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是糖醋鱼

　　时祇圆溜溜的杏眼瞬间亮了起来，肉乎乎的手指戳进溪水，激得银鱼摆尾荡开圈圈涟漪。她忽然觉得被哥哥按着洗泥巴也不算坏事——这溪水里竟藏着千年银线鳟！

“阿兄快看！“小混球猛地从李仪膝头窜起，沾着泥点的赤足啪嗒踩进溪流，“是糖醋鱼！“

李仪还攥着沾满泥浆的帕子，就看着三岁妹妹像颗炮弹般扑进水中，被搅得浑黄的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浇到他的脸上。

他生无可恋的抹了一把脸，捡起一块浑圆的鹅卵石握在手里捏了又捏。

春日溪水尚带寒意，时祇却浑然不觉，藕节似的小腿踢起晶亮水花，绣着桃花的肚兜被浸得透湿。她突然张开双臂往前一扑，整个人栽进水里。

“小七！“李仪吓得魂飞魄散。打是该打的，但是咱可不能出其他问题。

水面咕嘟嘟冒起一串气泡，忽然哗啦钻出个湿漉漉毛绒绒的小脑袋。

时祇咧着只有两颗小门牙的嘴，双手死死掐着条不断扭动的银鱼，鱼尾着急的甩来耍去，啪啪抽在她圆鼓鼓的脸颊上，溅得睫毛都挂着水珠。

“看！”她浑然不觉，奶声奶气的欢呼惊飞枝头山雀，“晚上加菜！”

李仪又好气又好笑，正要伸手去捞这个混世魔王，却见时祇突然僵住。

李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整条溪流突然泛起细碎银光，成百上千的银线鳟逆流而上，鱼群在时祇周身盘旋游弋，鳞片折射出虹彩般的光晕。二人皆惊得张大了嘴。

张着张着，时祇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突然张开嘴啊呜咬住鱼头。

李仪的嘴张的更大了。

嗜血，好战。

这是上古神明的本能。

上古神明的本能冲破孩童躯壳，清澈眼底泛起鎏金暗纹，被她压在记忆深处的时祇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

“吐出来！”李仪手忙脚乱去掰妹妹的嘴，“生鱼可不兴吃，有寄生虫！”

李仪气急，恨不得当下打这馋猴的屁股几下。

时祇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银白色的鱼，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跑不了，跑不了的，我这就把你吃掉！”

银鱼激烈挣扎，血珠坠入溪涧的刹那，整条山溪突然泛起幽蓝荧光。

时祇鼓着腮帮子被哥哥捏住下巴，舌尖卷着的血珠混着鱼腥味滚落水面。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流突然旋转出七色漩涡，一旁绣鞋上沾着的泥点竟在青苔石上绽开朵朵桃花——正是她前世亲手刻在四季秘境入口的印记。

“小妹别动！“李仪惊恐地发现妹妹突然悬浮在空中，怀里的银线鳟化作点点星光。溪水倒卷成琉璃穹顶，他们脚下浮现出二十四节气雕纹，惊蛰位置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只有神族能听见的轰鸣。

时祇齿尖刺破银鱼鳞片，清甜血液如春泉涌入口腔。溪底青苔突然泛起琉璃光晕，水面倒映的云影扭曲成漩涡状，几尾银鱼鳞片剥落处迸发出翡翠色光点。

“小七！”哥哥抓着她后衣领的手骤然收紧，“你眼睛……”

三岁女童漆黑的瞳孔里浮起细碎金芒，倒竖的瞳孔如同某种上古神兽。被哥哥拎在半空的小家伙忽然咯咯笑起来，沾着鱼血的指尖点向水面漩涡：“蝴蝶！”

漩涡深处传来玉磬清鸣，无数碧色光蝶从漩涡中心振翅而出。岸边垂柳新抽的嫩芽疯狂生长，须臾间织成穹顶笼罩整个河滩。被藤蔓缠住脚踝的李仪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裹进翡翠色的光茧里，惊呼中只觉一阵失重感传来，二人倏忽之间不知被传向了何处。

待得光茧如萤火般点点消散，时祇感觉有温暖根系顺着脊椎攀爬，春雷般的心跳声在耳畔炸响。

她与李仪站在一片浅滩，她自水面看见秘境深处悬着一棵通天彻地的玉树，每片叶脉里都流淌着星辰，树冠上栖息的金乌歪头打量她，尾羽垂落的光斑里站着个白衣少女。

“阿笙？“她本能地伸手去够那个模糊身影，指尖却穿过层层叠叠时光褶皱般的水面。五岁孩童模样的时笙正踮脚往树洞里塞什么东西，翡翠色神纹在她脖颈处明明灭灭。

是幻象。

现实与幻境重叠的刹那，李仪自小挂在腰带上的辟邪铜镜轰然炸裂。时空乱流掀起的罡风里，时祇后颈突然浮现四瓣花形状的神纹，春之秘境涌动的灵力化作十二道锁链缠上她幼小的身躯——那是叛神当年亲手钉入她神魂的禁制在呼应本源之力。

“找到你了。“九天之上传来玉罄碎裂之声，被惊动的叛神将领睁开猩红竖瞳，手中长戟撕开云海，“这次可没有司春玉圭护着你了，时祇大人。”

脚下溪水突然沸腾如熔浆，哥哥抱着她滚进芦苇丛的瞬间，时祇咬破的舌尖溅出一滴金血。春之秘境轰然闭合的余波中，他们身上的泥浆竟开出大片西府海棠，而远在四季秘境核心的时笙捂住心口，怀中玉圭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

时笙跪坐在四季碑林中央，怀中玉圭腾空而起。五岁孩童的瞳孔裂变成双生金环，透过玉圭映出的血色星河，她看见芦苇荡正在被幽冥火灼烧。

“母亲的血......在哭。”时笙咬破食指按在碑文上，春之秘境七十二道灵脉同时沸腾。她脖颈处的神纹刺破皮肤，缠绕着碑林里沉眠的青铜编钟，奏响太古时期的《唤神谣》。与此同时，她身后倏忽显现一道如同被空间扭曲的身影，与她一般无二。

***

“抓紧海棠枝！“凡间兄长将时祇塞进芦苇丛。他们身上的西府海棠无风自动，飘落的花瓣竟将叛神将领劈下的戟影凝固在半空——那些裹挟着秋煞之气的锋芒，在触及花瓣时迅速褪色成苍白的雾。

时祇耳畔响起细密的碎裂声，后颈四瓣花神纹渗出金血。她突然挣开兄长怀抱，摇摇晃晃踏进沸腾的溪水。三岁女童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圈冰凌与桃花交织的涟漪。

九天之上的叛神将领发出狞笑，额间第三只眼迸发噬魂光：“找到您了，四时之主。此等功劳非我莫属。”

千钧一发之际，兄长腰间的辟邪铜镜突然熔成赤金流浆。那些液体缠绕着他被罡风割破的手掌，化作一柄刻着二十八宿的青铜伞。伞面旋转的瞬间，春之秘境里沉睡的句芒神鸟虚影冲天而起，与噬魂光撞出漫天星屑。

“阿妹！”兄长在神火交织的间隙嘶吼。他看到妹妹站在河心仰起头，婴儿肥的脸颊浮现出不属于孩童的神性，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小丫头正将沾着鱼血的食指塞进嘴里吮吸。

时空在此刻发生诡异的叠影。时祇透过凡胎肉眼，看到五岁时笙正在秘境，她身畔站着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少年，二人正在碑林里以血饲钟；

时笙借着玉圭通灵，望见三岁母亲脖颈后蠕动的禁制锁链。当《唤神谣》最后一个音节震颤着刺破虚空，时笙腕间突然浮现出与哥哥同源的四瓣花神纹。

却说这与时笙一般无二的哥哥。

当初时笙诞生之初，借时祇之力保得肉身暂时稳固。但随着修为一天天增高，上古神体与混沌之体难以相容，故而在脱去凡胎之际，两位神体一分为二，混沌之体兼并一切力量转而为阴，上古神体因好战本性转而为阳，于是便有了时笙兄妹二人。

“原来母亲把自己切成两半了啊。”少年时笙垂眸轻笑，抬手扯断脖颈翡翠神纹幻化的锁链。四季秘境轰然震动，他身后展开由二十四节气具象成的神光羽翼，裹挟着惊蛰雷暴扑向被禁制标记的时空坐标。

***

秘境的死亡光束在触及时祇发梢的刹那，被凭空出现的青铜编钟虚影截断。五岁少年裹着翡翠风暴降临战场，手中玉圭直指叛神将领眉心：“谁准你闻我母亲的血味？”

少女时笙随后而至，背后浮动的《四时令》虚卷中，立春三候化作实体青鸾。

而蜷缩在兄长怀里的时祇忽然抽搐起来，她身上盛开的海棠花疯狂吞噬着禁制锁链，那些束缚神性的枷锁正在与花蕊中的时间法则同归于尽。

叛神将领的鎏金战甲寸寸龟裂：“您居然......将春之权柄种在凡胎体内？”

“答错了。“少年时笙将玉圭按在时祇心口，春神血脉共鸣的荧光中，两个孩子的声音重叠成亘古不变的法则之音，“是母亲把自己变成了新的春天。”

玉圭彻底没入凡胎的刹那，整条溪流倒悬成水镜。叛神将领的哀嚎被定格在镜面中，而他们身上的海棠花瓣纷飞着织成襁褓，将正在蜕变的时祇包裹成琥珀色的光卵。

兄长神色恍惚，颤抖着握紧只剩伞骨的青铜器，看到伞柄处浮现‘启蛰’二字——这原是时祇前世执掌惊蛰节气的本命神器。

二十四里外，村长家后院的古槐突然开花。村长望着自己三岁孙女襁褓中带来的那枚残镜，镜中映出九天之上正在苏醒的四季轮盘。

***

此次叛将已然追踪到春之秘境，为防有变时笙兄妹二人还需去其他四时秘境巡查一番。

神不入凡界，这乃天地规则，但是秘境，压一压修为还是能进去的。

“照顾好母亲。”两位五岁孩童声音重叠，唤醒仍在离魂的李仪，将光卵送入他的怀中。

再次挥手将李仪与光茧带至一片山谷，“待得母亲醒来你们自会离开。”说罢二人相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