:“一见如故,此生不负。”
“一见如故,谁写的?说的又是谁?”他无头绪地思忖着,随即竟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面前人——面前这个苦苦等待、身体虚弱的女子。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竟有些于心不忍。他的心好像很痛,那是对面前女子的心疼吗?
他伫立于前,努力思忖着,眼角倏然落下晶莹的泪珠,像天间划过一道流星,璀璨却短暂。与他们的故事一般,在大火间流逝,焚为灰烬。
“所以她在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会心痛?我忘记了什么?”
他得不到答案,只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将她抱起,离开,而后竟不知所以地到了雾山。
“或许,是我已经忘掉了你。”他说服自己,只寸步不离,照顾女子几日,女子方才醒来。
可女子一醒,先惊讶地看着他,喜极而泣,又紧紧抱住他不撒手。
“我终于等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你会活着出来见我。”
他实在有太多疑惑,但皆未说出口。
随着头痛次数增加,他也只顺着女子的意思,喝下雾水,结果便是不再头痛,一切没有变化,他仍回忆不起从前。
遗忘过去,而重蹈覆辙。
随着时间的撕扯,回忆的镜子破碎开,他盯着门,仿佛听到了回声。
那声音是多么慈祥安和,那像苍老在开口。他殷切地问,亦带着咳嗽:“负雪,真的是你吗?”
苍负雪点点头,从心而答。
“你来了,怎么跪在门外?不进来看看我吗?”老人沙哑的声音,已彰显他的年老,他的脸上,当挂着夺目和期盼的笑。
“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又很清楚,我没有进来的资格。”苍负雪悲伤地答。
他话落,只待沉寂。有一声叹息悄悄穿过,苍老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庄重,好像在自我检讨。
“哎。”
“负雪,不必再羞愧,亦不必再来门前拜我,一切已有论断。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是我亲手将我的女儿推至深渊。”
他的声音逐渐远了,最后散在天穹。苍负雪心如刀绞,再而平静。
“若无我欲造佳话,一切不会发生,我不过责罚自己,受不起世人跪拜。”
“离去吧,永远不要再来。”苍负雪在迷离之中,如醍醐灌顶一般,倏然亮了眼睛。
“苍老,你真的原谅我了吗?”他大声喊道,“苍老,我是负雪,我是你养了十八年的负雪,苍老……”
风吹过,携了雨来。人立之,携了泪往。
事后,戍子颖红着眼,将苍负雪扶起,二人未有停留,默默离开。
苍负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稀里糊涂的话,但总是控制不出。
他也被迫习惯了。
不日,苍山长者寿终正寝,旧世明星殒落,举厚礼相送,入土为安。
……
东院旧狱主——烙行渊为力行先主,为东院操劳世事,受人恭维,久尊久贵。
可初心飘逸,欲作闲云野鹤、逍遥散仙,故易位给得道弟子——烙煜,自己四处游荡。
迈过山间,瞧峰间松、石中玉,汩汩清川,远海与瀑布,世间美好居万物。
尝过人间鲜酒、醉生梦死,品过天山清茶、香甜可口,目有绝色春柳、风雪长弓、漫天橘灯,耳过潇潇长笛、月落乌啼。
自得其乐。
一日无事,到南苑见故友,受得热情。亦遇南苑中族现任族长——许煊。
许煊风姿卓约,处事精干,为人善良,深受族人爱戴。正是如此一人,勾起烙行渊曾经尘封数年的记忆,故他前去,与之攀谈。
在偏室之中,二人对坐。
许煊不解,只笑着问:“烙先主,欲意何为啊?”烙行渊微笑着,卖着关子,品一方好酒。
“许族长,今日见你,掀起我一番回忆,故冒犯说来,愿许族长点播。”
“烙先主有事,不妨直言。”许煊先是干愣,猜不透来由,啻笑着自信开口,并未想额外纠缠。
“那我便直说,许族长可还记得自己年少时,曾在苍院做过的事情?”烙行渊话落,倒引得许煊警惕。
“什么事情?”听到“苍院”二字,他的耳朵偷偷颤动了一下,心虚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旧时你负伤,受那舞家娘落槐花所救,上了苍院,可是爱而不得,又受其辱?”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听不懂。”许煊面红耳赤,急忙否认,便要起身离去。
“许族长若真行得正、坐得端,便不用着急,更不必慌张,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二,莫忘真情。被保护得太好,总会忘了此间的方寸。”
“你到底想干什么?威胁我又能得到什么?”眼瞧着许煊慌了,烙行渊才放下茶杯,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有其他,不妨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看我说得对否。”烙行渊微笑地说。
许煊犹豫二三,最终坐下。
“当年,你受落槐花所救,对其一见钟情,故而向她表明心意,可因你是病患,她言语过激,伤害了你,故你起了报复之心。”
“你计划向她的密友上官娓下手,故隐藏感情,对上官娓示好,几日便取得了她对你的信任。”
“瞧见合适时机,你便约她上后山,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一不慎,就掉入了悬崖,无处逢生。”
“而你本早已被落槐花扒皮抽筋,却侥幸活到现在,我猜想南苑中族术法其多,你应习了假死之术,蒙混过关。”
“一派胡言,”许煊无力地否认,“你有何证据?”
“我没有证据,可你的兄长许玉决,是为了你的安全才接近舞娘、试探舞娘,最终落得用情至深、不甘亡死,你难道没有一丝愧疚?”
“我的兄长是因为我,我以为……”
谈到许煊的兄长许玉决,他终于松了嘴。
“若他未动情,死的便是舞娘,你便再无后顾之忧。可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许煊难以置信,他怀疑地默念着:不可能,除去兄长,此事怎么会有外人知晓,不可能。
烙行渊没有直接回答,只由指尖唤出他的窥镜之物——红眼稀蝶,那个意思就是他通过稀蝶看到了所有。
许煊定瞧稀蝶之眼,身体顿时瘫软,他感觉得到,心里的绝望正苦苦蔓延、继而要吞噬他。
他再也不挣扎,只叹气。
“我的兄长亡身在何处?”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与你的许青姐姐一样,被困舞院旧室,亡身尚未归土,数年当作腐朽。你倒真是心大,占尽负盛名、作繁华尊者,将他们忘却九霄。”
许煊起身,欲跑出去,可身后只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别去了,舞院已塌。”
烙行渊说完,摇摇头,出门去,继续作他的逍遥散仙,快活自在。
他只说了事实真相,发生的永远不会被埋葬,永远不可改变。
“当时不为,如今空落后悔。人啊,总要失去方可懂得珍惜。”
“只念年少,给你生路,可你的惩罚,不是没有,而在路上。”
伴着红蝶飞舞,世间大难漂浮。
几日后,许煊解散南苑中族,自己退隐寺庙,日夜拜叩兄姊亡灵。
“世间再无南苑一族,念无血缘,我非早逝英灵,兄姊却为我付诸一切,我永生不忘,只求兄姊泉下安宁。”
不求洗清罪孽,因罪孽永存。
他该生生不得善终,世世铭记,来世做个好人,有最初的善良,有最后的倔强。丢却恶意,丢却悖论。
因为他清楚地知晓,世间并没有什么假死之术,是有人在替他死。
……
数年后,雾山桃花灼灼,漫花亘野。
“苍负雪,你的情根好像长出来了,看来云娘的药已有成效。”戍子颖愉悦地开口,如今的生活让她无比心安。
“嗯,我知道。”苍负雪一手挽着她的细腰,轻声点头。
“那你记起我了吗?”戍子颖吻了他一下,似小鸟啄啄,瞪着澄澈的双眼问道。
她的睫毛清扫,苍负雪的视野自然落过她红润的脸颊,最后定在性感的嘴唇上。
“我好像从没有忘记过你。”他说,他感受到那唇间的温暖,意犹未尽,强烈要向回索取。
届时,他们呼吸交错,唇齿相依,仿佛每个气息都伴着他们对彼此的深情和爱意。
未来,他们携手共进。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