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头，直播间里，孩儿她爸廖总已经同半从容慢慢聊了起来。

【我从旁听下来，您和我的观点比较相近。正好趁此机会，能否多问两句？】

“请说。”

【现如今的社会，各种情况都在发生，就如您所说，‘变数’很多，且更加不可捉摸。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该如何安抚自身的焦虑？】

【同时，我需要向您抱歉，我爱人为了孩子已经焦虑到了某种程度，所以她在一些时刻会不太能够理智的思考一些更深的问题。但，请您理解。】

“焦虑，是来自对‘不可控’的无能为力。”

“但，无常，才是平常。它并不会因为你焦虑与否就不存在或不发生。只是，如今的情况下，原本的‘无常’，上了些地狱级的难度，也不怪你们焦灼难安。”

就这两句话，孩子爸已明白，今天没找错人。

他心中燃起了些希望，【那，依您看，如何解脱？】

“根子在一个字：急。”

廖总的眼睛亮了些。

确实，这几年，他总觉得整个社会都太急了，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急于拿结果，急于翻新，急于...

可最后的结果就是，谁都跟不上趟了。

无论是发薪水的，还是打工的，是学生，还是无业游民。

一开始占了些便宜的，吃到些甜头的，如今越发叫苦不迭。

焦虑的结果是，打工的拼命带薪消极，刷视频的嫌弃越来越没新意，做视频的灵感枯竭越发狂躁，刷小姐姐跳舞的越发觉得没意思。

谁都想快，谁都想马上拿结果。

可是拿到了呢？谁会珍惜？

那要是拿不到呢......后果不想想象。

似乎整个社会都在求变，可求的不是突破，而是刷新。是一分钟不停狂摁60次F12的那种刷新。

到底在急什么？

没人在意，甚至没人意识到，他们其实并非自己在急，自己想急。

而是为急而急。

似乎但凡消停一秒，就会失去天大的馅饼。

“现在形势这么不确定，咱女儿要是选错了、落在起跑线上怎么办！！”

这是他和妻子最近一次吵架时，妻子痛苦且焦灼的哭喊。

明白妻子的焦虑，他心乱如麻。

【这个“急”，从何而来呢？】

廖总明白，当被问题缠住时，得换一双眼睛来看。

如今既然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就看看他从哪个层级看过来。或许，能够惊喜。

半从容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他提壶，缓缓往盖碗里注水，慢悠悠说来，

“焦虑的初衷，是绑定。他们或许也没想到，算计完了韭菜，竟把自己算了进去。”

“！！”廖总的瞳孔一缩！

多年沉浮的敏锐，忽然让他再不敢轻视眼前这个未曾露脸，甚至在他看来连声音都未见为真的主播。

“老公，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越来越云里雾里了？”

孩子妈廖夫人凑了过来。

她知道她老公向来眼高于顶，能跟人这么聊，还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却是难见。

不过这聊的内容实在让她有些雾里看花，这都啥跟啥，怎么扯上焦虑和绑定了？绑定啥？

【‘他们’是谁？】

没等她老公反应，她敲下问题。

半从容轻笑，

“谁制造了焦虑呢？”

“一般来说，焦虑有大约两个来源，自然存在和人为制造。”

“自然存在者，来自个人价值观的判断；人为制造嘛......除了个人价值观的评判外，有没有受到社会价值观的影响呢？”

廖夫人当年也是跟随丈夫一同打拼的，话说到这，立刻就明白了！

【这些人也太黑了！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整个社会拉下水！】

“所以做局者，为局所做。”

【应该把他们都拉出来，该处理处理，该进去进去！】

“是吗。”半从容笑了，“你们走到今天，有没有曾经为了挤压对手，搞饥饿营销？有没有为了卖货，故意制造一些消息，让自家的产品奇货可居？又有没有利用渠道的优势，让小商贩退出竞争？”

“你们是，别人呢？你们或许守了些底线，别人呢？”

短短几句话，廖总的眼底，真正开始染上了恐惧。

这种恐慌，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让他与同阶的人拉开距离的东西——洞察的直觉。

这些话，对于在底层奋斗的人没有任何作用，他们连生存都顾不过来，如何能管得了别人。

管别人，自己就可能饿死！

可是，到了他们这个层级，有的责任，是不与外人道的。

而恰是这种不与外人道的责任，在某些时刻，让他们更加惊恐于点破了天机后，对于后续结果的畏惧。

简而言之，是对自己曾经所作之事，如今可能引发的对自己对家人尤其是对后代可能的影响的畏惧。

【所以，是因果循环？】

“是共业。”半从容的声音认真了些。

【恕我愚钝，制造焦虑的如有罪，那被焦虑的应该是无辜的？】

“是吗？”

“他们有没有在焦虑到最后干脆躺平的百无聊赖中，不断的逼迫商家推陈出新保持输出？有没有在一轮又一轮的比价中，甚至带着报复心理的无底线支持价低者得？”

“一个如此，能量尚小，两个呢，十个呢，百千万个呢？以亿为量级呢？”

“有多少商家因为输无可输，绝望放弃；又有多少商家因为降无可将，铤而走险？然后，小企业不断死亡，大企业如临深渊......”

“！！”廖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是一个死局。

做局者以为操纵了人性，操盘割韭菜，谁知被割的摇身一变成了商品的买家，反向输出玩了个将军！

不对，从头到尾被割的......只有他们。

“反应过来了？”半从容的声音带着些玩味。

廖总下意识的要说“是”，忽然他猛然惊醒，他怎么知道的！？

这种跟见了鬼似的恐惧在当下这个气氛中简直要吓死人好吗！

廖夫人看他脸色不对，急忙关心，“老公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发白？要不要咱们先回去今天？”

廖总摁下她，头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甚至把之前一直翘着的二郎腿都放了下来，

【廖某受教！】

【还请先生下示，我们该如何抉择。】

半从容轻轻阖上盖碗，

“你女儿所面临的，和你要面对的，本质上并无半丝差别。抉择，是基于对自身情况的清晰了解，以外界最适应自己长远的选项作匹配。”

“命运，除了老天，交付到他人手中，会失去活着的意义。”

“若真太难选，借我引路老师的一句话：选自己不后悔的。”

他看了眼即将到点的时间，“最后附赠一句：不必为没有选择的那条路恐惧，真选了，未必不遗憾。孩子最关键要学习的，是敢面对和敢承接的勇气。其余的，你们都能教，不是吗？”

廖总也注意到了时间上的细节，他抓紧追问一句：

【那现下，那些为学生提供选项的老师？】

半从容笑了，“他的发心是好的，也确实真心想做些事。但，物壮则老。今天就到此吧。”

说完，时钟指向了16：00。所有人退出了直播间。

一阵沉默之后，朱晔看着自己不知何时被廖总拉进的聊天群里炸开了锅。

“朱晔，你都特么哪儿找到的这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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