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超级梯上

　　一个月前，在南极区的超级梯。

“报告‘指挥中心’，1组呼叫‘指挥中心’，我们出发了。”

片刻的停顿后，耳机里传来他们熟悉的回应声：

“收到！‘指挥中心’收到！请注意安全。”

他们首先要进入一道护栏，护栏的高度约2米，它沿着一段光滑的斜坡延伸至150米开外的地方，那里是任何一个不借助攀爬工具的人都难以到达的地方。有一扇可以打开的门设置在护栏上，护栏与门都是由栅格状的条状材料制成，门上还有生物识别系统，电击警告系统。任何进入到这道门的人都必需要得到“指挥中心”的授权；同样，任何不经授权而试图进入这里的人都将受到严厉警告，因为这里是“天堂号”内少有的禁区之一。从栅格里可以看到里面的物景，是一段向上延伸的台阶，台阶的左侧还有1米高的栏杆，台阶与栏杆都向上延伸至目力不及处。

这里就是“天堂号”南极区的超级梯。

他们靠近门禁系统的时候，上面的一盏指示灯亮了，接着传出一段电子合成音：

“生物识别完成，授权成功，请进入。”

刚开始，向上走的路那么的平淡无奇，如果没有远处壮丽的风景，那就显得太沉闷了。就在离他们数百米远的地方，房舍、草坪、湖泊、树丛井然有序，这使他们更多感觉的像是在地球上家乡公园的某座小山上涉足散步，但四周光滑陡峭的峭壁，冰冷整齐的台阶则显示这里又是如此的不同。

在大约攀爬了1千级台阶后，护栏早就从眼前消失了，罗伯特·巴乔和乔纳森·伊尔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大腿也开始酸痛起来，还好轻质防护服有温度调节系统，使他们不至于散热不足而出汗。

他们在台阶的平台上准备休息一下，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轻质金属背包里拿出巧克力和水补充下体能。他们刚攀爬过的台阶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而台阶的另一头，则延伸至那个遥远而神圣地方。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看上一眼：他们前面走过的路程还不到这部梯子总高的六十分之一。

他们现在在攀爬的超级梯子就叫“伽利略”1号梯，这样的梯子在南极总共有5条，而北极的梯子则叫“开普勒”，“天堂号”管理委员会根据它们在南、北的位置分别编号为“伽利略”1号到5号梯或“开普勒”1号到5号梯。

可以想象，这十条梯子的总长度比太阳系内最高的山峰“奥林匹斯”火山足足还要高上好几倍。

“伊尔！你的情况如何？”走在前面巴乔回头关切的问。

“嗯还好！开始还有些不适，再过些时间就好了。”

伊尔说后弯腰拍了拍酸痛的大腿，然后又习惯性的甩了一下头，接着他脖子上的颈骨关节连续发出几声轻微的“啪！啪!”爆裂声。

这个动作他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他几乎每几分钟就要做一次，不然就会浑身难受。甩过头后他回头问巴乔：“你呢？”

“还好！应该是早餐吃得有些饱，再爬1千级就没事了。”

这次任务离他们上次的例行检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有些不适应也在所难免。

这时他们的耳机中传来“指挥中心”的呼叫：

“1组注意！1组注意，请调整呼吸和攀爬节奏！”

“1组收到！1组收到！”

对于“指挥中心”的温馨提示，巴乔和伊尔的心里感受到的是许些安慰。一旦他们离开中央平原进入到南极区的峭壁，他们就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们今天要攀爬的梯子其高度可以与地球上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相媲美，是目前执行的任务中单项行程最长、执行最艰巨、最危险的任务。

罗伯特·巴乔来自于美国的德克萨斯州，来“天堂号”之前是一名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下属的宇航员，参加过国际空间站的建设，有着丰富的太空飞行经验，个子高大，相貌英俊，善于观察又行事冷静，是处理紧急事务的专家。

不过，由于其不善言笑，一看到女性就局促不安，在“天堂号”内至今还没有女朋友，这也是他很郁闷的地方。虽然这个阶段大规模的太空移民还没正式开始，但在“天堂号”内还是有不少来自于不同国家的建设者，远离地球故乡的环境让这里的人对异性之间感情有着不同寻常的需求。

而乔纳森·伊尔则来自于德国的卢森堡，是一位机械工程师，一头乌黑的卷发，络胡子，精通各种机械结构，是太空维护任务的专家。其刚刚于前三个月结交了新女朋友，这好像使他重新焕发了青春。

他们都属于“天堂号”管理委员会下属的技术工程师，而分配给他们的任务又是如此特别。虽然两个人性格迥异，在工作上却属于互补性质，因此在执行任务时反而是绝佳的配置。

休息了10分钟后，他们开始继续向上。

当他们再攀爬完1千级台阶后，他们出发的原点在视野中只剩下一条隐隐约约的线。这里的重力大约在0.9个G，台阶的宽度与前面的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10分钟后他们再次启程，酸痛的大腿肌肉反而感受到的是重力的增加，他们无数次用眼角瞄向左边的那条栏杆，试想如果把那个助力器挂在那条栏杆的上面，何至于遭受这样的罪，但严格的操作流程不允许他们这样做，在这里任何违反规则的行为都将受到严厉警告，严重的将被无情的遣返回地球，这是他们最害怕发生的事。

当他们再次爬完1千级台阶后，下落的脚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每次踩下去都不由自主的向左边倾斜，这是因为体重的降低使“天堂号”这个超级圆筒旋转产生的科里奥利力开始发生了作用。

这也是工程师把伽利略和开普勒超级梯子设计成一条条如斐波那契数一样的原因，而左边的栏杆则无异是梯子上乘客的护身符。这里的重力还有0·85个G，脚下台阶的宽度比以前稍微宽了点，这个时候他们感觉还是在向上攀爬，但不久之后这一切都将发生改变。远处壮丽的风景依旧，鳞次栉比的建筑像一块巨大的吸音毯，把整个“天堂号”内的各种噪音降到了60分贝左右。

除非有紧急情况发生。

“嗨‘指挥中心’，给我们来点音乐助助兴吧，这路上总得有些可以消遣的东西吧！不然也太无聊了。”巴乔对着受话器说。

“想听什么音乐？”对于两位队员的合理要求，“指挥中心”总是乐于提供任何帮助。

“还是上次的第九交响曲比较符合现在的场景。”

谁都可以想象，这单调重复的攀爬是一项多么令人厌烦的工作，在无止境的梯子上攀爬，相信任何一个意志薄弱的人都会发疯的。

现在超级梯的出发点已经远处，只剩下一根曲线，和他们站立的地方呈一个奇怪的15度夹角，随着这根继续曲线上延伸，角度会随着曲线的延伸而变化，最后则几乎倒垂着才能行走，他们的心理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耳机沉默片刻后传来“指挥中心”轻松的回答：

“好的，你们想听原版的还是新版的？不过还是原版的效果更好。”接着声音又严肃起来：“你们现在最好控制一下饮水量。”

“嗯明白。那音乐那就原版吧！”

听到“指挥中心”善意的提醒罗伯特·巴乔和乔纳森·伊尔忍不住笑了。在这里任何的行为都将受到一定的制约，饮水量，食物的摄入量更受到严格限制，因为这关系到一个人的新陈代谢。试想把一泡尿憋到8公里高的飞船隐蔽舱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简直比受刑都还要难受。

音乐响起后，他们又开始攀爬。

因为他们攀爬的路程实在太过于漫长，“指挥中心”把他们的行程分为七个阶段进行，这既是为了使他们保持体力，同时也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援。

他们还知道：在“克拉克岛”的中央行政区那栋最高的建筑上，有一架200倍的望远镜始终密切的观察着他们在“伽利略”1号梯上的一举一动。

巴乔走在伊尔的前面，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转过头来关切的注视伊尔，他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伊尔在“天堂号”内的女朋友，在他眼里只有羡慕、嫉妒、恨。伊尔的女朋友约翰·珍妮是希腊人，也是“指挥中心”的员工，是个标准的大美女，其性格热情如火，每次巴乔到他们家做客都会受到热情的接待。

而巴乔的性格则相对木讷，因此在“天堂号”内迟迟没有交上女朋友，这让他自己都不禁唉声叹气。

“好啦！这次任务结束后就叫珍妮再给你介绍一个，但你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三拳都打不出个响屁，这么闷骚哪个美女受得了？”

伊尔早就摸透了巴乔的心思，这时他们的耳机里传来“指挥中心”接线员的偷笑声。

在这样的场合谈论女朋友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但由于路程实在过于漫长，“天堂号”管理委员会允许他们在路上谈论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但他们都清楚绝对不能谈一些敏感的禁忌话题，“天堂号”管理委员里一些食古不化的反对派恐怕正愁找不到茬。

巴乔平时像个话痨子，但每次一遇到美女就会像霜打的茄子，窘迫得手足无措，因此在几次相亲中都完败，这让他不禁灰心丧气，他下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第九交响曲的确与“天堂号”宏伟的景观高度契合，他们的心灵每次都会感受到强烈的震感。音乐结束后他已经们到达了下一个台阶的平台，他们现在终于可以使用金属背包里的助力器了。

这助力器既是为了减少工程师攀爬时的体能消耗，又如安全索固定人体而防止意外坠落，试想在这里以一个标准重力的加速度坠落到下方450米的中央平原会发生什么惨剧就知道了。

这个助力器有一个小型直流电机，有一个自带的石墨烯电池，可以给电机提供超过12小时的持续电力。电机的转动轴与两个反向旋转的齿轮相连，可以和左侧栏杆扶手两侧的齿条啮合，这样可以把电机的旋转转化为直线运动，从而带动与之相连的乘客作上下运动。

助力器开动后他们很快就爬升到7千级台阶，这离他们开始攀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20分钟，但这还不到他们的总路程七分之一。

随着他们离中央平原越来越远，“天堂号”的超级圆筒产生的离心力也在减少，重力已经降到0.8个G，行走起来依然非常费力，气压虽然有所所减少，但呼吸起来感觉还不是很明显。

有了助力器的作用，他们攀爬的速度增加了数倍，1个小时内他们就爬到了1.5万级台阶，早上吃的东西在肚子里已经荡然无存了，根据计划，他们准备在这里先吃了午餐再出发。这里的重力大约在0·7个G，台阶的面积也比初始增加了三分之一。巴乔和伊尔把背包缷下，然后在平台上把准备好的午餐拿出来。

平台的面积为1.5平方米，这样的平台每隔1千级台阶就有一个，上面的两侧分别标注有两个方向相反的箭头，每个箭头的边上都标记着一个数字，每个数字都对应着不同方向的台阶数量。

这既是为了便于工作人员规划路程，也是为了方便他们作业时休息的安全。

他们的午餐有牛肉、全麦面包、生菜、碳水化合物等，当然，牛肉是合成牛肉，但营养与口感和真正的牛肉毫无二致，这得益于不断改进的成熟工艺和配方。不但是牛肉，这里所有的肉制品都是人工合成，只有绿色食品才是纯天然的。

20分钟后他们再次启程，他们攀爬的速度也逐渐加快，这是因为重力和助力器负载减少的原因，这次只过了1个小时，他们就到达3万级台阶，这段路程他们差不多是被助力器拖拽着走的，特别是后面的几千级台阶，他们几乎是踮着脚尖在“伽利略”1号梯子上跑的。

远方的中央平原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显现出其宏大的规模：绿色的植物与各色的建筑交相辉映，特别是那条蔚蓝色的“麦哲伦海”，它就那么不可思议的在“天堂号”内环绕了一周。

难以想象人类创造了何等辉煌的工程奇迹。

“指挥中心！1组呼叫指挥中心！我们到达预定位置了！”

一阵轻微的无线电噪音后耳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回音：

“收到！收到！请按程序放下防护面罩，注意助力器电池容量和电机温度。伊尔你最好还是检查一下背包的安全扣，监控图像中好像有些松动了。”

“好的收到。”

伊尔用腰带上的安全扣扣住栏杆，然后脱下金属背包，发现左侧的安全扣的确松动了，这是因为上面的一条金属杆因设计缺陷而固定不结实的原因，必须要进行重新设计。他已经为这个问题向上级打了不下五次、不少于150页的报告，但每次反馈都如泥牛入海，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真是一群蠢货，不知道干什么吃的？”随着几声轻微的骨头爆裂声，他又用力甩了下自己的头。

“我会把这个问题记录在案，然后反馈到‘指挥中心’的。”耳机中传来“指挥中心”无奈又耐心的回答。

调整好了后他们放下防护面罩，这时背包里的生态循环系统开始工作，他们与外界的接触中断了，除了无线通道。

他们观察助力器上的数据发现，电池使用了不到总容量的十分之三，电机的温度在185摄氏度。对于一个功率只有0·5千瓦的电机来说，需要达到9千转以上才能获得足够的动能。

接下来他们尽量不说话，以免分心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里的重力大约在0·4个G，他们终于可以逐渐把脚解放出来了，他们现在的行走与一个宇航员在火星上行走的感受是一样的，但远比在火星上要危险。

在这里，任何附着不牢的物体都会脱离表面而逐渐加速，最后以一个标准重力的加速度坠落到下方4公里外的中央平原上，因而在这上面行走将是极其危险的专业行为，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并要遵循一系列操作规程，任何意外对个人来说都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慢慢的随着重力的减少，他们现在感觉不是向上攀爬，更多的是好像走向一个深谷：远处异彩纷呈的中央平原，环状的大海或湖泊，那里更像是“上面”而不是“下面”，而现在所处的位置则更像是峡谷或盆地，他们需要谨慎的重新给自己所处的位置进行定位。

当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设想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巨型碗状结构物的底部，四周是高达45公里的峭壁，但上面那些垂直于峭壁的建筑物，特别是那条环绕其一周的大海或湖泊，人类的心智难以接受这样的奇景，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做出调整，随着他们离那个神圣目的地的接近，这一切都会变得那么不同。

在休息了10分钟后他们再次出发，不到2个小时，他们已经接近7.5万级台阶，离他们那个神圣的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这里的重力还不到中央平原的百分之一，气压还不到中央平原的十分之一，这和一个宇航员在太空行走没什么区别。

除了左侧1米高的栏杆，四周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物体，他们尽量使身体和台阶保持垂直，但有种无形的侧向力总是使他们的脚朝向下方的中央平原，而那个挂在栏杆上和他们相连的助力器则是他们唯一的安全纽带。

他们尽量不去看头顶上方的惊人景象，尽管来了无数次，但每一次的经历都那么惊心动魄。附近的五个巨型气密舱的花瓣形密封盖也清晰可辩，围绕这五个气密舱的周围，有两条“T”字型的轨道环绕着它们转了一周，它们又在不远处分离出五条轨道延伸至无穷处。

就在这两条“T”字型的轨道的外侧，围绕着以气密舱为中心、等距排列六个隐蔽的直径35米的舱门，那里就是载人飞船的隐蔽舱位。这样的舱位在“天堂号”超级圆筒的南、北极总共有60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