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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覆盆之冤

书名:王莽撵刘秀 分类:历史 作者:醒了就微笑 更新时间:2025-02-25 17:2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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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王嘉免冠退出殿去,朝堂上顿时交头接耳,议论蜂起。这朝堂业已布好的局子,单等丞相入瓮呢,瓮倒是入了,可群臣不依!刘欣扶额头痛欲裂,牙关一咬,一筒策文就呼啸出去,“啪”地落在了陛角上……

中常侍脸色骤然刷白,急奉起策旨抖宣道:“元寿元年三月戊午,削王嘉禄爵诣廷尉诏狱。皇帝曰: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方,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藩王,操持二心,背人臣议。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运者何?今制六百石以上京畿将军、中朝内官,于禁门麒麟着行议处。”

王闳收旨缩身一旁,天家已在御侍女官的搀扶下,怒气冲冲下了玉阶。太常卿杜业忙在阶前面南跪宣:“皇帝退朝——”文武百官都伏拜恭送。俟闻“趋”起身,又一个个埋头环手,碎步疾走地退出了大殿。

大司马丁明正趋下墀阶,见老将军韦赏步履蹒跚,迅疾上前一把扶稳,劝:“韦公慢走!”韦赏见是当朝国舅,就一脸倦容地摇首不语。丁明愁眉哀叹道:“王、相之争横遭罹患,恐内外二朝再无宁日。韦老出自定陶家臣,服侍陛下十数年,想必定有完全之策?”

老将军韦赏不听则已,一听胡须翘得老高,怒目圆睁道:“丞相今日无妄获罪,乃我国朝危卵之兆也!陛下自出藩登阼还算勤奋,奈何傅后前朝干政,藉一己幸遇为请求,妇德无极,信而有征,致使陛下功亏一篑,破罐子破摔……老朽这就面陈东宫。窃由内臣聚团合议,定会要了丞相老命,难逃生天喽!”

司隶鲍宣与前将军何武见二人在后窃窃私语,就也止步回凑过来。鲍宣摇首长叹道:“天家倡优罪责丞相,又内臣自决,将我外臣置于何地?老将军伏谒东宫又有何用,太后无有干政之私!所幸国舅、信臣有冒斧当戈之勇气,不如我等泣血力保,留个性命也行哇!”

丁明无奈举首望天,见阴风阵阵、乌云蔽日,便背手蹀踱,哀声连连道:“毁僭丞相背弃廷议,自成一党罗织罪名,真的是狼猛蜂毒,赶尽杀绝呀!”前将军何武挚剑铮铮,“武一粗人,别无他法,不如依了司隶之言,索性折回伏谒省闼。倘若天家杜绝言路,便招募死士血洗君侧……”

国舅闻言脸色大变,疾埋首压嗓呵斥道:“我等本就命悬一线,还飞蛾扑灭,血溅宫门?内有奸邪姑且任之,自明光宫太子荣膺大宝,三公移位者泛二十数人,个个或戮或黜,或徙或逐……我等权且伏谒省闼,莫问前程,自求多福吧!”

丁明未等三人置啄,就率先一步绕廊北走。禁门中郎将见几位皆是国朝重臣,忙令羽林卫持戟拦下,且肃揖一礼相劝道:“公等请回!上有谕令,凡有擅谒省禁者,一律勿见!”

何武一听恼羞成怒,窜上来挥拳就要搏打,丁明赶忙以身是盾,生生就给拦了下来,又折身拱手陪笑道:“将官勿惊,老夫有塘报八百里加急,还望内里通传一声!”中郎将嗤鼻正欲喝退,忽见黄门令从东苑抄近跑来,遂执剑退后杵立一旁。

黄门令屁颠屁颠跑上前来,与几位笑脸拱揖道:“诸公久等,稍安勿躁。天家正与内臣、将军们设宴畅叙,飨宴散后再来不迟!”何武急急挤凑上来,铜铃一瞪嚷嚷道:“迟了迟了!误了时辰,人走茶凉,丞相焉有生还之理?”

黄门令无奈两手一摊,堆上一副苦瓜脸道:“天家适才立有钧命,便是塌天也勿通传。严命一下,谁敢多言哪?公等皆知陛下脾气,莫说是奴家,便是娘娘来了也不好使。”

几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延挨一会儿,老将军终是不做不休,“扑通”一声瞌拜在地……丁明、何武都无奈摊手,只得撩袍伏拜下去。黄门令闪见国朝重臣都面露铁青,怜悯之余,却也无奈,只得摇首嗟叹而去。

天上阴云饱如墨袋,沉甸甸的磨压宫檐。阁内掌起了七枝连灯,映得满堂金璧辉煌的,和着脂粉、酒气及靡靡曲舞的醉生梦死,闪烁着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皇帝设宴召京畿将军及中朝内官纵情声色,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欣便趁酒意微曛举杯痛呵:“丞相王嘉,得摄国朝尺寸之柄,欺君罔上,内置外心,其罪昭昭!今召卿等麒麟小议,务秉公直抒,避咎除患。”

董贤闻言遮袂哑笑,转而正色向上揖道:“侍中、驸马都尉臣贤谨奏陛下:万国事殷,圣情不怿,王嘉以天道之名诅咒大家,反去亲近东平王刘云,骑墙两用。又内拉粱相、鞠谭、宗伯凤,成羣结党,以图不轨。窃以为,王嘉罪愆宜赴诏狱,身死国灭方为正道!”

言语虽轻,蛇蝎心肠,叫一众臣子都噤若寒蝉。天家听了却两眼放光,流光所及,殿厢内德高望重者,也只有前丞相孔光了。孔光自惹怒傅后弃官归野,今番入宫有了悟性,阿谀上位,逢坚必折,溜须圆滑得像条泥鳅。时下料天家必有下问,就闭目埋首只顾吃喝。

刘欣倾前几欲张口,见他摆脸置若罔闻,无奈攒袖点赞道:“奉祀君在朝执宰多年,服儒衣冠,传先王语。昔为奸佞谗言所误,朕躬不聪,傅后不明,而后献言复禄高位,诚以言服众,断无天道蒙私之举。今蒙君公九鼎一言,朕便洗耳恭听了!”

孔光醉听天家美言,夸得自己像潭窝里下的老鳖蛋儿,就无名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悉知陛下想要甚么,便不敢暗存抗拒之心。有道是:国朝无达士,昏君无诤臣。与其佞臣当道,不如隐蔽其间,持禄保位,方为上策……

孔光思罢就展袂揖道:“光禄大夫臣光谨奏陛下:窃以为家国行宰,操持二心,宜当受那遁天之刑……罪臣王嘉罔上不道,请与廷尉对状杂治。粪土臣不敢以一己之私,不轨不物辙乱庙堂!”

刘欣如愿,浑身释然地长出口气,面上也露出了一丝诡笑。依大汉惯例,三公服紫赴诏狱,实为规避刀笔小吏的摧折欺辱,居家自戕以求了事。董贤见天家递目传眉,心中自是忍俊不禁,急阔袖一展恭揖道:“臣贤附议——”

卫尉孙云乃拱卫京畿的南军主事,天家心腹,自是垂首跟揖道:“臣云附议!”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及光禄勋马宫见卫尉跟同,也不甘人后,都一个个申明附议。董贤父董恭身为少府,表率跟从,之后附议者泛二十余人。

议郎龚自知董贤妖言惑众,也素知丞相王嘉严谨刚毅有威重,曾屡次弹劾董贤遭忌,今又见孔光不念旧恩卸磨杀驴,心中不由一阵悲悯,暗叹道:丞相长于遇明君,不可事暗主哇!

这时有光禄大夫龚胜起身力争:“恕臣直言,龚胜独以为王嘉备位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丞相坐荐梁相三人察无大过,今日责其迷国罔上,恐难示众……”

议郎龚见龚胜不惧生死,眼中不由泛起了霜花。为搭救丞相王嘉性命,不惜趁热打铁道:“议郎臣龚谨奏陛下:臣愚附议龚胜之言。王嘉治东平王狱无所执守,前后相背,不可复宰丞相之职,宜夺爵土,免为庶人……”

诤言一出,十多附议。但见皇帝冷眸如镞,镞镞生风;心胸起伏,暗火飙升……董贤心里便有了领悟。但见他粉色的眼白略一圆起,不紧不慢献言道:“既成铁案,勿需多议,就依圣家博山侯所言,召谒者引王嘉赴廷尉议罪!”

长乐少府见事不妙,急急起身陈情道:“东少府臣猛谨奏陛下:圣王断狱,必有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屈。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王嘉本以梁相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臣等不知不义,伏惟陛下垂询详知!”

不谗不昧,语惊当堂,众僚登时撂下了碗筷,叮叮咣咣乱作一团,都为东少府捏了把冷汗。刘欣听这申饬之语,不由气得青筋暴起,目光如炬横扫八荒,最终落在了猛的头上。少府突觉有噌噌寒流,自前胸、心肺透至脊骨,雪窖冰天,不由退后打了个激灵……

笏本实为王莽托请,东朝授意,如今只择一家之言,不由暗祷丞相安危,埋首涔涔垂下泪来……阁内一时静若脱兔,万籁无声,势若殿外那垂垂云袋,稍不留神便倾泻下来……

“适才子夏微言大义,君举必书,惩劝斯在,不愧先贤孔孟之道!朕躬不才,敢不言信?”刘欣金口释了戾气,先是轻褒,而后重责:“王嘉逆案,假谒者节,着诣廷尉拟罪罢!”

酒阑人散,万物成空,皇帝被御侍搀下了飞阁,坐便辇自禁门穿金马、长秋回銮宣室,屁股未热,又急召谒者持节过府宣读敕文。哪知谒者前脚刚走,黄门令后脚就提溜进来。见皇帝埋首批阅文移,面上且透着少有的红晕,就趋前点头哈腰道:“大家勿笑,丁明、韦赏那帮老臣,不识抬举,倚老卖老,尚在省闼跪着呢!”

刘欣闻声脸色突变,不待御侍上前搀扶,就急冲冲趔趄着身子偎到窗前。掀帘挑开了一幅绢糊,果然见几个老小子伏谒省闼,就无名火起,眼圈儿陡红,背手来回蹀踱着,拐头拐脑儿龇牙道:“听得拉蛄叫,不置来种乎?跪便跪着,叫僮子们找几蒲团好生侍候,莫闪了老腰诬朕不仁!”

国舅见黄门令一行小跑儿地赶来,就揩把汗渍急急问道:“可有宣召?”但见他老眼狠狠一挤,两手一摊面露难色,只挥手召内侍将蒲团奉上。国舅接过幡然醒悟:“有这等好心,叫我等长跪,怕是起了邪念了……”

丁明、何武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何。司隶鲍宣思虑再三,就黑着脸子将蒲团一丢,拍身而起,怒诉道:“昔日管仲曾有一言:非贤臣谁肯犯危,无贤刚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奸人比周,百邪丛生……天塌峰顶,好自为之!”说罢四人抖袍甩袖,眉头一拧,便悻悻离去。

而于西宫东阙的司马门外,紧挨武库有一四出高门大府。南门双阙持重兵把守,府内置百官朝会殿,勿庸问,是丞相府邸。府衙两翼置署所,中后有堂、庭、后花园及诸曹吏舍。再往后去,黄閤一过,便为丞相燕居听声之地了。

此时府内已哭声大作。丞相王嘉与妻妾儿孙嘱完后事,就华发四散地踉踉跄跄出了閤门。然閤门开处,目光所及,众属吏都黑涯涯地跪倒了一片,司直、长吏、主簿、征事及十五掾曹吏……皆伏地磕拜在中路两沿,人人抽噎,个个惊惧。

此种景象万难预料,犹山崩海啸、天坼地裂……仰首问天,老泪纵流,尖嚎几声,转而忽觉斯文扫地,遂闭目沉沦……俟正冠纳履捋发停当,又仰首怒视青天吼:“董贤惑主,星月不明!金殿噩噩平添煞,坐地澄澄巧生尘!直士临难,伏节死义,何不问天要个明白!”说罢撩袍寻阶欲下,属僚皆“君侯君侯”哭叫不停……

有门吏自南阙仓惶奔来,“扑嗵”摔倒在丞相跟前,急奏道:“省中谒者……已近府门……”王嘉闻言不惧反笑,道:“天家行事好快哉!”说罢顺阶趔趄而下,哪知刚刚挪动两步,便见二位中谒者夺门而入,老远就扯嗓高喝道:“策谕到——王嘉接旨!”

中谒者见丞相黄发敷面疯癫大拜,就径上阶台展策宣:“元寿元年季春晦日,新甫侯王嘉深负朕躬,操持二心,着诣廷尉诏狱议罪!皇帝策曰:朕躬违豫,勇祧宗祠,夙夜兢兢,惟念旧德。然公屡屡迷国罔上,大逆不道,失所为愆,朕痛惜之。”宣罢称起,王嘉答谢。

内侍将托盘呈东曹面前,恭身哑道:“有劳东曹!三公罪愆以避摧辱,宜摄取鸩羽和酒饮服,不痛不燥,气定神闲,拂却身后乘鹤去,璇霄丹阙不复回……”余音未落,便又掀起一阵哭声,悲恸几绝。

东曹掾涕泣着将御酒斟与漆耳杯内,又小心布箸摄取鸩羽,在杯中轻轻划拉来去,见酒色微染,便接过髹盘,缓缓膝行至丞相跟前,埋首嚎啕大哭起来。

王嘉垂目见盘上鸩酒,粼粼幽幽深不见底,就仰天呵呵背手而立。主簿见王嘉无进药之意,遂拉拉泪流进言道:“主簿甄阜以死谏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将相绝不对理陈冤,相踵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中谒者见丞相王嘉傲然挺立,就漠然撩袍,正襟危坐在府台阶面,脸上颇有鄙夷之态。

甄阜见谒者有轻佻之举,怕玷辱丞相,疾又进前泣血劝进。王嘉回首,怒目圆睁吼:“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方!”斥罢将耳杯砰然掷地,但见地上青烟一冒,残花四溅,方冷冷笑道:“丞相岂是儿女子邪,何为咀药而死?”说罢抬手整衣束发,急飒飒出了相府大门。

见门口停有一驾骈马轺车,赤轮玄身,伞盖柄上绷皂缯圆顶,虽不奢靡,却也华贵,想必为省中谒者所乘。王嘉前去命撤下华盖,见内侍从命,方与中谒者躬身揖道:“老夫奉旨入罪诏狱,宜去盖不冠。”说罢撩袍登车,遂绝尘而去。

霭霭重云,谁裹清泪?萧萧凉风,鹤唳长空。轺车带过,天雨清道,已知人间蒙冤生。可怜怒马陷前蹄,悲回首,汗牛浃泪未有功……

太皇太后登阙望远,见西宫殿顶乌云密布,犹阴间异域的墨渲水袋,垂垂欲坠,眨眼间似要倾覆而下,阙倒宫崩,便背对少府夏侯蕃道:“该来的,强留不住,前车之鉴笑纣王。比干剖心,子胥鸱夷,非轻犯君亲以危身,强谏以干名也。”少府听了点头称喏。

有刺骨凉风自西北掠来,泥腥之气直顶咽喉。王莽尤怕东朝着凉,便将一袭明黄色貂袍给东朝披上,哑揖道:“回銮吧,怕要落雨了。”

又一声闷雷咕噜着,咆哮着,车马隆隆滚动而来,猛一劈雷震天价响,黑云深处竟倏地窜出来一条灿灿的金龙,它张牙舞爪地撕裂开去,似要把西宫撕个稀烂,方能报仇雪恨一般……

骤雨欲来风满楼,东朝却无半点儿回銮之意,只冷冷地回上一句:“要变天了……”说时迟,有雨点自檐外“噼啪”而下,斜风疾雨,潲了王莽一脸一身。王莽不顾自身安危,忙跑上前去搀抚东朝,不料太后拂袖道:“淋了正好,清心寡欲,眼不见,心不烦。江山错付,汉厄三七,路温舒一语成谶,气数已尽矣!”

咫风骤雨愈下愈大,有长御急将伞盖擎举过去,稍一趔趄,伞盖险些飞了出去。王莽见状忙展袖袂,遮住了东朝大半个脸面,阴郁道:“太后回吧,不知丞相何去何从?”东朝呆呆望着雨幕,胸口似填堵了块硕大的冰盘,心如寒灰凉到了足底。竹马老去,美人迟暮,高处不胜寒哪……

“看看吧!”东朝凭栏轻咳了两声,就折过身去上了便辇,末了回头痛呵道:“秦宫汉阙,风雨飘摇。勿需千年,怕是连瓦块都寻不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