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巧若拙

　　在那电光石火的对视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黏稠的胶状物，陡然凝固。

这，是谢清婉重生之后，头一遭直面她的仇人。

数月未见，这贤妃周身的气场愈发凌厉迫人，谢清婉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细密的蛛丝，不着痕迹却又实实在在地缠裹而来。

那贤妃唐沁的目光，仿若两道锐利的寒芒，直穿人心，仿佛能将她灵魂深处的隐秘都一一洞穿。

此刻的谢清婉，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小答应，纵有万千不甘，也只能强自隐忍。

她缓缓屈膝，身子深深欠下去，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嫔妾答应叶氏，给贤妃娘娘请安，愿贤妃娘娘千秋康健，福瑞满盈，祥瑞金安。”

依照宫规，低位嫔妃行礼时，不得直视高位者。

谢清婉自始至终颔首低眉，可她却分明能感觉到，贤妃那如芒在背的犀利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仿佛要将她看透。

良久，才听得贤妃不疾不徐开口：“都别拘着礼了，平身吧。”

众人纷纷起身，贤妃款步至首位落座，身姿端肃，声音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原本该是皇上召见你们，偏巧皇后娘娘心疾复发，皇上早朝一结束便匆匆赶去凤鸾宫，这才命本宫前来。”

她稍作停顿，继而悠然冷笑，目光如刃般扫过众人：“却不想，倒让本宫瞧了这么一出好戏。”

说罢，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向地面，“哗啦”一声，茶盏四分五裂，惊得众人心中一颤。

“皇上在前朝大刀阔斧严查贪官污吏，你们这些刚入宫的，却在后宫干起贿赂宦官的勾当。瞧瞧你们，各个母家在前朝也算是有头有脸，这些腌臜事儿，究竟从哪儿学来的？莫不是在自家耳濡目染惯了？”

众人见状，包括谢清婉在内，四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地。

“贤妃娘娘息怒，嫔妾知错。”

贤妃用眼尾余光扫了扫她们，语气略微缓和：“本宫也明白，你们初入宫闱，举目无亲，想在宫中多些照应，寻个倚靠，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宫向来宽厚，无意对你们过分苛责。”

话锋一转，神色陡然一凛：“但这宫中行事，规矩森严，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若有人妄图耍些小聪明，行那不轨之事，错用了手段，到时候，莫说你们自身难保，便是你们的母家，也得跟着遭殃。都给本宫听仔细了，别心存侥幸，误人误己！”

宁贵人磕头磕得山响，忙不迭说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无知，犯下大错，还请娘娘开恩，宽恕嫔妾，给嫔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清婉自然也跟着附和。

贤妃见谢清婉也跟着跪地认错，不禁有些诧异：“叶答应，你并未给‘使费’，为何也跟着认错？”

谢清婉恭敬答道：“嫔妾并非不想给安公公使费，实是……实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

她顿了顿，又道：“虽说安公公没收嫔妾的使费，但嫔妾确实动了歪心思，贤妃娘娘教训得对，嫔妾做了便是做了，不敢隐瞒，更不敢错上加错。”

贤妃似乎对这回答颇为满意，笑着点了点头，抬手虚扶：“你们平身吧。本宫念在你们此次是初犯，暂且网开一面，饶过你们这一回。此事，本宫也不会告知皇上与皇后娘娘。但你们都给本宫记好了，这后宫之中，规矩容不得半点僭越。”

她目光逐一扫过众人：“今日饶过你们，是望你们能吸取教训，往后行事，务必恪守本分、规行矩步。若是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做出逾越规矩之事，本宫定不会轻饶，届时，可别怪本宫不念今日之情！”

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谢过贤妃的恩德。

之后贤妃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训话，便命宫人领着她们回各自宫室。

谢清婉被分配至景仁宫，宁贵人也同在此处。

回宫路上，宁贵人嘴碎，一路念叨：“要我说你可真傻，贤妃娘娘方才都没怀疑你送礼，你倒好，自己主动承认。你这般单纯，入了宫恐怕自身都难保。”

谢清婉佯装一脸懵懂：“贤妃娘娘方才不是已经宽恕咱们了吗？想来应该没事了吧？”

“你懂什么？”宁贵人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嘀咕，“贤妃娘娘表面上是把这事压下去了，实则是拿住了咱们的把柄，逼咱们站队。日后咱们若得了圣宠，她便能拿这事要挟，过来分一杯羹。”

说着，瞥了谢清婉一眼，皱眉道：“不过瞧你这模样，怕是难得到皇上恩宠，你自然没这顾虑。”

谢清婉笑意盈盈，点头道：“我不及姐姐容貌出众，也没姐姐聪慧，日后同住一宫，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这两句话说得宁贵人心花怒放，昂起下巴，颇为自得：“我与你自然不同，你若日后跟着本宫，来日我得了高位，护你周全也不是难事。”

谢清婉浅笑：“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景仁宫主位是婉嫔，恰逢皇后心疾突发，后妃们都赶去凤鸾宫侍疾，谢清婉她们来的时候，婉嫔并不在。

宁贵人住东偏殿，谢清婉住西偏殿，二人进了景仁宫便分道扬镳。

谢清婉刚进西偏殿，菱枝便忙不迭关上宫门，放下行礼，一脸神秘地将她拉到一旁：“小姐，宁贵人这话虽糙，倒也有几分道理。贤妃娘娘方才分明没怀疑您，您为何要主动认下送礼的事？还有，方才奴婢问您为啥不给安公公送礼，您为啥说他有命拿，没命花？”

谢清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神色淡淡：“皇上在前朝整治贪官，既然前朝动手，后宫自然也在整顿之列。皇上生性多疑，对谁都不放心。方才宁贵人她们给小安子使费，我留意到窗户底下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想必有人将这事儿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是不知是谁的耳目。所以那时我就料定，他们定会拿小安子开刀，来个杀鸡儆猴。”

菱枝歪着脑袋又问：“小姐，那您既然都瞧见了，为啥还把银耳钉给安公公？”

谢清婉反问：“你想想，要是别人都给了，就我没给，贤妃见了会怎么说？”

菱枝道：“那她定会在众人面前夸奖小姐。”

谢清婉点头：“没错，她若夸奖我，宁贵人她们便会觉得我心机深沉，又怎会对我放下戒备？方才宁贵人那番话，分明把我当傻子，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人人都当我傻，便不会对我设防，也不会派人盯着我，视我为眼中钉。就算贤妃要把这事告诉皇上和皇后，四个秀女一同犯错，要罚也是一起罚。她们各个有家世，皇上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得罪她们母家，所谓法不责众，便是这个道理。”

菱枝恍然大悟，眼中满是崇拜：“哇，小主您太厉害了！”

谢清婉轻抚菱枝的脑袋，冷笑道：“呵呵，好戏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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