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九)
书名:太祖皇帝创业录 分类:历史 作者:若流年 更新时间:2024-10-11 23:33:45
“没有人追了吧?”逃出了十几里地后的八台忽温失心有余悸地问着手下的人。
“他们也没有战马,追不上咱们。”那名忠心耿耿的千户累得摔倒在地上,虽然他们保住了性命,但却只活下来不到千人,至于战马更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八台忽温失的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如今大半天没吃饭,又跑了十几里路,更是只剩了一摊浆糊:“你小子机灵得很,再给老子出个主意。”
也不知道“机灵得很”对这位千户来说是多大的赞誉,直接刺激地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头头是道地分析:“浑邪王之前让咱们把哲布的大军牵制在五原城下,如今咱们战败,不如直接去五原守城,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作为一支奇兵杀他个措手不及。”
八台忽温失已经累得爬不起来了,伸出一根软塌塌的大拇指:“好计策!”
“吹错了好几个。”单于笑眯眯地摸了摸阿木尔的头,“害怕吗?”
“害怕,怕死人。”阿木尔也无心继续吹下去,抬着头瞪大了眼问道:“舅舅,我们为什么要去打别人?是为了我的病吗?”
“谁告诉……”单于自知说漏了嘴,摇了摇头:“你还记得你接生了一只小羊羔吗?”
“记得,我还记得那个老婆婆说等羊长大了还要请我喝羊奶。”阿木尔一脸的期待。
“你喝不到了。去年他们的部落被攻打,高过车轮的男人都被杀了,老弱更是一个不留。”温缰神色平静,全然不像是在说一件几百人生死的大事。
“为什么?”阿木尔被这残酷的现实惊的魂不守舍,他并不想知道这残酷的事实,却还在不断重复着“为什么”。
“因为弱小。”这次温缰并没有继续安慰他,“或许你觉得你的舅舅是草原上的单于,这几百人的小部落大可以许给他们一块草场,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活着,对吗?”
“嗯。”阿木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你错了,我的孩子。”温缰端庄地坐好,面色严肃地说着:“我若是保护了一家,是不是也可以把我的草场分成千千万万块,把他们全分光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小部落能做什么?不用说南边如狼似虎的宁朝,就是我手下一个领兵数千的千户也能轻而易举的灭了他们。”
“他们想活着就要靠手里的刀和部落里不怕死的男人们,可他们更在乎新生下来的羔子。我们连年征战,不断有人死去,可这样他们的儿女才能活下去。我们不做吃肉的狼,就要做被吃的羊。”说完这些,温缰脸上全无作为长辈的庄严肃穆,反而有几分悲怆:“或许在天的眼里,我们也只是一个贪图安逸的羊羔。”
“诸君说百姓如今只能以树皮、草根充饥,便说无能为力,寄希望于灾民北移,可你们不知道这不是最糟的局面。”阿木尔坐在太清宫里驳回了百官流放灾民的提议。
“最可怕的不是人吃树皮,而是所谓的狼吃羊。”
他喃喃自语,那时的他不再叫这个名字,却最终成了那头吃羊的狼。
“那会不会有一天,我们都不用打仗,还能继续活下去?”阿木尔喊住了即将离开的温缰。
温缰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会有那么一天,舅舅或许看不到了,但那一天早晚会来的。”
他离开帐篷,深吸一口气,让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随着呼吸一同离开脑海,做完这一切之后,如狼般的冷静重新掌管了这具身体。
他凝视着前方,那里集结着上万名十环卫的精锐,扎木里、也速亥达以及他大部分的亲信将领都在等着他。
“请父亲上马。”波日特牵来一匹汗血宝马,单膝跪在地上。
“几个月前问你敢不敢独自领兵作战,没想到今天机会就来了。”他一把拉起儿子,此刻万人之上的单于露出了老父亲的微笑。
他身手矫健地上马,在全军阵前检阅这支军队。他拉着缰绳,视线从那些熟悉而年轻的面庞上一个个扫过,即使是整个匈奴部落中最为精锐的十环卫,见到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人也不敢表现出半分的骄傲。十环卫们在他严厉的目光下甚至忘记了呼吸,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只有喉结在紧张地蠕动。
他们知道,很多年前,那些远比他们精锐的前人们都被埋葬阴山脚下,而单于是那极少数活着回来的人。
“我知道,这次出兵耽误了部族里的祭天大事,你们也有怨言。”他巡视完军队,沙哑的声音在广阔的天地下显得更为雄厚,像是随着风可以飘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但是浑邪王的叛军已经在三十里外了,我们精心准备了祭天大典,难道是要看着浑邪王奸淫你们的妻女;抢夺你们的牛羊;屠杀你们的兄弟,再请他们去唱歌跳舞吗?”
“很多年前,我的弟兄们都埋在了不远处的大山里,我在那里也交代了半条命,若是上天憎恶我们的不敬,那就让他取走我剩下的半条命!”
扎木里拔刀大喊:“誓与大单于共存亡!”
漫天遍野的将士们也拔刀在手:“誓与大单于共存亡!”
在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中,温缰也缓缓拔出他的佩刀:“我的身后是我的外甥,我的身边是我的儿子,我的身前是我敌人。儿郎们,杀浑邪王者,封万户、赏千金!”
单于夹住战马的马腹,战马通灵,自觉地朝着山坡小跑过去,迎着风抖了抖赤红的长鬃。
以前的固阳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普通的平原,大青山由西向东在这里断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后来莫羿北伐,一举夺取河套,为了抵御他手下“云中狼骑”的兵锋,一向只攻不守的匈奴居然在固阳修筑了近乎城池的营寨。
昔日莫羿与温缰的兵家相争之处,如今又成了大单于与浑邪王的决战之所。
“从两天前开始,右贤王的兵马一点消息也没了。五万大军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当温缰踏上山坡最高处时,也速亥达正与众位将军商议军情。
“想必右贤王已经有了破敌的计策。”在座的几位都曾是大单于的亲兵,无论资历年龄都比右贤王大很多,却没有一人怀疑他领兵的能耐。
“哲布领兵多年,自然知晓我的用意,如今咱们这帮老家伙在这里当诱饵,他说不定都打到巴彦淖尔去了!”
单于这话逗的几人开怀大笑,也速亥达往旁边让了让位置,单于也不避讳什么,坐在众人中间:“我还记得那一次咱们也是这么坐着说话,只不过那次是晚上,人也比现在多。”
他说着夹住也速亥达的脖子:“我记得以前土拨鼠可不爱说话,可现在都能给咱们讲兵法了。”
他口中的“土拨鼠”是也速亥达的外号,只因他身材矮小,曾经温缰的亲兵们常常拿这事逗他当乐子。
“当年不这么笑话我的只有老酒壶,可直到他死在阴山,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的都怪罪我把河套还给浑邪王吧?”他摸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口,随后一个个地传了下去:“出兵,王庭里的贵族们不同意;不出兵,你们这帮老家伙又和那被抢了媳妇的汉子似的,我这些年真是里外不是人。”
“你是单于,当然他娘的不是人了!”酒壶最后传到一个独眼龙手里,可是酒壶里一滴酒也不剩了,气得他破口大骂。
“拓跋,还是你的胆子大!”
“拓跋”是个鲜卑人,虽然在王庭生活了多年,却一直乡音难改,骂起人来听不出恶毒,倒有一种颇为喜感的调子。
“等咱们收了河套,就去看看老朋友。”温缰收起酒壶,看向扎木里。
后者点点头:“他们快到了。”
几匹战马激昂地嘶鸣着载着他们的主人回到阵前,所有的武士们都清楚,战争真的来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死去,但他们无所畏惧,因为站在所有人前面的就是他们的大单于——阿当罕·巴特尔。
十环卫这支草原最为精锐的军队,在阴山之战之后就由右贤王率领,当新兵们听着老人们吹嘘他们在阴山随着大单于如何如何时,脸上的不屑始终压抑不住眼中的渴望。
右贤王的百战百胜固然值得骄傲,可那个人是大单于!这是任何一个温氏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只要胜了这一仗,咱们也是跟着大单于冲过锋的人了!”他们渴望着即将到来的敌人,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刀柄上。
“刀。”温缰大声下令。
也速亥达、扎木里、波日特都已握刀在手,这条命令的声音随着风波浪式地散开,那些紧绷的武士都慢慢地拔刀,上万柄利刃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为这场大战奏起了开幕。
波日特的战马开始不安地晃起耳朵,波日特摸了摸它的鬃毛来安抚这匹未涉战场的坐骑,其实他也有些不安。
单于突然高举战刀,随后重重挥下:“随我冲锋!”
远处天地相接之处卷起阵阵烟尘,一支装束截然不同的骑军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浩浩荡荡的大军竟踏得大地都震颤起来。
对面有多少人?几百?几千还是上万?波日特分辨不出来,或许就如出征前商议的一样,他们这支孤军面对的是浑邪王的主力。
很快,大单于的马刀砍翻了一名河套武士,两只巨大的凶兽绞杀在一起……
“木征将军,前面的兄弟传来消息,对面好像是大单于的旗号。”一名武士来到中军大营汇报。
“什么!”统领大军之人乃是浑邪王手下大将木征,此人在老单于在位时就已崭露头角,在老单于死后更是坚定地支持浑邪王,此次绝对是出征的不二人选,与什么八台忽温失不可同日而语。
“前方距离固阳寨足有四十里,难道阿当罕不想拒险而守?”在两军开战前木征就曾极力劝阻浑邪王先拿下固阳寨,以立于不败之地,可浑邪王却执着于南朝军械,又说什么不想过早暴露。
如今两军交战,木征自然也看出阿当罕的意图,这次浑邪王终于决定豪赌一把,将前线兵马全部交给木征部署。木征也不负众望,他将大量的守城军械运往五原城,给他的汉人军队绝对的支持,肯定了他们的地位,甚至还补全了他们的军饷,他还在城外布置了负责牵制的部队……八台忽温失……
如今他轻装上阵,亲自奔袭阿当罕,心中唯一的顾虑就是阿当罕一直和他耗着。当得知阿当罕就在前方时,他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临门一脚就在眼前,惊的是阿当罕敢于野战,手下必定是十环卫精锐,主帅亲自冲阵,他的前锋必不能抵挡。
沉思至此,木征迅速下令:“传我的令,全军换马,全速支援前锋。”
“将军,我们长途奔袭,武士们都疲惫不堪,敌人以逸待劳,会不会……”左右皆担忧不已。
“不行,阿当罕离我们四十里,要是前锋挫败逃散至此,必然军心大乱,他们若是一路追过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木征披挂上马,率领大军迅速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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