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

　　天色已暗，殿外雷声闷响，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眼看着又要落雪。

李承嵇摆了摆手，宴会便散了。

楚明懿跟在萧衍身后上了马车，车厢内炭火烧得正旺，她却仍觉得冷。

萧衍在闭目养神，玄色大氅衬得他眉目如墨，晃动的烛影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楚明懿手指搅在一起，阿轩，齐怀瑾，还有李承嵇要的罪证……所有事搅在一起，压得她心口发闷。

萧衍忽然睁开眼。

“手。”

他淡淡道。

楚明懿一怔，下意识将绞紧的十指藏进袖中。萧衍却已倾身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方才被李承嵇碾过的指尖红肿未消，此刻被他掌心温度一烫，刺得她轻轻一颤。

“王爷……”

她话音未落，马车猛地颠簸，整个人向前栽去。

萧衍单手稳住她，另一只手掀开车帘。风雪呼啸而入，隐约可见宫墙下闪过一道黑影。

车夫在外低声道，“是周家的人。”

萧衍不言，周贵妃正得盛宠，周家算是盛极一时。只是不敢暗藏锋芒，不用他动手，早晚自食其果。

帘子落下，车厢内重归昏暗，楚明懿还半倚在萧衍臂弯里。

“他要你做什么？”

萧衍很好心情的帮她涂药，突然问。

楚明懿直起身，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些距离。细微的动作落入萧衍眼中，他眸色微沉，却只是收回手，指尖在膝上轻叩。

“只是照常询问王爷的一些动向。”

她顿了顿，抬眸对上萧衍的视线。

“他不太满意。”

萧衍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那你又怎么说的？”

“我说奴婢刚入府不宜过分显眼，等到王爷完全取信于我，再行动不也迟。”

车厢内骤然寂静，二人一时无言。

楚明懿轻轻打了个寒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萧衍瞥她一眼，忽然解下自己的狐裘扔过去。

“穿上。”

雪白的狐裘还带着他的体温，楚明懿一怔，低声道。

“谢王爷。”

萧衍没应声，只敲了敲车壁。

“到哪了？”

“回王爷，快到大理寺了。”

楚明懿猛地抬头，指尖掐进掌心，大理寺，阿轩就被关在后面的昭狱里。

“我想见见阿轩。”

“不行。”萧衍打断她，声音冷硬，“你现在去，被李承嵇知道是嫌你弟弟活得长？”

楚明懿抿唇不语。风雪拍打着车帘，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当然知道现在不能贸然行动，可那是她至亲，阿轩才七岁。平常人家在母亲膝下嬉笑的年纪就在在冰凉的牢狱里受罪。

楚明懿一想起来心就痛，不知道阿轩会不会哭，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冷。

萧衍想起宴席上的事，忽然开口。

“齐怀瑾……”

萧衍望着窗外飘雪，思绪却回到三年前的琼林宴。

那时他刚中状元，满朝文武前来道贺，几乎每个人都会提一句，自齐怀瑾之后，我朝终于又出了个连中三元的奇才。

可惜他只在朝半年，齐怀瑾当时已位至内阁首辅，与萧衍并无太多交集。萧衍也只听闻他是落魄世家子弟，到他这一脉突生变故，家里只剩他一人。

萧衍在金銮殿上见过他寥寥数面，那人总是一袭月白官服，立在玉阶之上，如松如竹。

“王爷认识师父？”

楚明懿这话倒着实让萧衍吃了一惊。

“他是你师父？”

萧衍眉头微挑，指尖在膝上轻轻一叩。车窗开始落雪，将大理寺高耸的围墙模糊成一片灰影。

楚明懿拢了拢狐裘，低声道。

“齐大人兼任太子太傅，父皇曾命他教导我的诗书礼仪。”

萧衍忽然轻笑一声。

“难怪。”

难怪齐怀瑾被押上殿时，楚明懿会那么紧张。

楚明懿望着窗外飞雪，没再搭话。

她忽然想起齐怀瑾最后那个眼神，那是赴死之人特有的平静。

思绪飘远，五公主楚明懿出生时便被钦天监预言“此女有日月当空之相！”

帝闻言色变，日月当空，是为“曌”。

三日后，尚在襁褓中的楚明懿被送往北境苦寒之地，交由一对聋哑老仆抚养。

直到十岁那年，明妃诞下九皇子，恰逢天降祥瑞，紫气东来十日不散。

皇后趁机花重金买通钦天监，称“凶星已黯”，才将她接回宫中。

刚回宫时楚明懿对一切都很抗拒，她说着北地的蛮话，学不会宫里的礼仪。

贵女们笑她举止粗鄙，连宫女都敢在背后议论。

“野丫头也配当公主？”

楚明懿便把自己关在宫殿里，除了母后旁的一概不许近身。

父皇觉得她有辱皇家威严，恰逢赏花宴，便勒令她去参加同时让已入内阁的齐怀瑾负责教导楚明懿的诗书礼仪。

那日赏花宴，不知谁推她落水，齐怀瑾就是那时出现的，他将她从莲池中捞起。

“殿下。”齐怀瑾解下外袍裹住她发抖的身子，“臣来迟了。”

那是楚明懿第一次认真看这位帝师，他眉目如画，楚明懿第一个反应就是他长得很好看。

但是当时的她已经不敢再随便相信陌生人，她狠狠推开齐怀瑾。

“谁要你的假好心！”

后来楚明懿给齐怀瑾使各种绊子，各种作弄他，企图让他知难而退。

可先帝震怒要罚她禁足时，却是齐怀瑾撩袍跪下。

“是臣教导无方。”

楚明懿躲在廊柱后，看见齐怀瑾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起身时险些跌倒，却还是温柔地牵起楚明懿也已经冻得冰凉的手。

“殿下，我们回去。”

马车颠簸的声音让楚明懿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她抬手抚面，才发觉指尖已沾满冰凉的泪。

下一秒，突生变故。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死死钉在马车外壁。

“有刺客！”

车夫厉喝一声，马车骤然急停。

楚明懿还未来得及擦干眼泪，整个人便被萧衍按倒在车座上。

第二支箭刺破帘子，堪堪擦着她的发髻钉在对面车壁上。楚明懿喘着气惊魂未定，若是再偏了一毫，可能现在她已经生死难料。

萧衍从怀中取出一支森白骨笛，哨音刺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