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种荷花
书名:外滩佚事 分类:历史 作者:周公黑臀 更新时间:2025-04-24 08:43:16
那人听水老虫满嘴流氓口吻,心中恐惧,结结巴巴说:“我真……是……真是跑街的,来这里是……是……跟人买点小物件。”
水老虫说:“哦,跟谁?买什么?这里的新魂旧鬼我都熟,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那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水老虫:“我看到你进了陆深故居,那地方很大,很多楼房,还有坟地和花园,可是早就没有人居住,荒草比人还高,屋里能看得到日月星三光。人,哪儿能找到人?你不会是去祭拜陆深老鬼吧?”
那人说:“我只是……看看,看看。”
水老虫弯腰把头怼到那人脸上说:“看什么?那里面只有吊死鬼、淹死鬼,你这么一个人贸然进去,不怕鬼把你做替身,扯进阴曹地府?”
那人不再说话,水老虫接着说:“你这表人才,面团团,看起来绝对不是一个扛皮佬,家里银钿一定麦克麦克,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干什么?买根粉线勒杀?买块豆腐撞杀?杀老夫,有什么想不开的?想想看,没有了你,你的老婆孩子怎么活?你女儿快满十五岁了吧,花朵一样挂着露水,听说跟富贵人家定了娃娃亲,可不要被人悔婚,送进花烟间陪着掮钢叉的老枪吃黑佬。还有,乖乖,小房子里那位姘头,你答应过人家两头大。啧啧啧啧啧,水灵灵娇滴滴,任谁见了都吞口水,很快就要被满脸胡子的刺猬抱在怀里……”
那人忽然大声说:“看房子看房子,我就是……去看看房子。”
水老虫问:“那儿的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乌鸦就是老鼠。”
那人放低声音说:“收拾收拾,当仓库。”
水老虫问:“找这么一个秘密所在,一定不是存放什么烂污货吧?”
那人结结巴巴说:“这个……我……不知道,他们只让我来……看看。”
水老虫立刻追问:“他们?他们是谁?”
那人四下乱看,嘴里嗫嚅,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水老虫说:“天不知道,地不知道,你不知道,嘿嘿,可是我知道。他们就是郎士英、程麻皮、霍建仁一伙,货物,就是黑佬,对不对?”
那人不说话,水老虫接着说:“我来说说郎士英肚里那点小九九。这儿有现成的楼房,稍微修修,就能够遮风挡雨,黑佬放在二楼通风,阴凉,不会受潮。再加上地方偏僻,里面一直闹鬼,白天都没人敢进去,不会被人发现。又隔着黄浦江,上海租界和南市的巡捕都鞭长莫及。妙,妙啊。”
那人说:“我都说了,求……求你放……我一马,感激不尽。”说着话,跪倒在船里,砰砰砰砰磕头。
水老虫急忙说:“别别别别别,我只是好奇,好跟人谈山海经,不是来拿你项上人头的。”
那人停止磕头,看着水老虫,有点不相信。
水老虫走上前,伸手揪住那人的后衣领,一把提起来,拍拍那人的衣服。说:“你看你看,这船里脏兮兮的,弄脏了不是。这……这到当铺里少当一个袁大头,说不定两个。再说,这怎么去见……”
那人说:“见谁?你叫我见谁?我去我去。”
水老虫慢条斯理说:“阎——王——爷。”
那人扑通一声,瘫倒在船里,嘴里不停讨饶,只是恐慌至极,声音微弱模糊。
水老虫毫不理会那人呢的乞求,掀起一块木板,从里面拿出一把刀,一条绳子,举起来给那人看,说:“板刀面,馄饨,吃哪个?”
那人吓傻了,只是不停地摆手求饶。水老虫啪嗒扔下刀,说:“你是要——吃馄饨,好,落个全尸。”
说完,不顾那人苦苦哀求,水老虫开始动手,把那人手脚并拢,捆成一个粽子。
最后这短暂时间,陆老五心思电转,却始终拿不定主意。留给他选择的时间不多,眼见得那人马上就要被汆到水里喂鱼,陆老五一颗心,就是座钟的钟摆,左一下右一下,就是停不下来。
只要轻轻咳嗽一声,那人的命就保住了。
水老虫凶狠,充其量不过是黄浦江边一介跳梁小丑,弹指之间,陆老五就能叫他横尸水中。
陆老五并不是一个怀有好生之德的人,折损在他手里的江湖好汉不计其数。这个倒霉蛋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帮着郎士英一伙贩卖鸦片,赚昧心钱,不知道会害了多少人家,不值得伸手拯救。
陆老五不是为了这些,只是因为内心的那股躁动血脉被压抑太久,需要找个缝隙发泄释放。
水老虫把那人抱起来,头朝下对着水面。那人嘶哑这嗓子乱吼:“饶命,好汉爷饶命,我……我我我……家里……”
水老虫笑道:“求人说话要把舌头捋直了,说清楚。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还有正在吃奶的孩子,还有身怀六甲的老婆……”
那人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大声喊救命,呛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水老虫:“虫囊子,鸭屎臭,屎裤子,喊,使劲喊,真要能喊出一个替死鬼上岸,我立刻放你走。”
陆老五准备站起来,眼前闪出阿菊犹如寒星的双眼,不怒自威。陆老五在心里叹口气,心道:“便宜这小子了。”
水老虫高叫一声:“种荷花喽——。”
扑通。
水波漾过来,推动芦苇来回摇摆,唰唰乱响,陆老五身下的小舢板也摇晃起来。
又听水老虫一阵吐唾沫:“呸呸呸呸呸,呸,奇了怪,怎么一到这时候,屎尿就出来了。真是。”
船声汩汩,远处传来水老虫的歌声:“约约呼,皮老虎,小东门,十六铺,跳只老虫再摆渡……”
声音消失,四周恢复平静,只听到风吹芦苇,此起彼伏。
陆老五坐着出了一会儿神,慢慢站起来,他本以为一定会难受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心里空落落的,一点波纹都没有起。他心里都有点瞧不起自己,觉得浑身慵懒无力。他慢慢拉起渔网,扔到船里,抓起船桨,划船回去了。
沈杏山和郎士英之间的明争暗斗,说到底还是上海鸦片经营权的争夺战。
上海本地不产鸦片,却是中国最大的鸦片消费地和集散地。外来鸦片最好的是产自印度的公班土,也叫大土,派脱那土,输入中国时,被做成大圆球的样子,颜色呈黄黑色,质地较软,外面裹上烟叶,是鸦片中的极品。
其次是加尔各答土,俗名小土,也是印度产,质地比公班土硬,质量爷差一些,价钱稍便宜。以上两种鸦片大都控制在英国人手里。
其他还有金花土,产自土耳其,质量比印度土差,主要是美国人走私进口,因为质量较次,不受大烟鬼欢迎,所以输入量不多。
最差的是红土,就是波斯烟土,俗名叫作新山,主要是日本人从伊朗输入,通常用红纸包裹,所以又叫红肉。这种烟土质量低劣,毒性很大,对人体的伤害也大,吸的多了,就会出现便血症等病,但是因为价格低廉,下层人都喜欢吸食。
清朝末年,为了防止白银外流,阻止外来鸦片,清政府在国内解禁鸦片种植,各地都开始大量种植烟土,数量是四川、陕西最多,质量则是云南的滇土最为上乘,色香味俱佳,有王中之王的美誉,鸦片老枪称赞它“半里闻香味,三口顶一钱”,可以媲美印度的公班土。
运进上海的鸦片并不能直接吸食,称为生鸦片,还需要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吸食。
外来的鸦片首先送进挑膏店里,把球形或砖形的鸦片切开,放进一种特制的大铜锅里,加进一定数量的水,下面点火加热,不停地搅拌,直到鸦片完全融化在水里,变成浓稠的汁液,然后用一种叫竹笼的小眼笊篱,铺上去掉毛的表心纸,过滤到瓷盆里面,去掉鸦片中的杂质。
讲究的挑膏店,如潮州帮的南诚信和北诚信,单单这一道工序,就要反复做好几遍,有所谓三熬九炼之说。
第三步是收膏,把过滤纯净的鸦片汁液放在锅里温火慢慢熬,把水分吸干,浓缩成半透明的糊膏状,用特制的竹签一点点挑出来,做成绿豆大小的圆粒出售,所以叫作挑膏店。
挑出来的鸦片圆粒,也不能算是熟鸦片,不能直接吸食。这些被戏称为卫生丸的小圆粒,装在小包里,卖到各个烟土店中,由经验老到的工匠烧制之后,最后才递到大烟鬼的手里,享受那一口销魂蚀骨的快乐。
天色尚未全亮,法租界大马路宝裕里一条弄堂里,冷清清,静悄悄,两排石库门开始逐次打开,随着开门关门的吱吱嘎嘎声,有人影从门中钻出来,左右张望一下,急匆匆走出弄堂,形同鬼魅。
这条弄堂中的石库门,几乎都是烟土店。租界全面禁止鸦片之后,这里的烟土店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为烟土成倍的涨价而大赚特赚。唯一的变化是白天关门歇业,晚上偷偷烧制。前来吸食的都是老枪,要提前预约,不然头上顶着银子也不得其门而入。
天色大亮后,弄堂里空荡荡的,晨风扫过,吹起废纸、落叶,朦胧的晨光里,老烟鬼差不多走光了,石库门里的人也要上床睡觉了。
一个身材瘦削的人,风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两只眼。他走到一幢石库门前,抬头往上看。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可以看到匾额上的三个金字:眠云阁。
那人并不犹豫,径直绕到房后,轻手轻脚走到窗户下,听听里面动静,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钢钎,插进窗户缝用力一撬。
喀喇。
窗户被撬开。
屋里的人警觉,低声喝问:“喂,是谁?干什么……”
那人划着火柴,点着一个罐头瓶一样土炸弹的引线,把罐头炸弹扔进窗户里,接着又点燃另一个,用力往里面扔进去,不紧不慢走开。
身后传来惊叫:“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喂喂喂,快来人哪……”
砰——,砰——。
两声爆响,窗户里喷出火焰和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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