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音”

　　翌日一早。

简璐一如既往在大堂等候，看到陈翊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眼疾手快地将昨晚额外整理的文件和资料递给他，嘴上还不忘给他同步今天的安排——

“陈总，这些是您要的其他收购意向企业的概览、和近两年的数据报告，还有相关的利弊分析。

今天下午两点，与晟莘的吴总有一个约谈，关于法务外包相关的事宜，丰海银行的褚行长最近刚上任，约的是下午四点在23楼的私人茶水吧…不过如果您时间不凑巧，可以推掉。

另外，根据您的要求，市场部已经对接好了TR方面，TR也一直在跟我们争取时间，但最近您的日程还有些满，我再协调一下……”

因要开董事会的缘故，陈翊的注意力都在手上的报告数据上，对于行程安排并未过分在意。

正值早高峰，看着前排人头攒动的电梯口，陈翊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手边，简璐顺势提醒：

“我已经给前台讲了，8号电梯这会儿已经为您空出来了。”

最近总裁专属电梯正在维修，他们只能临时上普通电梯。

行至电梯拐角前，一个身着正肩西服的女人忽然出现，一个手掌猝然就伸到了到陈翊眼前——

“陈总早上好！我是TR总部的市场总监，邓微，登门唐突，望您理解！我们这次来是想确认一下收购意向的事，请务必……”

“不好意思邓总监！我们陈总正在赶时间，约谈的事我再安排！”

简璐立刻打断。

“正是之前的约谈被一再延期，我们才会亲自登门！我已经来丰海半个多月了，理解您日理万机，但总部那边实在是逼得太紧了，这次来我们都是做好完全的打算，企划书也已经拟好，就在我助理手里，希望您能……”

眼看电梯即将到达，陈翊潦草打断：

“我的电梯要到了，请让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迈步走到电梯前，完全没有分心理会这讨价还价的说辞。

又不出几秒，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步伐，随即，他听到有人滑到在地的骚动——

正是邓微的助理刚去买了咖啡回来，从大堂穿梭到这人群参差，高跟鞋没穿稳，一个趔趄，连人带咖啡，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而跌落在地的不止有人和咖啡，还有她手里散落一地的TR企划书……

邓薇赶紧上前，想将她搀起来，但女孩可能是感到羞愧，始终都不肯抬起头，只是蹲在那机械地捡着一张张企划案，嘴里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捡了！先把备份拿出来！”

“…备份我今天没带来。”

“你…！”

踏进电梯后，陈翊才正眼瞧见电梯外的一片狼藉——挥洒一团的咖啡渍，满地铺张的企划书，算得上是个鸡飞蛋打。

他原本事不关己的漠然眼神，却在扫到女孩侧脸的一刹那，瞬间有了松动——

女孩不经意间，撩拨了一下遮挡视线的长发，那慌乱羞赧的侧脸忽得闯入视线，与他尘封的记忆重合。

那堵理智高筑的围墙似乎有了坍塌之势，他甚至就要走出电梯一探究竟，简璐的提醒忽将他拉回现实：“陈总放心，赶得上董事会的。”

这话将他心里那堵快坍塌的墙面，狠狠地填上了水泥。

他的喉结上下起伏，原本胶着在女孩身上的眼神，也被适时关闭的电梯大门拦腰斩断，冰冷的电梯门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口中还是不自觉地低喊了一声：

“…阿音？”

“陈总，您说什么？”

陈翊强迫拉自己回到现实，也许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是她呢？如果是她，她怎么还会愿意回丰海？

难道是昨天晚上去了趟画廊，看到了那幅画，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还是最近因为公司的事神经紧绷，让他产生了幻觉吧？

“简璐，我记得TR的总部…是在首都？”

“是在首都，才在丰海设立了分部，陈总。”

电梯开始运行，望着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如百米冲刺般不断增长，陈翊却只感重心逐渐下坠，令人恍惚难安，飞快上升的电梯，以恼人的速度刺激着他的耳膜，今天这不适感竟格外强烈——

他就站在原地，呼吸之间，却终究还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电梯门打开，陈翊敛容正色走进了会议室，换回了以往的姿态，开启了今日的谈资。

***

程灵溪入职的第一周，虽有着初级律师的头衔，却还没有被安排到初级律师的工作。

此时此刻，她正顶着随时能把人蒸发的烈日，马不停蹄地冲去离慕白大厦最近的TR咖啡。

下午两点，晟莘法务咨询的吴总要与慕白约谈法务外包的事，为了节省人力成本，慕白集团准备尝试法务板块外包服务。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作为丰海的行业标杆，晟莘法务自然不会放过。毕竟拿下慕白集团的首席法务可比承接其他中小企业的法务，性价比高多了！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TR的热度几乎霸榜了各大团购与媒体平台，它依托平价抢占市场，受到了打工人的青睐和追捧，据说还在不停地辐射拓展，摆明了就是要打破行业规则的节奏……

虽然但是！它们连多开几家分店的钱都没有吗？！

这偌大的中心商务区，居然只有一家TR的门店，而且还要走过一段人行天桥！

程灵溪吐槽。

一进店面，一股醇厚浓郁的咖啡豆的味道冲上鼻腔，头顶上淋着烈日的灼热感瞬间被平息。

她径直走到前台，却被告知该订单还需要稍等片刻。

也好，趁这会儿凉快凉快摸个鱼……

“你说我还能指望你做点什么？！身为助理，你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上班时间，咖啡店人也不多，角落里突如其来责难声，很难不吸引到她。

责难的女人坐在角落椅子上，脸上堆满了无奈愠怒，而对面被她斥责的女生，只能大略看到一个背影——

普通职场正装打扮，身形单薄，但包臀裙却又给她的身材增添了一丝含苞待放的曲线，乌黑靓丽的直发半披在腰间，随着她微弱的头部动作，像是一汪藏在深山里的瀑布般神秘幽静。

“我这次你带到丰海，让你亲自参与这个项目，已经够提携你了吧！？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居然连备份都不带，连这种工作自觉都没有吗？！

我们前期做了多少交涉，公司这次成败全仰仗慕白肯不肯赏脸了，慕白晾了我们一周多了，今天我们不请自来已经算是豁出去了，你倒好，关键时刻掉链子？！”

对面的女生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辩解：

“对不起微姐。我那会儿买咖啡没把握好时间，这个TR距离太远，结果就耽误了，我不是故意拖延！”

“那企划备份呢？！在人家面前出了洋相不说，结果连备份也拿不出来？你让人家怎么想我们公司？我们TR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企业，但这两年积累的声誉和口碑，也不是让你用来在投资人面前消耗的？！”

程灵溪听得七七八八，大概也搞明白怎么个乌龙了。

别的不说，在投资人面前出洋相这事，的确尴尬。

“你是不是跟慕白有仇啊，还是故意想搅黄我们生意？！”

“没有，微姐。”

“那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白音？！”

对方的这一声“白音”，着实如天降大水，直接一瓢浇到程灵溪脑门上，嗡嗡的。

这么一看，她的背影与白音是有些相像。

她不自觉地走近，想要看清这人的脸，可前台却在此时叫到了她的订单——

“204号订单！程小姐您的饮料好啦！”

听到自己的订单，程灵溪虎躯一震，赶紧回到前台快速地过了一遍饮料的数量，发现没少，便立刻朝刚刚的角落找去——

可“白音”却没了身影，只看到她的上司还满脸不平静地坐在那，握着手机不停打字。

“白音”是去洗手间了吗？

你在想什么呢程灵溪？仅仅是相似的背影和名字而已，相似的人太多了，四年的时间足以可以让一个人有很多变化……

况且，做事毫无章法，还会慌张地把事情搞砸，辩解时毫无说服力的陈词，实在是不像白音的风格。

而白音，又怎么会甘心，在一个一心想要跪舔慕白的企业上班？以她当年的心气，她怎么能忍受？

“滴滴！”

微信的消息催命般地震动了起来，来不及考虑“白音”了，不然再耽搁下去，难保不被自己的上司像刚刚那样骂……

她也没打开手机细看，如拎麻袋一般拎上两兜饮料，一路小跑、顶着烈日回到慕白大楼，马不停蹄闯进了电梯里，到达了会议即将召开的49层。

晟莘今天来的几个员工，包括吴总在内，都在候客厅里坐着。

看到程灵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直属经理廖曼顺手接下一兜咖啡，嘴里还嘀咕她一句：

“怎么去了这么久？”

廖曼先将咖啡悉数分给了吴总他们，看了眼只剩下两杯的袋子，而程灵溪一脸无辜地来了句：

“曼姐，这两杯就是咱俩的，那杯云顶乌龙是我的……”

听了这话，廖曼的愁容立刻浮上脑门：“你没看到最后给你发的消息吗？”

这话听得程灵溪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发麻，她赶紧打开手机——

“记得给陈总和简小姐多带两杯。”

而那时的自己，正以百米赛跑的姿势冲进慕白大堂里……

“……曼姐对不起！我忘了看您的消息！”

廖曼的脸没比程灵溪的好看多少，但这种场面，程灵溪不怕呀！这会儿显然是来不及再去买了，那就牺牲小我，成就大佬，把自己的饮料贡献出去呗。

她拍拍胸脯说：

“这都是小问题曼姐！”

简璐正好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告诉晟莘的人，陈总已经空下来了，可以准备入会了。

程灵溪的小嘴巴蜜一抹，端起两杯饮品就凑到简璐身边，甜甜地念了句：

“简璐姐这是给你的饮料！不知道您跟陈总的口味，就特意买了他们家最经典的拿铁，还有……新出的茶系列，这款云顶乌龙，好评很多的！”

廖曼在心里默默嘀咕：不愧是鑫荣的俞总推荐的人，跟俞南风一样灵敏。

而简璐在听到“云顶乌龙”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喝什么都OK的，倒是陈总，确实喜欢TR的云顶乌龙，没想到你还挺会买的，那这杯一会儿就给陈总吧？”

好家伙，这都能歪打正着？廖曼和程灵溪面面相觑，各自欣喜。

没想到，陈翊居然这么接地气，大名鼎鼎的慕白总裁，也和她这普罗大众一样，爱喝TR这么平价的饮品，倒是令她产生了一种，我与大佬可以一起喝茶的错觉。

会议开始前，看到简璐将那杯原本属于自己的云顶乌龙，递给一丝不苟研究外包方案的陈翊。

让她不禁想起了高中时去白家的事，那场表面平静、却又不欢而散、插曲频出的晚宴。

他当时就坐在自己对面，彼时还是性情稳重的少年，而此刻这般专注的神态，倒是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可他今年也就二十五岁而已……

大多数的男性在这个年龄，有的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天真不羁，有的还怀揣着青春余韵的一腔赤诚，有的甚至还在初入职场的洪流里摸爬滚打，渴望着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但二十五岁的陈翊，骨骼分明的脸上写着利落与坚定，当年眉宇间的那股硬朗的锐气，被眼中那股蜻蜓点水般的倦意冲刷了不少，却也丝毫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气宇轩昂。

程灵溪心里嘀咕：陈翊这气质和脸蛋，丝毫不输夏明彻，还是一如既往的帅，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夏明彻那一款……

“这是TR的云顶乌龙？”陈翊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晟莘的吴总顺口接话：“没错，刚让我们的新人捎带的，看来没带错，陈总也是年轻人，都喜欢这个口味的咖啡？”

吴总显然是没注意到陈翊喝得那杯是乌龙茶，程灵溪只能礼貌地解释道：

“对啊，TR的咖啡确实好喝，但陈总喝得这杯乌龙茶也不错，多亏了简璐姐提醒我陈总的口味，不然刚刚差点就买错了！”

此话一落，简璐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程灵溪。

这个初入职场的小丫头还挺识趣，没有着急忙慌为自己邀功，还三言两语就帮吴总指正了饮料是茶，也没有驳了自己上司的面子，还反把好人的角色推给了准甲方的人做了一把，挺机灵。

陈翊寻着声音，与她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附和了句：

“有心了，之前我只是随口一说，简璐也太细致了。”

陈翊对她应该没什么印象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七年了。

而这七年，用物是人非来形容，也不为过。

随着会议逐渐滑向正题，程灵溪也开始了漫长的两个小时速记，不一会儿便把原本的八卦思绪稀释得一干二净，可那会儿偶遇“白音”的事，愈加让她耿耿于怀……

她甚至还在想，下班后去画廊找夏明彻，要不要给他讲一下这事？