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晚

　　八月末的夜晚，即便吹来凉风，也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两个人并排在城郊的小路上走着，一前一后，樊溪在前，吴梦锦在后。二人一个提着包，另一个也提着包，倒像是两个下班回家路上的陌生人。

樊溪的步伐很快，这与他平时做事不急不躁的性子刚好相反。跟在后面的吴梦锦也刻意加快了步伐，但樊溪还是觉得她走得太慢了。

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是吴梦锦提出来河边散步的，但当她眼看着樊溪自顾自地走，完全没有把这当成是两个人的散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而在她原本的想象中，樊溪甚至会主动帮她提包……是她多想了。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一定是个母胎单身的大直男。”吴梦锦咕哝着，再次加快步伐赶了上去。

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的“散步”到了家中。

此时已是九点之后了，家里却还是漆黑一片。樊溪不由得有些疑惑，今天老爸这是转性子了？早上走的时候不见人影，晚上回来这么晚，他又不在家。

不过樊文敏做事一向不是正常人能够揣摩的，这个零零后老爸对他们那一代人的标签贯彻的很彻底，就算已经快要步入中年了，还是那么的随性洒脱，放纵自由。

在家放纵和在外边放纵都是一样的嘛，那么大人了，又不会出事。更何况对一般人来说，整夜不回家都是正常的。

整天盯着那些纸片人老婆，没有现实中的社交和娱乐，才不正常吧？

所以樊溪就直接跟着吴梦锦去了她住的那边。院子西侧的两室一厅外加一个洗澡间，其中一间卧室用于堆放杂物，剩下的就是吴梦锦的小窝了。

一起走进客厅，吴梦锦去卧室换衣服，樊溪则坐在外边摆弄起他买来的电脑配件，帮吴梦锦修理电脑。

或许是因为刚从外边回来，双手与思维都有些缓慢，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手上的动作和早上相比迟缓了许多。樊溪索性扭头四顾，看向这间原本放的全是杂物，现在却被吴梦锦打理得整洁温馨的小屋。

靠近杂物间的那边房门紧锁，门前还挂了一张挂历，靠近窗户的那边有一盆花，另一边的整面墙下则是电视桌以及放着杂七杂八东西的桌柜，虽然电视桌上没有电视。电视桌对面的窗户下面是樊溪坐着的沙发，沙发与墙没有紧挨着，而是隔了一道缝隙，放着衣架，衣架上晾着衣服，裤子，还有……

樊溪不敢看了。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

卧室传来开灯的声音，拉窗帘的声音，随后是换衣服时窣窣的声响，一一传到樊溪耳中。对于想象力丰富，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却完全为零的他来说，这样的一幕着实有些刺激。

然而不到一分钟后，吴梦锦便从卧室走了出来，身上也只是少了一件外出穿的薄外套而已。

樊溪急忙将眼神从门口挪到面前的电脑主机上，开始拆卸外壳，更换零件，然后组装。用了比吴梦锦换衣服更短的时间，毕竟早晨的时候他就已经摸清了问题，白天又买了所需的配件，现在不过是最简单的最后一步。

“这就修好了？”看到樊溪停下了动作，吴梦锦有些疑惑，问道。

“理论上修好了。你连上显示屏看一下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吴梦锦点了点头，照着樊溪说的做了。正如他所说，显示屏成功亮起，试着操作了一下，也都没有问题。

“太感谢了……如果不是你，我自己送去修，耽误时间不说，光是花销就是不小的一笔。哦对了，我们加一下通讯好友，配件的钱我给你转一下吧。”

樊溪闻言，忙摇了摇头：“不用，也没多少钱，就是一些小零件而已。”

说完，他却看到吴梦锦的表情有些不高兴。正打算用力思考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下一刻她却自己说了出来：

“不行——我不想欠别人的。就算不多也不行。”

“那好吧。不过转账的话扫码或者扫脸就行，不用加好友吧……”刚说完这句话，樊溪就觉得有些不对。

吴梦锦脸上的不高兴更明显了！她甚至嘟起了嘴，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有些幽怨。

果然是直男！

……

……

半晌的沉默。

突然，樊溪明白了什么。

“那要不，加个好友？”

“不加了！”

吴梦锦取过自己的电脑，打开网页浏览起热点新闻，把一脸莫名其妙的樊溪晾在了一边。然后就没有再开口，似乎是在等樊溪自己开窍。

可樊溪哪知道这时候该干嘛啊，他挠了挠头，看了看吴梦锦。

捏了捏鼻子，看了看吴梦锦。

整了整衣服，看了看吴梦锦。

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吴梦锦其实也就是跟樊溪开个小小的玩笑，想看看后者的反应。

不知为何，竟莫名有些可爱。

正当她心情好了许多，要开口时，樊溪却抢先说话了。

“你也喜欢许高？”

“嗯？”吴梦锦有些诧异，但看向樊溪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惊喜。

许高是一个过气音乐人，在二十几年前的歌坛相对活跃，曾经甚至被称作乐坛十大天王之一，但现在早已退居幕后了。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歌迷也早就少得可怜，在年轻一代里更是几乎无人问津。

吴梦锦也是偶然间在她买的二手电脑里翻出了几首他的歌，又刚好很对她的口味，才去进一步了解了一下这个音乐人，后来深深爱上了许高的音乐。没想到如今还能碰到另一个在这方面兴趣相合的同龄人，怎能不让她感到惊喜？

“我见你播放器里有不少他的歌……”樊溪指向电脑桌面右下角的音乐播放器，说道。

吴梦锦点了点头。

“是啊，我很喜欢许高的歌。你也是？”

“嗯。《山水之间》、《雨幕》、《中年勇》，我都很喜欢。我还是从我爸那里知道这些歌的呢。他们那代人喜欢许高的好像挺多。”樊溪道。

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你知道那首名字可长的歌吗，叫《我们的恋爱是对生命的严重浪费》，这首歌挺有意思的……”

一提到二人都感兴趣的话题，樊溪和吴梦锦之间的隔阂无形之中又消除了许多。二人彻夜长谈，从音乐聊到文学，从天理聊到人生，一直到凌晨两点半——樊溪写下下面这段文字的前一天这个时候，才意犹未尽的各自回去睡觉。

“八月二十九日凌晨。

昨夜和今夜，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两个夜晚。我和她从无话可谈，到无话不谈，短短两天的时间，似乎已经成了密友。可我好像也感受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滋味……说不清是好是坏。

不过，和她的相处很开心，她也是第一个能让我想要倾吐所有心事的人——这就够了。这种感觉，挺好的。”

……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困意连天，打着哈欠同时出门，搞得清早回家的樊文敏一阵不自在。

“怎么，我这才一个晚上不在家，这俩孩子就干出啥事了？可怕，可怕……”

于是，二十八号的夜晚，樊文敏又一次没在家里。

这一天晚上，天上雷雨交加，吴梦锦睡不着觉，于是和樊溪隔着几道墙，在手机上聊了一整晚。二人找到越来越多的共同话题，也发现了对方越来越多的优点。同时感叹，为什么吴梦锦搬过来的这一个月，他们都没早说上几句话呢？

正可谓相见恨晚啊……

“嗯……又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么？明天我不用上班，你还有事呢吧？”这是吴梦锦发给樊溪的消息。

樊溪：“你不是怕打雷吗，要不要我陪你睡觉啊”

吴梦锦：“去去去！不跟你瞎扯了，快去睡觉”

樊溪：“好吧，睡觉”

“晚安”

吴梦锦：“安”

……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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